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融和谢阿蛮隔湖相望。
谢阿蛮面色突变，身姿箭矢般射出清凉居直投湖中，宇文融怔愣间湖中亭阁轰然炸毁，强烈的气流几乎将他掀翻过去，爆裂的火球扑面而来，宇文融闪避不及就要变成个火人。
寒气迫人的长剑斜刺里横出，化为重重剑影挡住流火。
宇文融不知突然出现救他的布衣女子是谁，却识得流霜剑，心中大振，来不及招呼，那女子纵身跃到岸堤边缘，漫天灰烬飘舞散落，谢阿蛮浮出湖面，脚下踩水却不急着游近，高高抬起一条雪白手臂，掌心托着银盒。
“宁王妃，圣药底野迦就在盒中，绝不骗你，蝶纹令主春十娘已死，只要你答允我劝说皇帝放过黑夜蝶其他人，阿蛮自会双手奉上。”
元璇玉无动于衷瞧着谢阿蛮在水里沉浮。
尘雾渺渺，极强的杀气自元璇玉身上辐射而出，她已失去耐性。
宇文融见势不妙，大声叫道，“阿蛮小姐，皇帝陛下爱才，我就是奉旨前来抚慰黑夜蝶各位姐姐，今后你带着其他人共同为皇帝效力，不但无过反而有功。”
谢阿蛮再无一言，游近岸堤，双手将银盒奉上，元璇玉抄进手里打开，查看无误便飘然而去，身形之快令宇文融瞠目，他再看向上岸的谢阿蛮顿时呼吸凝滞。
浑身湿透的谢阿蛮浮现曼妙身段，芊芊素手随意撩拨湿漉漉的黑发，水珠顺着无瑕面庞滑落，恰如出水芙蓉，凝露玫瑰，其娇嫩欲滴的美态实在摄人心魄。
“公子稍候，阿蛮换过衣衫就随你入宫。”她嫣然浅笑，艳丽至极。
宇文融结巴道，“不、不急，敢问小姐黑夜蝶花名册可在太平公主山庄？”
谢阿蛮摇头，眸光闪动，“没有花名册这种东西，黑夜蝶乃则天女皇耗费毕生心血建立，脉络庞大，涉及极广，在八年前的神龙政变期间受到重创，当时的令主便毁掉花名册改以其它方法记录，请恕阿蛮不能详细告知，一切都要由皇帝陛下自行决定。”
宇文融表示理解，站在远处等候谢阿蛮更衣，他望着完全损毁黑烟滚滚的清凉居，内心深处隐隐有种古怪的不安之感。
先是夜无声，再是黑夜蝶，太平公主掌握的两大暗势力先后倒戈向皇帝李隆基。
太平公主谋略过人，政治地位崇高，又从不吝啬奖赏手下人，才笼络到大批文武朝臣，若说夜无声是被愤怒和重金打动，春十娘当初可是连皇帝都敢派人刺杀，无疑是死忠于太平公主，现在黑夜蝶态度转变得相当突兀，除非……
薄唇挑起，宇文融挥开折扇轻摇。
谢阿蛮换过衣衫袅袅行来，浅浅笑道，“公子好兴致，遇上了什么高兴事？”
“正是如此。”
折扇合拢击打掌心，宇文融道，“我只是突然想明白自己就是个大傻瓜。”
他和谢阿蛮并肩而行，“我们兄弟还要多谢阿蛮小姐回护，如果我没猜错，当你离开千金阁进宫的时候春老板就已经不是蝶纹令主，她想要及烈的命，却在你三言两语下选择放弃，后来我在崔希逸的住处遇见她和惠范，春老板对我手下留情应该也是遵循小姐吩咐，你才是黑夜蝶的令主，所以你卖宁王府一个大人情争取支持，恐怕皇帝那边也已经代表黑夜蝶示好过。”
谢阿蛮波澜不惊，笑意浅淡，有下人牵过青驴所拉的香车，宇文融伸出手臂让谢阿蛮扶着踩矮凳上车，自己也跟着进厢。
里面十分舒适宽敞，谢阿蛮歪在绣工精致的靠垫上，低声道，“不瞒公子，黑夜蝶专收女孩子，大部分都是战乱地区的孤女或是贫困人家养不起的小孩，我们生来忍饥挨饿，是则天皇帝让我们吃饱饭穿暖衣，八年前我见过她，每个正式加入黑夜蝶的女孩子都会觐见她宣誓忠诚，没多久神龙政变，李显不但强夺自己母亲的皇位，还大肆清洗黑夜蝶，不知多少姐妹喋血街头。”
