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文小说 > 清山变 >清山变

第105节 两省报销案(2)

"是!"恭王略一踌躇,决定为整个军机处避嫌疑,"臣请旨,可否另派王公大臣,饬传洪良品询问明白。"

"可以。派老五好了。"皇帝又说:"潘祖荫为人公正,让他在一起问。"

于是即时拟旨明发,说是'事为朝廷体制,重臣名节所关,谅洪良品不敢以无据之词,率行入奏。着派惇亲王、翁同龢饬传该御史详加询问,务得确实凭据,即行复奏。';

这是个令人震动的消息。参劾部院大臣的事,不是没有,但无非失职、徇情之类,象这样公然指控'受贿巨万';,而且请求'立赐罢斥';的情事,是上百年所未有的,因而有人预感着将会发生政潮。

在潘祖荫当然不希望如此。王文韶是京中南派的重镇,后来更拜在曾国藩的门下;如果他垮下来,于军机大臣的脸面上,怕也不是很好看了。既然如此,一动不如一静,能够保住王文韶,卖给他一个大大的人情,最为上策。

打定了这个主意,先托人去抄洪良品的'折底';,静等惇王发动。惇王到第二天早晨才来跟他接头,约定下一天的中午,在宗人府传洪良品问话。本来应该遵旨立刻办理的,潘祖荫有意以书房功课为推托,将时间延后,好让王文韶和景廉有辰光去作釜底抽薪的挽回之计。

事实上行文也得费一番工夫,因为是奉旨传讯,等于皇帝亲自诘问,所以由侍卫处办公事,通知都察院,转知洪良品应讯。

洪良品早就有准备了,写好一个'说帖';,到时候赴宗人府报到。惇王和潘祖荫相当客气,首先作揖,延请落座。

"想来已经看见明发了?"惇王首先开口。

"是的。"洪良品探手入怀,取出说帖递了过去。

惇王接了过来,只见说帖上写:"江西道监察御史洪良品谨呈"。翻开里页,匆匆看了一遍,随手交给一边的潘祖荫。

潘祖荫从头细看,与折底无甚区别,觉得都是空泛的指责,并无确实证据,心中有些欢喜,口中却说:"未免太空了。"

"御史闻风言事,既有所闻,不敢不奏。"洪良品凛然回答。

"大臣受贿,不会亲自跟行贿的人打交道。"潘祖荫这样问,"什么人过付,在什么地方交纳?足下总知道吧?"

"不知道。"洪良品大摇其头,带着些不以此一问为然的神情,"这样的事,岂有不怕御史知道之理?当然私相授受,非外人所能得见。"

"既然外人无法得见,又何从辨其真假?"

"物议如此。也许是局中人自己泄露出来的。"

"所谓的物议,究竟是那些人在传说,你亦不妨指几个人,作为证据。"

洪良品又大摇其头:"万口同声,无从确指。"

"我倒要请教,"惇王问道,"此外还有什么证据?"

"没有。"

"就是听人所说?"

"是。"洪良品答道:"我的话都在说帖里面,请王爷垂察。"

再问也无用了,送客出门。惇王跟潘祖荫就在宗人府商议复奏,自然是据实而言,同时将洪良品原送的说帖,一起送了上去。

下一天清流在松筠庵集会,预备支援陈启泰和洪良品。座间传阅洪良品的说帖,无不盛赞,只为想先睹为快的人太多,所以清流中后起之秀的盛昱,自告奋勇,高声诵读:"窃维贿赂之事,踪迹诡秘,良品不在事中,自无从得其底蕴。但此案户部索贿累累,现经刑部取有乾盛亨、天顺祥帐簿确据,前御史陈启泰奏:崔尊彝、潘英章交通周瑞清贿托关说,外间喧传,贿托者,即贿托景廉、王文韶也;关说者,即向景廉、王文韶关说也。巷议街谈,万口如一,是贿托之实据,当问之崔尊彝、潘英章;关说之实据,当问之周瑞清。然则景廉、王文韶受贿非无据也,崔尊彝、潘英章即其据;良品非无据而率奏也,人人所言即其据。以枢臣而大招物议,是谓负恩;闻人言而不以奏闻,是谓溺职,且御史例以风闻言事,使天变不言,人言亦不言,亦安用此尸素御史为耶?良品与景廉、王文韶素无往来,亦无嫌怨,使非因物议沸腾,何敢无端诬蔑?实见时事艰难,天象如此示变,人言如此确凿,故不能不据实以奏。"

