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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草兰子差不多半死了2

珍罗子的话个个都听到了,一下子,屋子里的人都哭出了声。连森林也哭出来了,哭得比上次在坟地上还要响。森林是真伤了心了。珍罗子把个森林的伤心捅出来了。唉,个森林,好好的小学校长,儿子出了这样的事。建华,蒲塘里再找不出第二个的好小伙儿!

许先生这下好了,哭倒了,在珍罗子旁边哭倒了。珍罗子一看,连忙伏在许先生身上,哭得昏天黑地。

那边森林一连拦住连旺一边哭,连旺看到许先生和珍罗子像母女俩一样地抱在一起,觉得再打丫头子就说不过去了,扔下鞋子,一屁股瘫坐在凳子上。

森林突然觉得,要是当初谈珍罗子,建华便不可能死,不但不死,会幸福地过上一辈子。

连旺的沙眼睛又红了:唉,周校长,你看看珍罗子这是,这不是给你们添乱吗?

周森林叹了口气:说到哪里去了!说到哪里去了!珍罗子是我的好学生哩!

可惜我们家建华没福。那边许先生停止哭泣后,抱着珍罗子说了一句。

这里珍罗子刚一停,春凤和秋英那帮婆娘也来了。来哭周场长。那里刚刚把个珍罗子打发好,这里又来了一批哭丧的,许先生有点吃不消了,跟着哭不是,不跟着哭又不是,终于还是放声大哭了起来,建华啊,你走了,你个讨债鬼啊!我欠你八辈子的债,你今天总算来拿了去了。

放焰口的钟罄钹铙的声音,和尚念经的声音,胡琴和唢呐吱吱哑哑的声音,和妇女们的哭声一道,在夜天里传出老远老远。

珍罗子在建华六七结束后,又捱了七天,也就是直到断七,才答应她爸爸连旺,与唐刘庄的朱家结了亲。

那个农技员听说了珍罗子做了一回草狗的事,没有说什么,光是笑。别人问他:你气不气?小朱说,气什呢?这哪里是草狗做的事?珍罗子同意跟我结亲了,就好,好啊!

小朱说得是对的啊!蒲塘里人谁不晓得珍罗子不是草狗呢!珍罗子只不过不是长在墙头的红花,她是长在墙角的草,以往,又有谁注意到她呢?蒲塘里有多少丫头子为周建华害相思病,可是,最后只有一个珍罗子出来敢来一出这样的伤心法,哭得死去活来。珍罗子好啊!

蒲塘里的小伙儿没福,这样的丫头子让小朱给娶了去了。蒲塘里的小伙儿还有什么可说的,嘴短了,从此别再说别人吧!

珍罗子结婚的前一夜,一个人悄悄地去了建华的坟上,说了好一阵子话。蒲塘里人当时都不晓得,过了好长时间才听看场的二有禄说的。

二有禄这人,你别看是个老光光堂,心里头关门过节都清楚,他偷偷地看着珍罗子,深怕珍罗子想不开。他一直躲在暗处,只要珍罗子一有什么不对劲,他就会冲出来拦住她。后来,他看到珍罗子只是来说说话,才放了一百个心。可是,这珍罗子总是迟迟不离建华的坟,二有禄觉得这终不是个事儿,便走到珍罗子身边,劝珍罗子赶快回家:珍罗子,你是要做新人的人了,不作兴在坟墓这种阴地上多蹲,要犯冲的。

瞧瞧,二有禄这人,多好。

珍罗子走后,二有禄拿来石灰印子,在建华的坟边团团转转地打上了很多石灰印子。建华的坟边,四周全是二有禄打上的方方正正的石灰印子。蒲塘里每一个生产队都有这石灰印,一个方形的木盒子,底部刻上几个镂空的字,然后,用纱网做一个袋子,里面放些石灰粉子,往地上一扑,就将字打到地上了。二有禄手上的这石灰印子,印出来的是一个四四方方的白框子,里面是四个字:蒲塘七队。

这石灰印,其实是场上用来防小偷偷粮的东西。夜里,稻子放在场上怕人偷,怕露水打湿了,便先在稻堆子上和稻堆子四周盖满石灰印子,然后再封上草。这样,如果有人想偷粮,就会碰坏石灰印子了。这一来,大家便都晓得粮食被盗了,查起来会容易得多。

二有禄印石灰印子印得很认真,他是不是把建华的坟当作稻堆了,谁也没得数。他一边打石灰印子一边跟建华说话:唉,建华,你小伙呆啊!你个场长,第一个上工最后一个放工不就行了?要住到场上做什呢?看场的事,交给我二有禄就行了。人家应昌做场长时,都这样,家里还吃得好穿得好。轮上你,就把小命搭进去了。你个呆子。做场长要什呢花巧?你认的什呢真?场交我看着,我俫也就是瘌国仪、姜恒太几个光光堂会来碰碰头。我俫没有家小,吃得捎不得,捎给谁?谁要我俫的东西?光光堂油炒饭,一吃门一关。光光堂不洗碗,一吃碗一窾。唉,建华,你要是不做场长,哪里会这样走噢?你为个什呢?你图个什呢?你不一样啊!你望望瞧,珍罗子,许先生,还有那个害人精草兰子,哪个不为你要死要活的?你这么一走,多少人心疼,又得心疼多少日子?你不晓啊!周建华哎!珍罗子那么好的一个丫头子啊!

