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的设备再好也不能让烤肉没有一点油烟, 空气里弥漫着油腻的香味, 抽风机发出呼呼的轻响, 炉子里的肉片边缘慢慢变得酥焦，滋滋冒着油, 被师傅的夹子一翻, 发出更为刺耳的煎烤声来。
就在这样不浪漫甚至是庸俗的场景中，谭韶诗用随意的语气，顺口说出了表白：“我爱的只有你一个。”
她愣了一愣, 然后被尴尬的感觉压得低下头，不敢去看余芷的眼神。
谭韶诗觉得自己真不是一个称职的女友。
提出交往是在黑漆漆的车里, 叫老婆是在快下班的办公室，忙里偷闲似的, 说的第一声“我爱你”，是吃着烤肉的晚饭桌上顺口一提。
每次都急匆匆，每次都不浪漫。
这回最糟糕, 还有个帮忙烤肉的师傅在场。
她懊悔低头咬咬唇，挪一挪碟子，给茶杯换个位置，将纸巾揉成团丢到垃圾桶里, 动一动筷子保持整齐好看。她知道余芷在看, 给自己找点事做，一边喝着茶一边想着等会儿怎么开口才好。
“师傅，谢谢了。”余芷打破了安静，说的话却是冲着烤肉师傅的, “我们自己烤吧。”
师傅平静说，“行，你们有需要可以按铃呼叫。”
谭韶诗听到一阵窸窣的轻响，数着师傅离开的脚步，盼到包间门一开一关的声音。她想着不能逃避了，咬咬牙抬起头，想跟余芷解释两句。
虽然她也没想到说点什么好。
谭韶诗没开口，便被余芷起身的动作堵住了。她懵了，搞不懂这是要做什么，只感觉余芷眼神直勾勾的，里头有自己捉摸不透的意思，下意识退后一些。
余芷不由分说地拽了回去，牢牢锁在怀里，“韶诗。”
谭韶诗眨眨眼，“嗯？”
“再说一次好不好。”余芷逼近，指尖游移轻巧一按。
谭韶诗一个激灵挺直了身子 ，搭着余芷的肩膀，为了突然拉近的距离而无措，“说什么？”
余芷轻笑，在她耳边一字一顿道，“我爱你。”
这话轻而巧，像是一阵风，专挑她心里最柔软最敏感的地方吹。谭韶诗被一句话说酥了，浑身发软只想再听一遍，微微抬眼去瞧余芷弯起的唇角。
余芷没说第二遍，勾了下巴在她的唇上落下一吻，哄着她表白。
谭韶诗尝到了甜丝丝的滋味，话里也就沾了蜜，按着余芷的要求软软说了一句，“我爱你。”
余芷满意一笑，收紧手吻上来。
谭韶诗尝到了口香糖的薄荷味，发现余芷是有预谋的。
不过她喜欢这个预谋。
包间的沙发不如办公室和家里的柔软，笔直坚硬略微硌人，而且靠近桌面。谭韶诗不小心碰掉了筷子，被哒哒几声轻响引得别开眼，放匀呼吸缓过气，小声埋怨了句，“不舒服。”
余芷扯过抱枕替她垫一垫，摸摸头安慰，“我们吃完就回家。”
谭韶诗瞥了一眼被冷落在旁边的烤肉，闷闷点头。
吃过晚饭，谭韶诗觉得自己身上一股烤肉味，不愿意在外头闲逛，拉着余芷就回家了。她一到家就拿了换洗衣服直奔浴室，动作麻利，生怕余芷跟上来缠个没完。幸好，余芷也是个喜欢清爽的人，同样默默准备洗漱，只在进卫生间前索要一个吻，
谭韶诗珍惜机会，乖巧听话讨好余芷。
余芷捏了捏她的脸，指尖游到沾了水光的唇角，有感而发，“还是酒店的按摩浴缸方便。”
“……洗澡啦。”谭韶诗一下子想到了不和谐的画面，脸一红，忽然有了力气推着余芷往另一间浴室走。
余芷终于不逗她了。
洗过澡，谭韶诗去掉了身上的油腻和灰尘，穿一身简便的家居服慢悠悠吹着头发，想要放空大脑放松一下，却总忍不住味等会儿要做的事情发愁。
不是跟余芷做的私事，而是跟余芷做的公事。
她们得问童淼淼愿不愿意出售宝石。
说起来，谭韶诗觉得一切事情太巧了，她看上的宝石正好是童淼淼拥有的，时间正好在童淼淼得罪她并被公司打发去巴结联系客户之后。
情况对她太不利了。童淼淼出外勤约谈vip客户，坚持了三天，看了三天脸色，或许已经临近崩溃的边缘，心情不佳，见到她这种学历和经验与公司要求不匹配，私下与副总交好，随时吹枕边风的关系户，即使面上不说，心里也会来气。
谭韶诗不是能言善辩的人，余芷最近越来越霸道总裁范，极可能一言不合就说狠话。
威胁对别人有效，用在清高骄傲的童淼淼身上，适得其反。
谭韶诗思来想去，认为最好的办法是抛开价钱，好好地跟童淼淼说宝石本身。