读到这里,只见有人奔了进来,手里高扬一张纸,大声说道:"上谕下来了!"

此人是国子监的一个博士,姓刘,亦算是一条'清流腿';,他排闼直入,径自去到邓承修面前,将邸抄递了给他。

"'此案必须崔尊彝、潘英章到案,与周瑞清及户部承办司员,并书吏、号商等当面质对,庶案情虚实,不难立见。';"邓承修念到这里,以手加额闭着眼说了两个字:"痛快!"

"这还不能算痛快,且不免遗憾。"张佩纶大声说道,"景、王二人,何可相提并论?"

"公意云何?"盛昱问说。

"景秋坪情有可原,王夔石万不可再容。"

这两句话,出于清流之口,特别是出于张佩纶之口,差不多就算定评,也注定了他们的官运。邓承修瞿然而起,带些歉意地说:"我又要出手了。"

于是就在松筠庵中,专有陈设笔砚,供清流草谏章搏击的余屋,邓承修文不加点地拟好折底,邀了张佩纶和盛昱来商量。

奏折的第一段是怀疑刑部未必能遵谕旨,彻底根究,因为象这样的暧昧营私之举,不是经手过付的人,不可能握有确实证据,即令有确实证据,亦非严刑逼供,不肯吐实。何况被参的王文韶,仍是户部的堂官,纵使刑部堂官公事公办,无所回护,而司官为了将来的祸福,可能不敢得罪王文韶,潜通声气,预为消弭。再说,崔尊彝、潘英章虽奉严旨催传到案,但辗转费时,何弊不生?

"入手便探骊得珠了!"张佩纶表示满意,关键就在'被参之王文韶未解权柄';这一句上。换句话说,如果要根究,非先叫王文韶交卸差事,消除刑部司官的顾虑不可。

"你看第二段!"邓承修矜持地微笑着,显见得第二段是他的得意之笔。

看不到几行,张佩纶脱口赞了一声"好",接着,摇头摆尾地念出声来,"臣窃谓进退大臣与胥吏有别,胥吏必赃证俱确,始可按治,大臣当以素行而定其品评,朝廷即当以贤否而严其黜陟。"

"这是有所本的。"邓承修笑道,"记不记得曾侯论心罪的话?"

这一说,张佩纶和盛昱都想起来了。上一年的临近年终的时候,曾国藩以退为进,言语之中有要挟之语,事后皇帝降旨,让曾纪鸿进总署衙门当差;曾国藩感于圣德,更羞于一己之私,连夜进宫请罪,闹了个灰头土脸。邓承修这句'大臣当以素行定其品评';就是大约套用了曾国藩的原意。

"话虽如此,涵义更深一层。"张佩纶说,"我辈搏击当奉此为圭臬。"

"此所以景秋坪可恕。再往下看吧!"

提到景廉,邓承修说他'素称谨饬,不应晚节而顿更。但此案事阅两年,赃逾巨万,堂司书吏,尽饱贪囊,景廉总司会计,未能事先举发,纵非受贿,难免瞻徇,或者以其瞻徇,遂指为受贿,亦未可知。';

"这又未免开脱太过了。"张佩纶这番话也算是诛心之论,指的是景廉当年在山东任巡抚的时候,泰安府下辖的莱芜、平阴两县所出的谋害御史崔荆南的大案,因为景廉处事糊涂,在案情大白天下之后,把他发到乌鲁木齐军前效力——这样的事情对旗人而言,不算是非常严重的过失,过了几年,有人在皇上面前说说他的好话,将他释放回京了。

