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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沉淀了风霜雨雪,如同它的主人一般,宝相庄严、沉稳大气。

进入慈宁宫的大门,鼻尖就萦绕了一股香味,太皇太后笃信佛祖,历年来都是熏的檀香,宫殿的一草一木、一石一瓦、一门一窗都染上了这种祥和之气,就连空气都是清香扑鼻。

苏锦手臂上挎着小包袱,跨过高高的门槛。眼光一扫,发现皇后的銮舆停在廊下,原来孝顺的皇后娘娘又来陪太皇太后解闷儿了。

“墨尔姑姑来了。”守门的小宫女福了福身,“请姑姑稍等,奴才进去禀报。”

苏锦冲小姑娘和气的笑:“多谢。”

小宫女红着脸儿快步走了,不过片刻,便出来福身道:“墨尔姑姑请进。太皇太后在小佛堂中,皇后娘娘正给太皇太后念经呢。”

苏锦对她点点头,提步走进殿内。朝东面儿抬头一望,见太皇太后与皇后对坐在软榻上,太皇太后闭着眼一边喝茶,一边听皇后用温柔平和的声音诵经,表情十分惬意。

“墨尔给老祖宗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苏锦等了片刻,见皇后嘴下不停,像是没注意到屋里多出的人,瞅着空子径自向两个女人请安。

老祖宗睁开微阖的眼,朝苏锦招招手,“墨尔来了,快到老祖宗身边来。让老祖宗好好看看,”直接拉着苏锦坐在身边儿,戴着黄金指甲套的双手捧着苏锦的脸,细细看了一遭,赞道:“几日不见,咱们墨尔又长漂亮了,皇后你看看,是不是这样的?”说是要让皇后看,手却拉着苏麻的小臂,不让她动弹。

赫舍里被打断了也不恼,放下佛经,端起茶碗来喝了口茶水,茶杯刚落桌,便听太皇太后问话,只得释放出宽和的笑容,用帕子拭了拭嘴角,笑答:“墨尔姑娘真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儿。老祖宗的眼光自然是好的,臣妾自愧不如。”

苏锦帮老太太轻轻捶背,暗道:皇后的意思是不以为然,还是不以为意?

太皇太后嗯了一声,捻动蜜蜡佛珠,声音不辨喜怒,“皇后陪我半天也累了,宫里还有事情等着你去处理,老婆子就不耽搁你的时间了,你且去吧。”

赫舍里忙站起身来福了一福,笑道:“臣妾也信佛祖,念两本佛经算不得累。”

“哦?”太皇太后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难为你小小年纪,竟然信佛……这样吧,老祖宗也没什么好东西,就赏你两本佛经,你回宫好好参悟参悟。”

赫舍里太阳穴跳了挑,手里帕子捏得死紧,仍维持着一贯的温良笑容,“臣妾谢老祖宗厚爱,将珍藏的佛经赠与臣妾。”

“去吧。”太皇太后挥挥手,不欲再言。

“臣妾告退。”赫舍里搭着大宫女的手,踩着高高的花盆底儿,仪态优雅的走了。

苏锦拿美人捶给老太太垂着腿,试探的问道:“老祖宗为何要难为皇后娘娘?”

太皇太后点点她的额头,笑道:“小丫头,老祖宗还以为你不会问呢。”

苏锦垂下头,您不言不语的,意思还不是让我主动开口问么?