这是最难的。童淼淼能够依据借书卡的书目推测她抄袭，在证据不足的时候站出来正面刚，将她的母校当成是一个炼狱，觉得她毕业就是解脱……种种迹象都说着“我看不起你”，可能把自己喜爱的宝石给她这么一个“不靠谱”的设计师吗？
谭韶诗不由想起了童淼淼平日工作时在大家讨论摆出的冷漠脸，以及提起自己母校时说的话。她越想越烦，不顾头发半干，放下吹风机就去找自己画的设计图，努力添上几笔让它显得不这么简略磕碜。
死马当活马医吧。
谭韶诗做好了被童淼淼直来直去像刀子一样的话捅伤的心理准备，无所畏惧，集中精力完善设计图，争取等会儿用事实说话。
余芷从浴室里出来，见到她又画上了，不打扰，默默地坐在旁边。
谭韶诗心里有事，并不能这么集中注意力，搁下笔扑过来，“老婆~”
余芷轻轻应声，“怎么啦？”
“我今天是画不完了。”谭韶诗不说心里那堆弯弯绕绕的话，直接说结论，“我们先给童淼淼打个电话，不行就早点换个目标。预选要交模型，不能这么拖下去。”
余芷点点头，替她拿了床头柜的手机。
谭韶诗翻到童淼淼的号码，深吸一口气，点下拨通键。
十秒左右，童淼淼接了起来，“喂？”
简单一个字，让谭韶诗准备好的话卡在嘴边。
童淼淼……在哭？
——
谭韶诗吹着头发，脑补出了一出童淼淼瞧不上自己，冷嘲热讽的大戏。
真实情况完全不是这样的。
童淼淼显然刚哭过，鼻音嗡嗡，声音哽咽打着颤，抽纸巾的声音被安静得不像话的背景衬得无比清晰。
谭韶诗懵了，与余芷对视一眼。
余芷拍拍她的肩膀，凑近了在耳边对她说，“想到什么就说，自然点。”
谭韶诗怀疑地看向余芷。
见她不信了，余芷给了一个充分的理由，“反正她已经很讨厌你了。”
“……”
无语片刻，谭韶诗认为余芷说得相当有道理。她跟童淼淼的好感度够低了，不怕败，何必纠结。谭韶诗想通了，也就想到什么说什么，“我是谭韶诗，你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嗯。”童淼淼清清嗓子，“你说。”
微微的小颤音太可怜，谭韶诗心软了，声音不自觉放柔，“发生了什么事？”
童淼淼没什么心机，不多想就答了，“柯姗去相亲了。”
谭韶诗莫名松了口气。
如果童淼淼说自己被客户甩脸子了，她身为“罪魁祸首”，还真的不知道怎么应对。现在童淼淼说的是私事，她有被朋友咨询情感问题的经验，遵循“不给建议，不作评论，多听少说”的原则，一般出不了大事。
余芷倒是皱了眉头，靠在她肩膀上轻轻哼了一声。
谭韶诗握手安慰老婆一下，转而跟童淼淼说，“然后呢？”
“没然后了。”童淼淼吸吸鼻子，“她不理我，手机一直在忙碌中……”
谭韶诗一时没答话，看了眼时间。
九点半了。
柯姗去相亲到现在都不接电话，不是可以避开童淼淼，就是十分顺利无暇搭理。
不管哪一点，童淼淼都会不高兴。
她不说破，给童淼淼说想听的话，“她可能在忙，你别哭，再等一等。”
“是吗？”童淼淼恍然大悟，“好，我等会儿再打个电话。你找我有事吗？直接说吧。”
言下之意就是不要占用手机通话。
“我想跟你买一颗宝石。”谭韶诗直说，“编号bf01的摩根石。”
童淼淼拒绝得爽快，“不行，我不想卖。”
“价钱好商量。”谭韶诗说了软话，“我很喜欢这颗宝石，看到它就有灵感，一定会好好设计，让它展现出最好看的样子。”
童淼淼耿直说，“我不缺钱，我觉得它现在的样子最好看。”
谭韶诗想过童淼淼会有这样的反应。
但她没想过童淼淼用一把果断坚定的声音说出来是这么伤人。
身处家中，谭韶诗没有顾虑，直接把失落和难过写在脸上了。
余芷眉头一皱，抢过手机，“你没看过韶诗的设计，这么快下结论不好吧。”
“呃……我没有说她设计不好的意思。”童淼淼比以前有了一点进步，“这只是个人观点。我相信你的设计很出色，但我比较喜欢宝石原来的样子。”
谭韶诗摆摆手，示意余芷不要怼人了。
余芷深吸一口气，好声好气商量，“一场误会，说清楚就好了。设计师能够找到激发灵感的宝石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请你理解一下韶诗，不要急着拒绝，多考虑几天可以吗？”
