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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Act2·剜心

118.

楚歌站在了床边, 凝视着沉睡在床上的那个人。

多日以来, 一直都是这个样子,辛幼宁躺在床上,不曾苏醒。

那个时候, 他尝试着想要扯掉脖颈上的那张伪装得极好的催命符,反倒是害的自己遭受攻击、承担反噬, 又无数次的想要提醒原惜白将那张符扯下来,却发不出声音。

直到今日。

那伪装的、束缚在身上的镣铐, 终于消失了。

此刻, 辛幼宁就如同每一个重病之中不曾醒来的普通病人。

系统说:“去呗,犹豫什么,楚三岁, 试一试呗。”

楚歌站在床边, 没有动作。

系统说:“……你咋啦,试一下又不会少一块肉。”

楚歌开口, 语气是有一点困惑:“我真的能够进得去吗?”

在已经离开了身体这么久的当下, 在他已经说不定都变成了某种见不得阳光的脏东西的当下。

系统说:“……嘎哈呢嘎哈呢,你就在这里胡思乱想有啥用,你不试试咋知道咧。”

楚歌幽幽的说:“统子,你说话真是越来越大碴子了。”

系统:“………………”

调侃是这么调侃,也不过是为了排遣心中的紧张, 虽然没有抱着太大的希望,楚歌心里还是有一点隐隐的期待。

这个时候,他的视线中, 当催命符被剪掉之后,辛幼宁的周身,已经完全恢复如常了。

装着鲜血的小碗和黄纸都被端了上来,就摆在床头柜上。

楚歌伸手蘸了一点点,在黄纸上写了几个字:

我试试能不能回去。

原惜白和李应两个人,刚才都忘了这一茬儿,直到这个时候,才终于想起来。

楚歌爬到了床上,坐到了辛幼宁的身体处,他比着辛幼宁的位置躺下去,从头到脚,缓缓重合在一起。

灵魂回到身体里,是怎样一种感觉?

楚歌天马行空的想着,心里念着等到自己回去以后,说不定就可以讲一讲这段诡谲的经历,顺便也可以讲出自己所知道的所有讯息,不像现在这样,完全依靠于原惜白的鲜血……

就这样乱七八糟的想着,他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就那样完全放松的,放空了自己的思绪,想象自己已经成为了辛幼宁……

直到半空中飞来一脚。

楚歌吃痛:“……统子你嘎哈。”

系统说:“你说我嘎哈啊……让你试试能不能回去,不是让你去睡觉的。”

楚歌:“………………”

理亏的他并不能够反驳什么,毕竟他差一点点就睡着了。

床边,李应捏着那个搜出来的有鬼的恶咒,已经下楼去,准备把那张符保存起来,改天问个靠谱的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于是,就只剩下原惜白一个人守着他。

原惜白坐在轮椅上,漆黑的眼瞳正对着他。

当楚歌睁开眼后,直直的便望入了他的眼瞳里,在其中看到了床上人的倒影。

那几乎是望眼欲穿。

可惜……

楚歌很是无奈的坐了起来,又蘸了一点儿血,在黄纸上写着:回不去。

大概是等待的时间太长,已经有了隐隐约约的预感,原惜白看上去倒不是特别的失望,他点了点头,想了想,说:“可能是离开太久了。”

楚歌也觉得有这种可能性,他点头,又醒悟过来原惜白看不到,于是手在黄纸上划了几道。

嗯。

原惜白转向了他,目光望着这里,明明是空无一物,他的眼神却写满了专注。

青年人的面容上泛起了些微的笑意,舒展开的眉目如春水般温柔,他伸出了手,握住了楚歌蘸着血的手指:“你暂且等一等,我一定会想到办法,让你回去的。”

楚歌笑了一下,手指微微屈起,挠了挠他的掌心。

偌大的客厅,灯光昏黄。

茶几之上,一碗鲜血,数张黄纸。

原惜白、李应两人分坐,而另一边,闻迎终于赶来,满脸的匪夷所思。

他听完了整个故事,光怪离奇,仍然不敢相信:“白少,你的意思是,那张平安符其实不是平安符,是某种有问题的符咒,迷惑了老板的心智,驱逐了他的灵魂,害的他回不去?”

原惜白还没有开口,李应就抢先说道:“……证据都这么明显了,你还不相信吗?”

