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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Act1·畸骨

45.

那眼神实在是太过于微妙, 以至于楚歌见着了, 心中竟有一些不适。

记忆疯狂开动,想要寻找到蛛丝马迹。

贺之朗,按理来说, 他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毕业典礼上,他的年纪比楚歌都大不了多少, 就算已经有了孩子,也不可能与陆之南同一级、同一年毕业。

何况, 假如贺之朗有了孩子, 怎么会送到这里就读?

楚歌始终都记得,当陆之北到达繁华的中央后,曾经被同学讥嘲出身于穷乡僻壤。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的眼中, 陆之北这样小地方来的人与泥腿子无异, 即便是他后来用实力说话压倒众人,对于他出身的讥嘲也从来没停止过。

而贺之朗, 出身于贺家那样的庞然大物, 隐隐然是下一代的继承人,更是瞧不起他。

他们压根就不可能突然兴致大发,来到这里。

太过于不合常理,以至于荒谬。

然而楚歌找不出来原因。

音乐逐渐高昂,他不再去想这些, 将注意力放到了即将要开始的毕业典礼上。

在主持人的讲话,校长、教师的致辞后,就来到了优秀毕业生代表发言的环节, 一抹无比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高高的舞台上。

他不疾不徐的走到了舞台中央,在聚光灯下站定,万众瞩目的时刻,脸上却晕起了浅浅的笑涡儿。

楚歌原本还有些担心陆之南怯场,见此,心中终于安定。

他的注意力全数给了台上的陆之南,聚精会神的聆听着陆之南的发言,也因此,错过了周围的动静。

在陆之南出现在舞台上的刹那,贺之朗的目光变得无比复杂,有好奇,有探究,有毫不掩饰的打量,更有一抹潜藏的极深的厌恶。

台上,台下。

在挑剔的打量了陆之南后,贺之朗目光微移,又落在了楚歌身间。他发现自从陆之南出来后,那原本散漫的姿势就变了,少年人的手搭在膝上,身体微微前倾,是专注聆听的姿势。

却教人觉着无比刺眼。

早已经演练过无数次的稿子,闭上眼睛也能默写出其中的每一个字。

虽然到达不了与哥哥开玩笑时“倒背如流”的程度,但想要熟极而流,也没什么问题。

站在高高的台上,面对着乌压压的人头,他心中的紧张却远远不如在家里的时候。

尽管那时,他的观众只有一个。

却是最重要的一个。

陆之南很是轻松,并没有什么压力,口里抑扬顿挫、情绪饱满的演说着,眼睛却不由自主的逡巡,想要找到心心念念的人。他的目光锁定在了斜靠前的位置,在终于见到台下聚精会神兄长的刹那,心里些微一甜,竟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他的十二岁,他的毕业典礼。

想要追逐一个人,情不自禁要追随他的脚步。

从今天以后,便可以踏上兄长曾经走过的道路,沿着他的足迹,看一路上所有他曾看过的风景。

已然到了尾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陆之南眼眸微弯。

他鞠躬,昂首,目视四方,唇角上扬。那样子,像是在朝着在座的每一位嘉宾微笑,然而他自己却知道,他想要给的,只有一个人。

明亮的灯光照彻了整座礼堂,激昂而有力的演说在厅内徘徊激荡,聚光灯的中心处,小荷才露尖尖角。

小小少年目光自信而明朗,初露锋芒。

楚歌情不自禁微笑,视线里唯有鞠躬的陆之南。待得他微微后退、走下舞台去,才终于看到了一旁。

贺之朗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目中复杂情绪一闪而过,不动声色的笑:“你们兄弟感情真好。”

楚歌心不在焉的点头,依旧想要寻找到陆之南的身影。

贺之朗唇角微抿。

演说完毕,在得到兄长欣慰的笑容后,陆之南终于可以心满意足的走下舞台。

便在那一刻,他仿佛感受到了一道特殊的目光,紧紧地黏在他的背脊上,在众人注意力已经要转到下个环节的这时,显得无比的突兀。

明明之前也被众人所瞩目,明明演说时也被众人所打量,甚至还察觉到了一股满含恶意的目光,但从没有哪一道,如现在给他感觉强烈。

有谁会在这时候还看着他?