太皇太后沉默半晌,叹口气,“今年皇帝十七岁啦,却膝下空虚,仅有三个阿哥。承瑞长到了三岁,好好儿的,竟莫名其妙的夭折了。这不是后宫之主的责任么?”太皇太后穿上花盆底鞋,扶着苏锦的手臂站起来,“我也是经历过后宫争斗的人,把她们的心思看得真真的,平日里明争暗斗,老婆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了。可是一旦威胁到皇帝的子嗣,爱新觉罗家的子孙,老婆子就不能再装聋作哑。”

苏锦垂头听着宫闱秘辛,原来前不久大阿哥去世,有皇后的推波助澜。想起被推出来当替死鬼的几个宫女太监,苏锦在大热天里竟打了个寒颤。

一只满是皱纹却温暖的手按在她的手背上,苏锦抬起头来,见太皇太后慈祥怜爱的看着她,“墨尔呀,你不要怕。苏麻出嫁的时候,给老祖宗说了,你不愿意做后妃就罢了。”

太皇太后看着慈悲的佛祖,目光悠远,“当日我也是在这里问苏麻,如果我让她做皇帝的嫔妃,她愿不愿意……你猜她怎么说?”

“姐姐定是不愿意的。”苏锦不敢瞒这位仁心慧智的老太太,“即使苏麻没有遇见伍先生,宁肯剪了头发做姑子,也不愿意做妃子。”

太皇太后双手合十,做了一揖,方挪步上了台阶,在临窗的大炕上坐下,叹道:“不愧是苏麻的好妹妹,你倒是了解她。你们虽为姐妹,但性格不同,她志在田园,而你无欲无求。我观察了许久,你怕是没有出嫁的打算,是也不是?”

我并非无欲无求,我想回家。苏锦暗道。跪下给老太太磕了个头,禀道:“老祖宗明鉴,墨尔不敢欺瞒。老祖宗是位老佛爷,身边少不得童子侍候,墨尔情愿一辈子侍奉老佛爷。”

“傻话!”太皇太后哽咽着,亲手扶苏锦起来,佯作生气的拍拍她的肩膀,慈目中含了泪花儿,“好孩子,我已经失去苏麻喇姑,你如何忍心说这话,再叫我伤心呢?我喜你聪慧伶俐,打小儿,疼你比苏麻还多些,你和苏麻在我和皇上身边许多年,比公主也不差什么的。”

苏锦看着老太太鬓边的银丝,动情的喊了一声:“老祖宗!”

“好孩子别哭。”太皇太后将她搂在怀里,“你瞧见了,后宫的争斗多么险恶,许多人牺牲在这场无硝烟的战争中,老祖宗舍不得你陷进去。”顿了顿,等苏锦平静下来,才直视着苏锦的眼睛,诚恳道:“老祖宗有个不情之请。”

苏锦点点头,拭干了眼泪,“老祖宗请讲。”

“唉,”太皇太后叹口气,“老祖宗希望你在找到归宿之前,能够陪伴在皇帝身边。皇帝是做大事儿的人,不能被后宫拖住了脚步……你要做的就是,在皇帝糊涂的时候,给她提一句醒儿,别让后宫的女人迷了他的眼睛,迷了他的心。”想起害得儿子出家早死的董鄂妃,老太太就恨得牙痒痒。她念了半辈子佛,还没真记恨过谁,董鄂妃是头一份。

苏锦其实想说:老祖宗你多虑了,康熙皇帝绝对不会效仿顺治爷,做一个痴情帝王。想想那庞大的数字军团,想想那成群结队的后妃,苏锦不得不竖起大拇指,说声皇帝的身体真棒!不过不能说穿未来之事,苏锦想了想,对老太太保证:“老祖宗放心,墨尔一定办好差事。”

太皇太后听着苏锦的保证,满意的笑了。——这两人心底各有计策,却南辕北辙。鹿死谁手,还待揭晓。

自鸣钟敲响“噔”的一声脆响,苏锦才反应过来,忙打开小包裹,拿出一件婴儿衣裳,托着给太皇太后看,“差点把正事儿忘记。老祖宗,这是墨尔给小侄儿或小侄女准备的衣裳,请您帮我瞧瞧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吧?”