拨弄依旧潮湿的长发，谢阿蛮面容淡漠，“黑夜蝶效忠则天皇帝，至于她的儿女，太平公主还算有点本事，可惜感情用事难成大事，中宗李显昏庸无能，睿宗李旦优柔寡断，都不值得大家为他们卖命，倒是当今皇帝的手段作风和则天皇帝有七八分相像。”
“所以黑夜蝶其实是支持当朝皇帝？”宇文融难以置信，李隆基在千金阁遇袭跟黑夜蝶绝脱不了干系。
谢阿蛮古怪的瞧他一眼，突然问道，“公子可知道崔湜这个人？”
“当今宰相，传闻他还是太平公主的新任情人。”
“不错，那公子可知道他的妻子和女儿现在什么地方？”谢阿蛮掩唇一笑，“就在你那皇帝陛下的后宫。”
“什么！？”宇文融失声惊叫。
谢阿蛮哼了声，“当朝廷出现两股或两股以上的政治势力时，那些世家就会派出族人分别支持双方，就如崔家，崔湜在太平公主阵营，他弟弟崔涤在皇帝阵营，美丽的妻子和女儿更是送入后宫服侍皇帝，谁赢到最后崔家都会获利。”
宇文融点头道，“春老板和阿蛮小姐就如崔家兄弟般各压一方。”
谢阿蛮眼眸半垂幽幽道，“有利亦有弊，总不得如公子般将全部家当压在皇帝身上的受宠信，阿蛮敢断言，新皇三贵因为宇文公子你就要变成新皇四贵。”
宇文融笑笑，没怎么信。
抵达皇城，皇帝已到甘露殿抚慰太上皇，引路去百福殿的小太监十分机灵，悄声对宇文融道，“太上皇诰命已出，自今军国政刑，一皆取皇帝处分，自己要搬到比较偏僻的百福宫颐养天年。陛下龙心大悦，宣布要大赦天下。”
宇文融出手大方，给的谢礼让小太监眉开眼笑，连声奉承。
刚进殿门便见宫娥太监纷纷躬身退出，高力士沉着脸警告众人放聪明些全赶出庭院外，强笑着请宇文融和谢阿蛮殿外稍后，两人不明所以却听里面哀求哭泣的声音极尽凄惨。
这声音宇文融十分耳熟，他面露不忍低低的声音问道，“难道皇帝要降罪燕国公？”
高力士摇头，几乎在用气音说道，“怎可能，皇帝陛下和燕国公自**好情谊深厚，天塌下来也会护他周全，过几天就要下旨赐燕国公国姓李，爵位食封不变，改个封号，只是燕国公太重感情，正为太平公主和兄弟们向陛下求情。”
殿外三人心知肚明李隆基绝不会饶他们性命，他们又都与燕国公薛崇简私交甚好，一时间呆立原地寂寂无言。
殿内李隆基心烦意乱，薛崇简双膝跪地抓着他龙袍衣袖泣不成声，“三哥，求你饶过母亲，请废我们全家为庶人，发配到远处耕地织布了却此生，看在你和我们同是李唐子孙的份上，饶过我母亲吧。”
“饶？”
李隆基挥袖甩开他，双目赤红，“如果今天是朕失势逃进终南山，她会不会饶过我！崇简啊崇简，你怎么还不明白？朕和太平公主之间只能有一个人活下去！”
薛崇简嘶声喊道，“你已经赢了！就不能发发慈悲饶过她的性命！？”
灿烂阳光铺洒进恢弘大殿，李隆基身姿挺拔，他一字一顿，“正因朕慈悲，才会留她全尸。”
薛崇简刹那面无血色。
炎炎盛夏，他却如坠冰窟。
先天二年七月，除薛崇简之外的儿子均以谋反罪处死，政变三天后，太平公主返回山庄，等着她的公公呈上白绫。
牡丹般雍容华贵的太平公主手握悬梁白绫，轻声吟道，“天之中，水之央，龙渊不出，弦月永寂。”
唇畔缓缓绽放阴狠冰冷的弧度，太平公主踢翻瓷鼓凳。
香消玉殒。
未完待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