楚歌所写过的几张黄纸都被找摊在了桌子上,连第一张,被李应团吧团吧扔的不知道哪里去了黄纸,都被吭哧吭哧的找了回来,跟后面几张搁在一块儿。

铜镜被放在一旁,殷红的朱砂上,三个字母组成的求救标记,歪歪斜斜,扭扭曲曲,却是触目惊心。

闻迎苦笑道:“你总得让我消化消化。”

像是为了回应他这句话一般,一张摊开的、空白的黄纸上,就那样凭空的出现了三个字:

好,不急。

只是听倒也罢了,闻迎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登时双眼瞪大有如铜铃,那堪称是瞠目结舌,老半天了都抖不出来一个字。

过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的说:“老,老板,真的是你啊。”

楚歌脑海里有不少关于闻迎的记忆,这个人是辛幼宁最得力的下属,严谨,认真,一丝不苟。在这些日子里他一直勤勤恳恳调查着事情真相,苦苦维持着集团内部的平衡,虽然闻迎也一度相信了荒谬怪诞的迷|信之说,但想来当真看到,还是不小的冲击。

过了好一会儿闻迎才消化了过来,开始整合现在已经得到了的所有信息。

车祸,符咒,割腕,坠崖……

发生在辛幼宁和原惜白身上的这一系列事情被联系了起来,闻迎若有所思,忽然开口:“老板,你说原大少爷……原嘉澍有问题,是指的怎么一个情况?”

这可把楚歌给难倒了。

问题倒是一点儿都不难,关键是他要怎么回答。

医院里见到的那一幕到现在都纤毫毕现,楚歌总不能说,他目睹了原嘉澍和别人滚床单吧。

系统说:“……有啥不能说的。”

楚歌说:“统子,这说出来,辛幼宁的面子咋整。”

系统幽幽道:“怕什么,这是为了提供线索而已……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必须带点儿绿。”

楚歌:“………………”

他简直被哽的说不出来话,憋了老半天,在出|轨、劈腿、戴绿帽、养情|人之间犹豫了老半天,终于写下来两个字:

偷|情。

原惜白:“………………”

李应:“………………”

闻迎:“………………”

原惜白表情非常之平静,看上去没有一点儿影响;李应表情非常之微妙,看上去还挺痛快的就像终于见着辛幼宁被渣了一回大快人心;而闻迎,表情非常之尴尬……问出来这么一件事,他不会被老板一怒之下扣绩效扣奖金吧。

一时间,三个人面上表情迥异,两两对比,看上去非常之精彩。

但其实楚歌想说的并不是这个,他想要说的其实是偷|情背后的另外一件事情。

他又蘸了一点儿鲜血,写下了另外三个字:

辛又鸣。

闻迎见得这个名字,当即就愣了一下,眉头紧锁,看上去是在努力搜寻,这个人是谁。

辛?

李应看着这个名字,觉得有些熟悉又想不起来,他默念了几遍,突然之间想了起来:“原哥,这不是你的那个什么粉丝吗……我给他寄过一次签名照片,他就叫这个名字。”

“粉丝?”闻迎问道,“什么?怎么回事?”

李应道:“原哥在医院里遇到的,拦着他要照片……啊,我想起来了,之前,就上午,在寺庙里遇到的那个人,就是他!”

细雨帘幕,菩提树下,好巧不巧,遇着了那个青年。

李应想起来,咬牙切齿:“好啊,居然还敢在原哥面前晃悠。”

闻迎还不知道白天里发生了什么,李应给他讲了一遍,简直是讲的鬼火窜了三丈,一想起来辛又鸣看上去真挚诚恳的表情,再将他跟原嘉澍滚床单混在一块,李应有种恨不得时光倒流,抄起雨伞把他脑子打成天女散花的冲动。

原惜白默不作声。

过了好些时候,他才说道:“我在辛家看到过他。”

闻迎立刻道:“什么时候?”

原惜白缓缓的说:“中秋夜,下山之前……我在花园了乘凉,遇着了。”

中秋夜……

那不正是原惜白坠下山崖的那一天吗?!

花园里,寺庙中,青年的面容重叠在了一起,他向来都是带着点儿笑,目光清澈真挚。

原惜白几乎无法将他与此刻被勾勒出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闻迎声音沉沉:“……如果我没有记错,这位今年才刚从海外回来,直接空降进入了分公司。”

原惜白道:“幼宁知道吗?”

闻迎点头:“知道……但是辛家被塞到公司里面的人那么多,七大姑八大姨的有一大堆。老板知道也就归知道了,其实并没有过问。”

原惜白喃喃道:“他姓辛,又跟我哥搅和在了一起……他之前是在海外哪国?”