太皇太后拿起放大镜瞧了瞧,只见粉色小衣服的一角,绣着一只玩线球的小猫,料想是女孩子的衣服。待要细细的看针法,却是不能够了,摇摇头道:“年纪大了,看不太清楚,不过这小猫挺精巧。”

苏锦接过衣服,“多谢老祖宗夸奖。”

“你呀,就会讨巧卖乖。”太皇太后点点苏麻的额头,笑道:“小孩子皮肤嫩,你得把线头藏起来,别伤着他的皮肤。这孩子一天一个模样儿,你和苏麻两个人哪里忙得过来呢?这样吧,我让慈宁宫女红好的宫女帮着做,到时候你来拿,一起送到扬州去如何?”

苏锦挽着老太太的手臂摇了摇,“老祖宗英明,把墨尔的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小丫头,老祖宗吃的盐比你吃的饭多,能看不出来你的心思?”太皇太后笑呵呵的嗔道,又赶苏锦离开,“你家主子该回宫了,你回去吧,别腻在老祖宗这儿啦。”

苏锦笑道:“老祖宗这儿的花儿漂亮,墨尔正该多来几回,沾沾花儿的香气儿呢,老祖宗可别叫我走。”

“你可别打花儿的主意,它们可是老祖宗的宝贝。”太皇太后不耐烦的摆摆手,“快走,快走,我这里忙着呢,就不留你用膳了。”

苏锦福了福身,离开慈宁宫,回乾清宫去了。

太皇太后看着苏锦窈窕的背影叹口气,招来心腹太监,“皇后那里暂时别动,她也不容易啊。索尼对大清有恩,看在他的份儿上,这次我就不追究了。”

那下次呢?张公公在心里问,却不敢宣之于口,只得道:“抛衩!

此刻的坤宁宫中,皇后靠在软榻上,保养良好的手指死死攥着两本佛经,手背上冒出了青筋,看得陪嫁的奶嬷嬷心疼不已。

“娘娘,娘娘。”奶嬷嬷唤了两声,赫舍里才回过神,看向忠心耿耿的嬷嬷,干涩的问道:“嬷嬷有何事?”

奶嬷嬷捧了蜜水给赫舍里润喉,劝道:“娘娘这次的确做的过了些。马佳氏再厉害,也只是个贵人,就算生了皇长子也不能自己养着,您何苦脏了自己的手?”坤宁宫里,也只有奶嬷嬷敢冒死劝皇后一劝了。

赫舍里听了不由动容,哀哀的抽泣起来,扑到奶嬷嬷温暖的怀中,哭诉道:“我是皇上的结发之妻,比那些女人早入宫两年,却一直无一儿半女傍身,偏偏马佳氏入宫不久,便得沐皇恩、孕育皇子,我心里苦呀、恨呀,我被嫉妒冲昏了头脑,才趁机动了动手脚,也怪承瑞无福无寿,一下子就去了。你今天是没有瞧见,太皇太后对一个奴才,比对她的孙媳妇还好,竟让苏墨尔与我平起平坐,完全不把我这个皇后放在眼里。就连皇上,”说起康熙爷,赫舍里心痛如绞,泣下如雨,“原以为皇上喜欢的是苏麻,苏麻出嫁离宫后,我才知道,皇上喜欢的是苏墨尔。就像太皇太后说的,苏墨尔的那张脸蛋,那身气质,比金枝玉叶也不差什么,就连我见了都喜欢得很,何况皇上呢?皇上也是个普通的男人啊!”说完便呜呜大哭起来。

“娘娘,好娘娘,”奶嬷嬷痛心入骨,劝道:“娘娘何必与苏墨尔计较,她的身份注定了命运,永远也越不过您去。倘若皇上纳了她,您不正好名正言顺的管着她了吗?做了皇帝的女人,任她是天上的仙女儿,也得降落到凡尘来。”

“嬷嬷,你的意思是?”赫舍里睁大了泪眼,似是不敢置信。

奶嬷嬷为她拭干泪痕,低声道:“娘娘,您现在有了阿哥,不仅是皇后,还是额娘,你得为孩子打算打算了。承祜阿哥才是您真正的依靠呀。”

赫舍里看向悠车里酣睡的婴儿,目光渐渐坚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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