童淼淼沉默片刻，勉强答了句，“好吧，我再想想。”
“谢谢。”
结束通话，谭韶诗往后一倒，钻到柔软温暖的被窝里打滚，“啊啊啊，我就知道！”
“不急，”余芷把她拽回来，“她答应我们好好考虑了。
谭韶诗抬眼盯着余芷，闷声问，“我要不要把设计图给她看看。”
余芷敛笑，“韶诗，你看过比赛的规定吗？”
“嗯？”
“参赛作品要求不曾商用，不曾展示。”余芷严肃说，“展示的定义是很模糊的，设计图外泄也可以说是展示，会被取消资格。童淼淼本来就不想把那颗宝石给你，你给她看设计图，她心服口服的可能性大，还是直接把你的设计图流传出去，保证你不再需要宝石的可能性大？”
谭韶诗抿唇不语。
余芷挑眉，“你是不是认为童淼淼做不出这种事？”
“我说是的话，你会打我吗？”
余芷当真把她扳过来，轻拍一下。
隔着被子，谭韶诗不觉得疼，倒是觉得似有若无挺撩人。
她脸上藏不住情绪，余芷看她眼神直愣愣的，笑了，捏一捏脸提醒，“集中注意力。”
谭韶诗坐起身，把被子甩开，晃晃脑袋让自己清醒点，“你说的对，童淼淼做不出这种事，但别人做得出来。她这么傻，有冲动，听了别人的话一不小心把我的设计图给别人看怎么办。”
“嗯，对。”余芷欣慰一笑，“刚才打疼你了吗？”
“疼怎么办？”
余芷往怀里放了个抱枕，拍一拍示意她趴上来，“帮你揉揉。”
“那还是疼吧。”
谭韶诗为了好处不要脸地撒谎，乖乖趴下。她受到的好处有些太多了，余芷撩起睡袍下摆探入里头揉捏，带出一声声闷哼，而后蜿蜒向上轻轻捏了把，刺得她一个激灵坐起来，扑过去讨公道。
第二天，谭韶诗打着哈欠去上班，想要趴桌休息又发现桌面太乱，慢悠悠收拾起来。
她看到了昨天画设计图顺手丢到一边的笔。
谭韶诗想到买不着的摩根石，也想到了余芷的话。她看了一眼童淼淼空着的位置，撇撇嘴，打开电脑找到比赛的官网，将报名须知的中文版从头到尾细细看了遍。
她看到了某两条。
“多个作品必须同时提交，并在所有相关照片上标明参赛者。”
“除提交申请表外，参赛者还应提交参赛作品的相关图纸、照片或模型照片。”
比赛是国际性的，报名流程繁琐复杂，加上设计师本人的精力有限，交上多个作品的事情少有，这一条常常被人忽略，经验贴里不曾提及。至于成品的问题，业内一直说zb比赛不是一般人玩得起的，就算钻石可以申请赞助，也只是制作过程庞大花费的一部分而已，纷纷忽略了预选只需要模型的关键点。
谭韶诗有了办法，交两个作品，一个保底，一个是有感觉的摩根石设计图，选石的事情延后再谈。
她有了动力，把精力放在更值得的设计上头。
谭韶诗默默地找着资料，直到不远处响起惊呼才被打断了。
她抬头一看，见到几个同事围着刚来的柯姗在聊天。
“柯姗，今天这么漂亮啊。” 同事感慨，“晚上是不是有约会啊？”
柯姗笑了笑，“没有，心情好打扮一下。”
这头是柯姗和同事聊着化妆裙子包包，那边是临时回来拿东西的童淼淼，低头收拾着资料，总是不小心弄掉什么东西。同一个办公室，因为两个人分出了两个世界，毫不相干似的。
谭韶诗记起童淼淼昨天的哭声，摇摇头，拿了杯子去茶水间。
童淼淼也跟了过来，戳戳她的肩膀，“韶诗。”
谭韶诗差点把水泼了。
戳肩膀没什么，她们俩不熟，为什么要叫韶诗？
“有什么事？”谭韶诗想着买卖不成仁义在，挂起礼貌的微笑。
童淼淼不好意思说，明明是面对面，非要拿手机给她发信息，“我给你摩根石，你能不能帮我一下？”
谭韶诗对童淼淼手上的宝石没什么执念，对童淼淼本人倒是有着微妙的反感。她直觉这是个麻烦，想要拒绝，一动念头就听到童淼淼发出可怜的哀求的声音。
她无奈，勉为其难地问一问，“帮什么？”
“追柯姗。”
谭韶诗看到这三个字，皱了皱眉，一时也没想到帮不帮的问题，就觉得童淼淼莫名其妙，“为什么找我帮忙？”
“你追到了副总，一定很有本事。”
谭韶诗嘴角一抽，飞快打字，点在感叹号的指尖分外用力。
“是她追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好多，骚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