那不是来自于兄长的,而更像是来自于陌生人。

将要下舞台时,陆之南些微回头,终于捕捉到了目光的源头,来自于第一排的贵宾席。

男人容貌英挺,气宇轩昂,见着他回望,甚至没有丝毫回避,目光依旧从容坦然。

眼神微微下移,落到了桌上的铭牌上。

贺钦。

流程一项一项有条不紊的进行,很快,便到了嘉宾为优秀毕业生颁发奖状的环节。

与其他同学一道,陆之南再次回到了舞台上,等待将要颁发给自己奖状的嘉宾。

不断有人从他面前经过,去往站在更前的同学,直到终于有人在他身前站定。

来人身材高大,气宇轩昂,停住脚步后,几乎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了阴影内。

陆之南下意识抬起了头,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英挺深邃的面庞,不久前他才刚刚见到过。

是那个在台下一直看他的嘉宾,贺钦。

尽管心中略有些不适,但习惯使然,陆之南依旧露出了礼貌性的微笑。

男人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去,要将手上的胸花别在他的衣领上。

温热的吐息落在了颈项,从未与外人有过这么气密的接触,陆之南有一些不自在,以至于些些绷住了身体。

却在这时候,他听到了男人开口,低沉磁性:“三年前,我见过你。”

陆之南一怔。

在他的记忆里,从不曾有过这样一个人。

贺钦凝视着他,徐徐道:“三年前的拓展训练营,你不记得了吗。”

是当时的老师吗?

从脑海中搜寻了许久,依旧一无所获,陆之南有些窘迫。那时候的老师大多数后来都没了联系,他只记得应苍一个。

他只得抱歉的笑:“贺老师……”

须臾却被截断:“贺老师?”

是意味不明的重复,不辨喜怒:“还从未有人这么喊我。”

两人隔得极近,贺钦依旧俯下了身体,他原本就身材高大,这个姿势更是压迫性十足,配着那略略挑起、极显凌厉的眉峰,几乎是教人难以招架。

浓重的压迫感扑面而来,陆之南险些后退了一步,指尖掐入掌心,总算稳住了身体。

若有所觉,明明见到了他的不适,贺钦却没有任何收敛的意思,依旧这样压迫的看着他。

意识到自己大概说错了话,陆之南倏地闭口。眼下嘉宾性格阴晴不定,不知道哪个地方就会惹恼他,他只希望这个环节早点结束。

贺钦淡淡道:“那次最后结业是我主持的活动。”

陆之南强迫自己露出礼貌的微笑,想要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话,最后只凝成了两字。

“……谢谢。”

这并无甚么诚意的道谢入口,贺钦便知晓,这孩子压根就忘了他。

却也没什么意外。

那时候,他自己不也是未曾料到,有朝一日,将会再度见着这个小孩么?

走程序一般的应付,早就忘得干干净净。

当时,也是他给眼前的孩子颁发的结业证,兜兜转转,三年后,却再次相见。

贺钦看着眼前小孩的这一张脸,肤色雪白,五官如画,如此的精致秀美,依稀间与模模糊糊的女人有些相似。

大红绒面的奖状被男人拿在了手中,陆之南下意识伸出了手。

然而却并没有颁发给他,贺钦直接打开了封皮,目光落到了手写的名字上。起头的“陆”字被他直接掠过,凝视于后两字上。

“……之南,好名字。”

“谢谢您。”

伸手想要接,却接不过,绒面的封皮被贺钦紧紧拿住了,拽不动分毫。

这一切都太过于诡异,教人无端端的觉得奇怪,陆之南犹豫迟疑后想要开口,不防贺钦忽的抬眼,便正正对上一双如鹰隼般犀利的眼睛,看得他一颤。

古怪的沉默在台上蔓延。

嘉宾们将会与毕业生做简短的交流,然后再由学生们展示奖状。

楚歌别的没看,光顾着看陆之南,却完全被人给挡住了,一点儿都看不清。等了老半天,居然也还在台上,没有挪开一点儿半点儿。

他不禁有些想要吐槽,这哥们儿交流多久了啊?就算看着他家之南格外出众,也不带这样的啊?!

周围的嘉宾大多数都已经站开了,就还剩他一个,依旧死死地杵在陆之南身前。

忽然有人开口,是贺之朗:“假如我是你,有这么优秀的弟弟,就会想着给他一个惊喜,比如说一场说走就走的毕业旅行。”

楚歌:“???”

他简直是匪夷所思:“统子,他咋知道我准备带我弟出去玩儿啊?!”

先前在后台的时候,他早就说好要给陆之南一个惊喜了,机票行程什么的都已经订好了,突然被贺之朗这么说出来,都不知道这哥们儿是猜的还是咋。

他当然已经准备好了,但总要等着典礼结束吧?