"就这样吧!"盛昱为景廉乞情,"勿过伤孝子之心。"

这是指景廉的儿子治麟,他是咸丰十三年的翰林,颇有孝友的声名,张佩纶跟他虽无往来,却很敬重其人,所以听盛昱这一说,就不开口了。

再往下看,邓承修的笔锋横扫,简直剥了王文韶的皮,说他从军机章京外放,到安徽当道员,'亲开钱铺,黩货营私。';

"这是要实据的。"张佩纶问道,"确有其事否?"

"自然有。王家的钱庄开在安庆,你去问安徽的京官,何人不知?"

"那就是了。"张佩纶便往下念:"及跻部院,力小任重,不恤人言;贪秽之声,流闻道路。议者谓:前大学士倭仁履行清洁,惟援引王文韶以负朝廷,实为知人之累。众口佥同,此天下之言,非臣一人所能捏饰,方今人才杂糅,吏事滋蠹,纪纲堕坏,贿赂公行,天变于上,人怨于下;挽回之术,惟在任人,治乱之机,间不容发,若王文韶者,才不足以济奸,而贪可以误国。"

"好一个'才不足以济奸,贪可以误国!';"盛昱插进去发议论,"这是对王某的定评,亦是对吏治的针砭,然而亦不能独责王某,领枢廷者岂得辞其咎?"

"是的。"邓承修深以为然,"这点意思很可以叙进去。"说着,就要提笔添改。

"不必!"张佩纶劝阻,"曾大人最近便血,病势不轻,勿为过情之举。"

邓承修接纳了劝告,同时也接纳了张佩纶的意见,特为添上一段:"乞特召一二亲信大臣,询以王文韶素行若何?令其激发天良,据实上对。如臣言不诬,乞即将王文韶先行罢斥,使朋比者失其护符,讯办者无所顾忌,天下之人知朝廷有除奸剔弊之意,庶此案有水落石出之时。如臣言不实,则甘伏讪上之罪。"

斟酌停当,由盛昱代为抄缮。诸事皆毕,时已入暮。外面'清流腿';和'清流靴子';都还未散,一见他们三个人,立刻趋陪左右,旁敲侧击地探问。这三个人只矜持地微笑着,显得神秘而严重。最后,张佩纶才说了句:"铁香有封事。大家明天看邸抄吧!"

邓承修号铁香,人称'铁汉';,凡有搏击,毫不容情。这一道奏折,可以猜想得到,必为王文韶而发,更可以预料得到,词气必不如洪良品那样缓和。加以这一天夜里,刑部会同步军统领衙门,大捉户部书吏,益见得大案大办,情势严重,所以第二天中午,专有关心时局的人守在内阁,等看邸抄。

午初时分,发抄原折以外,上谕下来了,说的是:"本日召见军机大臣,据王文韶力求罢斥,恳请至于再三。王文韶由道员历任藩臬,擢授户部侍郎,并令在任上暂署尚书事,数年以来,办事并无贻误。朝廷简任大臣,一秉至公;该给事中称为倭仁所援引,即属臆度之词。现在时事多艰,王文韶受恩深重,惟当黾勉趋公,力图报称,仍着照常入直,不得引嫌固辞。"

王文韶虽被留了下来,但案子却并不马虎,上谕中说:"至云南报销一案,迭经谕令郑敦谨、额勒和布严行讯办,定须究出实情!景廉、王文韶有无情弊,断难掩饰。着俟崔尊彝潘英章到案后,添派惇亲王、潘祖荫会同查办。"

前后对看,皇帝的意思便颇费猜疑了。有一说,王文韶为咸丰八年的一场大政潮,皇帝心中对他那个早死的钱林总是抱有几分屈枉之下的怜惜之心,所以对这一案,有意保全庇护。另一说则正好相反,认为皇帝有心借此事要大刀阔斧作一番整顿,眼前不让景廉、王文韶抽身,正是要等案子水落石出,拿他们两人置之于法,作为彻底整饬吏治的开始。