闻迎报了一个国家的名字,与原嘉澍当初远走的地方一般无二。

很容易就联系起来是怎么一回事,那说不定就是原嘉澍在海外结识的情|人,只不过大概回了国,他发现辛又鸣的并不能够给他太大的助力,于是便一脚踢开他,选择了转身攀上辛幼宁。

一并姓辛,同为辛家人。

闻迎声音沉沉,殊无笑意:“那么动机就出来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同为辛家人,又和原嘉澍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还隐藏在暗处,他有完美的理由,干下这一系列的事情。

很早的时候就曾经这样分析过,那个时候,他们找不出来受益者。

然而现在……

原惜白困乏的按了按太阳穴:“查吧,就朝着这个方向去查。”

短短的一天,却过得跌宕起伏,在终于将接下来的调查方向确定后,竟然是说不出的困倦。

原惜白坐在轮椅上,怔怔的看着那几张写了血字的黄纸,每一张上面的字都不多,却是另外一个人存在的凭证。

守得云开见月明,在漫长的等待之后,他像是终于拨开了那一片沉沉的乌云。

过了好一会儿,他小声的问:“你在哪里,能不能碰一碰我?”

手背上些微传来了冰凉的触感,很快,又消失了。

原惜白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客厅,无比的希望他能够现身。

当连触碰都不能够的时候,他想着只要给一点点希望就好,而如今终于有了希望,他又贪心的想要更多。

黄纸上,慢悠悠的出现了几个字:

绑架案后,我脑子有病,记不清了。

原惜白“啊”了一声,神情怔怔,小声的跟他说:“哪里有这样子说自己的,不能说自己脑子有病。”

小碗里的鲜血晃荡了晃荡,黄纸上,再度又现出了另外一行字:

卡萨布兰卡号,我脑子病的更重,弄错人了。

当前五个字出现后,原惜白的手背就止不住的哆嗦了起来,当整个一句话完全显露出来后,他整个人都在微微的发颤。

卡萨布兰卡号,多年以后的重逢,却几近于天人永隔,原惜白险些死掉,另外一个卑劣的小人,却窃取了他的身份,霸占了他的位置。

在那汪洋大海上漂流的日子里,手脚被泡的冰冷,时光被拉得无限的延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恨不得自己就那样死去。

希望是那样的微弱,如同即将被吹灭的火烛,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想过,还能够活下来。

那唯一的一个愿望,大概就是……心爱的人能够生还。

“没关系的……”原惜白颤声道,“没关系,我知道了,我已经直到了,幼宁。”

黄纸轻轻飘了一下,现出了新的一行血字。

对不起。

“不用对我说对不起,从来都不用对我说……”原惜白双目泛红,那语调,几乎压抑不住其中的颤抖。

我回来了,你还在等我吗?

最后一个字落在了黄纸之上,下一刻,原惜白就探了过去,于空气之中,准确的抓住了那只看不见的手。

冰冷的,寒凉的,却又是无比真实的一双手。

漫天的层霾仿佛在这一刻被拨开,心尖胸腔都变得豁然明亮,那些积累的、沉淀的、发黑的乌絮,在这一刻,被照的全然消散。

“我在的。”原惜白几乎哽咽,“我一直都在等你。”

遥远到几乎看不到尽头的等待中,他从始至终都站在角落里,沉默的凝视着那个人的背影。

他身处于黑暗,他不曾见到光明,他曾经一度以为,余生也就是这个样子了。

命运却给了他如此大的惊喜。

还好不曾放弃,终于等到了你。

几张黄纸被珍而重之的收集了起来,被原惜白小心翼翼的放入了自己的床头。

已经是夜深时分,万籁俱寂,他捏着铜镜,躺在床上,却并没有什么睡意。

原惜白一直睁着眼睛,目光投注在了自己的床边,那里是一片空气,其实完全看不到对方的轮廓,但他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笃定,这个时候,楚歌一定在他的身边。

该睡了呀,可是,却一点儿困意都没有。

原惜白小声说:“你可以和我说一说话吗?”

很简单的一个要求,这个时候,想要达成却很难。

像是自己也明白了过来,原惜白等待了一会儿,轻声道:“幼宁,你什么时候才能够和我说话呀?”

他的问句总是这样,轻轻的,柔柔的,如水一般,说不出的温软。

连带着眼神,被一点光晕渲染得温暖。

楚歌“啊”了一声,说:“现在就可以啊……”

可是他的频率和原惜白并不在一个调子上,原惜白无法捕捉的到。

楚歌看向了床头,那里依旧摆着一个小小的瓷碗,打了抗凝剂的鲜血被装在里面,颜色依旧是刺目的红。

他晃了晃脑袋,想把这个颜色从脑子里摇出去。

大概是夜深人静,最容易出现胡思乱想,楚歌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这让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再一次看向了装着鲜血的瓷碗。

那念头跟平地起惊雷没什么区别,系统被他震的登时一惊:“喂喂喂,楚三岁,你冷静一点儿啊,别冲动,别冲动……冲动是魔鬼的啊!”