贺之朗目光看着前方空了的嘉宾位置,垂下了头去。

典礼结束后,楚歌就摸到了后台去,也不做别的,就看一看他弟。

陆之南“笃笃笃”的跑过来,有一些不好意思:“哥,我们一会儿要跟老师吃谢师宴。”

瞧着那纠结的小表情,楚歌却笑了,想要捏一捏陆之南的脸,顾及到是在外面,总算忍住了,答应道:“好啊,老师照顾了你这么久,也是应该的。”

陆之南认真点头。

楚歌笑起来:“……下午玩够了,记得早点儿回来?”

陆之南期盼的问:“你在家里等我吗?”

楚歌笑吟吟的看他。

“要小蛋糕!”

“好。”

“冰淇淋蛋糕!”

“好。”

“要吃芒果口味的!”

“好。”

提了一大堆要求,在哥哥毫无原则的答应中,先前不愉快的心情烟消云散,陆之南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的哥哥。

你在家里等我吗?

楚歌一脸宠溺:“小寿星,要记得家里还有人等你过生日,别把哥哥给忘了啊……”

从学校里出来,楚歌哼着小调儿,心情极好。

陆之南小朋友去跟他的同学老师吃谢师宴了,下午说不定还要聚一会儿。空歇了这么一个时间,楚歌倒也没闲着,离了校园直奔商场,去蛋糕店取蛋糕。

小孩子的口味他再了解不过,今儿个要求还没提出来之前,就提前去订做了,芒果冰淇淋乳酪蛋糕,要芒果特别多的那一种,亮晶晶的冰淇淋铺满整层。

怕冰淇淋蛋糕取早了会化,楚歌先拐上了五楼的文体区域,去专柜取先前定制的钢笔。店员见着他来了,热情的把先前定制的礼盒从柜中取出。

黑色盒面,天鹅绒步,中有一瓶高跟鞋墨水并一支钢笔。

并没有在意那瓶墨水,楚歌取出了绒布中安静的笔。

黑色笔身,饰有金属环;金银双色的笔尖,标记了数字4810,其上铭刻着精致繁复的花纹,仿若美丽的工艺品。

与其他钢笔不同之处在于笔帽,金色的笔夹上,刻着一个小小的“陆”字。

前段时间,楚歌一直都在纠结到底给陆之南挑什么毕业礼物,想了好久也没想出来。直到他无意间走到了这家专卖店前,见着了黑色钢笔帽上的白色六芒星,登时就跟魔怔了一般,瞬间下了决断。

专卖店内的钢笔有许多款,他却唯独只中意其中一款,即便价格是四位数三开往上,也并没有丝毫犹豫。

系统挺好奇:“楚三岁你啥时候这么阔绰了。”

楚歌幽幽道:“统子,你不知道……这妹妹,我像是前世见过的。”

系统:“………………”这世界不放《红楼梦》的耶!

把钢笔取走后,楚歌又在这一层买了一堆彩带气球拉花星星,准备回去布置布置。东西全部选购好,总算下楼,去取芒果冰淇淋乳酪蛋糕。

一开始系统是自告奋勇来尝试做一下的,然后在成品出来后,就陷入了沉默中。楚歌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后还是去蛋糕店定制。

生日牌也是定做好了的,九个字,之南十二岁生日快乐。

楚歌拎着他的蛋糕和钢笔回家。

回去的路上要经过开的串串店,楚歌给李瑶和周玉俩小子打了招呼,说自己应该要出去一段时间,让他们先把店里的生意照顾着。

如此一来,便什么都交代完了,过了生日,就可以安安心心带着陆之南出去玩一圈。

楚歌哼着小调,沿着长长的巷子,朝着家中走。

六月的天气,明明艳阳高照,突兀间,却变了个脸儿,阴阴沉沉起来。

风从花台下吹过,激的枯枝败叶簌簌作响,走石飞沙,险些迷了楚歌的眼睛。

他皱了皱眉毛,快步走进楼里,沿着狭窄的过道与楼梯往上爬。

声控灯一直未曾修好的楼里,唯有一点微弱天光,照不亮半分天地,在楼道的最深处,漆黑不见五指。

楚歌走到了门前,不知道为何,心脏砰砰跳的厉害,几乎要跳出胸腔来。

他放下了蛋糕与钢笔,以为是先前负荷太重,按住了胸口。掌下心跳激烈到了极致,一声声犹如擂鼓。

风从破开的窗户吹入,带起了一阵阵湿润的气流,夹杂着泥土枯枝腐败的气味。

要下雨了。

之南没有带伞。

念头一扫而过,楚歌匆匆掏出钥匙,将要开门。

钥匙插入了锁孔,“咔哒”一声,将要推开的刹那,楚歌却僵在了原地。

手指捏在把手上,却如同被冻住,再没了任何动作。

屋里有人。

却不是陆之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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