但不论如何,添派惇亲王和潘祖荫会同查办,意味着案子只会大,不会小,特别是有亲王在内,更意味着案内涉嫌的人,不止于三品官儿的崔尊彝和周瑞清。向例,涉及一二品大员的案件,方派亲王查办。

但案子从中午审到晚上,商人也好,户部的书办也好,都是支吾其词,始终不肯透露实情,秋审处的总办,主审本案的刚毅相当焦急。

"堂上一直在催!"他跟他的同僚说,"上谕上'定须究出实情';这句话,得有交代,我看,只好动刑了。"

刑部司官问案,重在推求案情,难得用刑,但这一案情况特殊,大家都觉得刚毅的办法亦未尝不可,只有另一个总办沈家本,态度比较缓和。

"那些票号掌柜,户部书办,平日起居豪奢,何尝吃过苦头?只要吓一吓他们就行了。"沈家本说,"能不动刑,最好不动。"

"你倒试试看!"刚毅不以为然,"我原来也是这么想,无奈民性刁顽,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明天一定得有个结果,此案千目所视,刑部不能丢面子。"

于是第二天问案的情形就不同了,传了提牢厅的差役伺候着。将人犯带上堂来,刚毅先提警告,倘有人不说实话,自己皮肉受苦。接着便从商人王敬臣问起。"王敬臣,你开票号,岂有不知同行例规的道理?凡是捐官上兑,请诰封之类的,应纳官项,向例都由票号经手代办。你们跟六部书办,都有往来,外省官员汇到票号的银子,用到什么地方,那有不晓得的道理?你说,广西、云南汇来的银子,是怎么支出去的?"

"回老爷的话,实在不知道。"

"还说不知道!"刚毅大怒,使劲拍着桌子说:"我教你知道!掌嘴!五十。"

"喳!"值堂差役齐声答应。其中一个右手套着皮掌,踏上前来,对准王敬臣的脸就抽,左右开弓,手法极其熟练。王敬臣"哇哇"大叫,抽不到十下,就打落了两个牙齿,满嘴是血。

"我招,我招!"

只要犯人一说"招",行刑的就得住手,不然便有处分,但其中当然也有出入。王敬臣为人吝啬,从吃上官司,一个小钱都不肯花,差役恨他,所以'招';字已经出口,还使劲抽了他一巴掌,将门牙都打掉了。

这一下识得厉害,王敬臣比较老实了,说听潘英章谈过,云南汇来的银子,是办报销用的。崔尊彝到京以后,曾经有两封给周瑞清的信,是由他铺子里的伙计送去的。

"信上说些什么?"

"回老爷的话,信是封口的。"

刚毅自己也发觉了,这话问得多余,便又喝道:"还有什么话?一起说了,省得费事。"

"小的不敢隐瞒,就是这些话。"

看样子,也就是如此了。刚毅吩咐押下王敬臣,另问户部跟工部的书办。这些人就不如王敬臣那样老实,熬刑不招。刚毅自觉刑部司官,须格外讲法,不便动用大刑,只好改换方式,请沈家本用水磨功夫去套问。

旁敲侧击,一层一层慢慢往里逼,总算从户部书办褚世亨口中套出几句话,广西、云南报销案是两省司院中一张一卢两书办拟的稿,派办处一陈一沈两书办经手复核以后,才送上司官,转呈堂官画的稿。

所获虽不多,无论如何是抓着了线索。刚毅当面向堂官细陈经过,决定采取稳健而不放松的宗旨,即刻行文户部,将张、卢、陈、沈四书办"严密查传,迅予咨复。"

复文很快地就到了,说这四个书办都传不到,已经奏请捉拿。(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

相关推荐:奥比岛掌控雷霆洪荒之不朽传说重生之我要做太子求仙无门迷航一六四二异界狂君萝莉笔记通天之路地道战之一代功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