晚了!

冲动的魔鬼已经彻底压倒了理智,耀武扬威的在脑海中插上了大旗!

鬼使神差,楚歌凑到了小碗旁,他闭上了眼睛,就那样一口将碗中的鲜血喝了下去!

腥咸的味道弥漫过了整个口腔,鲜血顺着喉管下滑,缓缓进入了身体深处。

如果只有依靠触碰鲜血、才能够短暂的现出行迹,那么他将这一碗血喝下去,就足够周游遍他的全身吧,就能够让原惜白看到他的吧。

沙沙的的电流音响彻了脑海:“楚三岁,你疯了……”

楚歌笑了一下,他开口,舌尖还残存着铁锈般的腥气:“原惜白都疯了,我就这样疯一疯,又算得了什么?”

他放下了弯,侧过了头,瞧着床上的那个人,微微的露出了点儿笑意。

灯光是那样的温暖,而眼神又是那样的温柔。

情感是很奇妙的一种物事,那是全然做不了假的,喜欢就是喜欢,厌恶就是厌恶,爱就爱了,恨就恨了。

原嘉澍不爱辛幼宁,所以他的眼神就带了出来,尽管刻意掩饰,也能够看出来,那根朝着辛又鸣完全不一样。

辛又鸣或许也并不那么喜欢原嘉澍,尽管两人的身体亲密无间,可是他的眼神,却骗不了人,被他放在心上的,其实是原惜白。

而原惜白……

从始至终都是一个样子,他从没有任何的遮掩,清澈,明净,执着,关心,担忧,黯然,爱恋……

所有的所有,他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摆在了辛幼宁脚下。

献出满腔热忱与爱意,从胸腔里,用尖刀剖出一个血淋淋的红心。

那样的眼神似乎发生了一点转变,些微的失望退开后出现了短暂的愕然,下一刻,便被狂喜所占据。

怎么了?

想要询问,却再也不用问出声。

下颔突然被触碰,那是温热的手掌,骤然摩挲过他的面颊,原惜白几乎是慌乱的直起身体,毫无章法的朝着他扑来。

“小心!”

楚歌迎上去,张开了手臂,想要扶住他,却被撞了个满怀。

他晃荡了一瞬,险些朝后仰倒,下一刻,就被紧紧地抱住了。

泪水划过了他的面颊,顺着脖颈流入了颈窝,沿着胸膛,烫的心脏发烧。

“幼宁,幼宁……”原惜白哽咽道,“你终于来见我了吗?”

他……有实体了?

所拥着的是温热的身躯,撞了人满怀,他终于不再是空空荡荡,终于能够接触到实体。

那碗血……真的起到了效果。

楚歌抱着原惜白,轻轻地给他顺着背脊,原惜白几乎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全部都抹在了他的脸上、脖子上、身体上。

“我回来了,别哭,别哭啊……”

叠连声的安慰,却只是让原惜白哭的更凶,那抱着他的手却更加的用力,紧紧地箍着他,就像是害怕一松开手,他就会消失。

楚歌心里发软,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原惜白的背,又轻轻的扳着他的肩膀,将他扳开些许,露出了面容。

原惜白哭的毫无形象,满脸都是泪痕,

手指抚到了眼角,轻轻地替他抹去了泪水,一片温热。

楚歌温声道:“好了,不伤心了,你看,我这不是来见你了么?”

“我没有,我没有伤心,我是高兴……”

是这样反驳的,然而漆黑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说一句,便沿着面颊,扑簌簌的滑了下来。

楚歌叹了一口气。

原惜白反驳他:“我这是喜极而泣……”

“好,好,好,喜极而泣的原先生,我有没有这个荣幸,看到你用另外的方式,展示你的高兴?”

原惜白慌忙的要扯开唇角,想要让自己露出一个笑,他记得辛幼宁最不喜欢看到人哭了。

哭泣代表着软弱,他说那是弱者才会有的行为。

原惜白努力想要使自己看上去高兴一点,翩然的笑意出现在了唇边,那一朵笑容将要绽开,却在下一刻,陡然凝固住了。

那像是目光擦过了某一处……

在意识到原惜白看到了什么之后,楚歌心中登时咯噔一下。

糟了!

那里,手腕之上,数道深深的,蜿蜒狰狞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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