二有禄说着说着,哭了。

情况就是这样子。草兰子经协了与周建华的这一场,这才与方五四有了瓜葛。

方述平当然全都明白。可是,他作为一个刚刚上初中的小孩子,哪里晓得草兰子的这些事。他知道干哥哥建华去世了,但不晓得是与草兰子有了事了。他当然也听说了建华与草兰子谈亲事了,差不多快结婚了,但是,他哪里知道草兰子其实已经是一个女人了呢?

不过,他喜欢这样的女人。草兰子,方述平原来也非常喜欢他啊!很多年后,当他已经是方芥舟的时候,他有了一次与草兰子接触的机会。这时候的草兰子已经五十岁了。然而,方芥舟没有放过她。这个表姐姐,还是原来那样的风魔人心。方芥舟那一天躺在表姐姐的怀里,表姐姐明显已经老了许多的脸上,局促着尴尬的笑,但是,人到中年的方芥舟还是让表姐姐满足了一回。当然,是表姐姐满足了方芥舟一回。

那一天,方芥舟从表姐草兰子的房间里出来,非常满足。这迟来的那种艳遇感,让他明白了,为什么蒲塘里那时候那么多的男人想要得到表姐。

好,回到方述平12岁这一年,草兰子与方家码上了关系。是与五四。这时候的五四,正在外面当兵。

从外面回到蒲塘里的人,蒲塘里人不是说回来了,而说成是家来了。路上遇到一个从外地回来的蒲塘里人,蒲塘里人都会非常热情地问:家来啦?就是两人吵过架,结过仇怨,或者,哪怕是上午刚出门到三里外唐刘庄买点什么小东西,回来时遇上人也是这么个问法:家来啦?家来啦就是回到家了的意思。答应的人也非常爽快,家来啦!

家来啦!话里有无边的温暖与安逸,也就是说,只要你一回到蒲塘里,蒲塘里就是家,只要你是蒲塘里人,你只要在蒲塘里,便到处都是你的家。

方五四家来的时候是在过年前。

方五四是踏着雪家来的。那些天,下了大雪,都齐到人的膝盖了。蒲塘里通向外面的路,全都堆满了积雪。

今年冬天特别冷,不晓得是日了什么鬼。蒲塘里的人都在想,是不是因为周建华?这周建华把个天气也弄得这样冷兮兮的,说不定这人是神仙,或者真的是鬼,是来凡间讨债的讨债鬼。

河里的冰也结得老厚老厚的,方述平他们那帮细鬼儿,都在河面上玩钱墩子哩,一不小心滑倒,跌出去老远,像坐在雪橇上,却不担心河中心的冰会裂了。不会的,这帮细鬼儿都试过了,河中心的冰也是老厚老厚的,怎么跳也没有把那层冰跳断。蒲塘里的大人也觉得奇怪,这大雪的天,也没有把河里的冰给焐得化掉。霜前冷,雪后寒。这话没有说到瞎处,瞧现在这大雪后的天冷得让人动都不想动,都想蜷缩在家里。蒲塘里人一到冬天就要赌博,细鬼儿也学着赌了。大人打牌,细鬼儿就砸铜角子。铜角子就是铜板。蒲塘里人手里有很多铜板,你像孙文,这面是孙文的头像,背面就是两面旗子,上面写着孙文;还有很多铜钱儿,光绪元宝就是铜钱儿。铜钱儿中间有一个方孔。光绪元宝四个字,孔的四边一边一个。铜板比铜钱儿值钱。蒲塘里人都是这么认为的。铜板厚,重,是铜的。铜钱就是一个片片子,薄薄的,也很轻。砸铜角子就是人站在一条线后面,对着一丈开外的砖头砸。砖头上码着铅角子。铅角子就是硬币,一分二分五分的,都有。一般人舍不得玩五分的,于是只弄个一分的玩玩。谁把铅角子砸下来了,那砸下来的就归谁赢了。砖头上的铅角子没有了,就算是一轮结束,然后,大家再从口袋里掏出一分钱,码好,站在砖头旁边,把手中的铜板往回扔,哪个铜板最贴近那条线,哪个就是头家。头家好,头家可以先砸钱墩子,赢的胜算大些。方述平那帮细鬼儿最喜欢用这种方法赌钱了。当然,这事不能让大人晓得,更不能让老师晓得。晓得了,可有好果子吃了。就是在寒假里也不行。老师的记性太好,总记得住哪个哪个在什么地方玩了钱墩子,开学后,要算总帐。

可是大人这个冬天却很少开场子赌。蒲塘里的人这个冬天就不出门了,猫冬哩!就是说人像猫一样懒洋洋地蹲在家里不出来,等过了三九四九再说。三九搭四九,冻得双王不出手。双王,蒲塘里人指的是天上的玉皇和地下的阎王。田里的活计也懒得问。像约好了似的,一个也没有到田里去看看小麦。有什么好看的,一望无际,不是雪白就是麦绿,河水倒反而变成了黑的。反正麦子经得往冻,蒲塘里人心里有底。后来大雪一来,蒲塘里人更安心了,好了,有了雪当被子了,小麦更没问题了。瑞雪兆丰年,明年不愁收成了。要是春天下这样的雪,那可就不得了了,春雪调百虫,来年的收成是要打很大的折扣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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