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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祸不单行的殉情

在回到北京的第三天,蒙苑的生命就停止了呼吸。残酷的癌细胞吞噬了她的每一片肌体,所有的脏器都被无情地侵袭。

这几天里,皮思平一直守候在蒙苑的身边,伴随她走完最后的时刻。

切片化验分析结果是,蒙苑的肝癌有了十个多月的历史,病灶起于原发性的肝硬变。医生很难想象,在蒙苑患病期间,不仅发现没有任何的药物治疗,而且体内不可思议地积淀了大量的酒精成分,从而加剧了癌细胞的迅速成长和扩散。

医生因此断定,如果半年以前就能及时进行有效手术,是最好的治疗时机,蒙苑的癌症病情不仅完全能够控制,甚至还有彻底治愈的可能。

蒙德逊夫妇难以承受这突如其来的沉重打击,把女儿所有的后事都交给了皮思平。

让他们唯一安慰的是离开洛杉矶时,他们按照蒙苑的愿望,把外孙女诗雅一同带回了中国。

在蒙苑弥留之际的那个晚上,她向皮思平说出最后的两个心愿,一是想听他背诵林觉民的《与妻书》,二是想再看一眼思蒙双蝶兰花。

中学好友乔爽闻讯,立刻把一盆还在盛开的思蒙双蝶,搬到了蒙苑的病床前。花瓣发出淡淡的幽香,蒙苑的脸上为此现出一丝略带宽慰的微笑。

当皮思平哽咽着朗诵到“汝忆否四五年前某夕,吾尝语曰:与使吾先死也,无宁汝先吾而死。汝初闻言而怒,后经吾婉解,虽不谓吾言为是,而亦无辞相答。吾之意盖谓以汝之弱,必不能禁失吾之悲,吾先死留苦与汝,吾心不忍,故宁请汝先死,吾担悲也。嗟夫,谁知吾卒先汝而死乎!”蒙苑把这段话听完,在流出最后一滴眼泪后,心脏也随之停止跳动。

虽然明明意识到蒙苑已经撒手人寰,不可能再听到自己的声音,皮思平依然把整篇《与妻书》一句不少,背诵到最后一个字。

这些天,他一直强忍心中的剧痛,为的是把对吴克华的刻骨憎恨,一点点烙印在脑海里。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在蒙苑生命终结的那一刻,她病床前的那盆思蒙双蝶兰花,竟是立刻变得枯萎。

而且,过后让女教授乔爽感到蹊跷,并且痛惜不已的是,无论是自己在家里精心莳养,还是在园艺所温室里妥为保养,其他十多盆思蒙双蝶兰花,一夜之间全部枯叶而死,这品稀有的思蒙双蝶,风华绝代的兰花,就此绝种灭迹。

蒙苑的墓地选在了西山陵园。

骨灰下葬的那天,先是雾气很重,接着又下起了濛濛的细雨。

吴克华没有从美国赶回来为蒙苑送葬。

虽然他的父亲,那位海军中将一再发出命令,吴克华也只是派人,把一张五十万美元的支票呈交给蒙德逊夫妇,然而却被蒙教授当着海军中将夫妇的面撕成碎片,这使海军中将夫妇原本要协商对孙女诗雅抚养权的愿望,如登头浇了一桶冰水。

皮思平见到那个替吴克华送交支票的人,思想了半天,才从这人十分的瘦小身量,以及满嘴跑着广东腔调的口音,回忆起是在西华州造神大战颁奖仪式上,好几个月前曾经寒暄过的那位祝代表。

今天,这位祝代表也跟随海军中将夫妇,撑着一把带着尖头的雨伞,出现在送葬的队伍里。

皮思平颤抖着双手,缓缓地把蒙苑的骨灰盒放进了墓穴。

他从骨灰盒上蒙苑的小照片里,似乎看到十多年前第一次与她结合的那天夜间,那张年轻而娇柔,洋溢着青春幸福的面孔。

当时的两人卿卿我我,因为畅想恩爱不尽的未来生活,竟把话题扯到了将来有一天,究竟是谁先于对方早死、留下谁来为对方承担孤悲;他们争来争去,后来还是皮思平退让了一步,依着林觉民在《与妻书》的泣血告白,向她许诺一定会由自己先死。不想十几年前的誓约犹然在耳,蒙苑却是如此这般悲惨地散手人寰。

援藏回来一年多时间里与蒙苑的所有幕幕,不住地在皮思平的脑海里翻腾。他想起了与蒙苑在人大经济学院门口,那次多年不见后的突然间相遇,一时间带给两人的复杂情感与凄楚。

他更是充满愧疚地回想到,自从去西华州赴任代理市长,虽是蒙苑旧情绵烧,对他一再表达出心里的那份渴望,然而他却近乎冷酷、近乎虚伪地一再抑制住自己,两人最终未能鸳梦重温,以至于蒙苑不得不带着心底的痛苦和缺憾,无奈地踏上了返归美国洛杉矶的旅程。

已经连着好几天,皮思平不曾闭过一次眼睛。他的脑袋轰隆隆地作响,疲惫夹杂着悲哀,以及无法弥补的悔恨,让他头痛欲裂。

此时,他很是盼望头顶的细雨能够变得大些,把他卷进狂风暴雨之中。

“蒙苑,我心中的爱人,永别了!”

就在皮思平默默地在心中向蒙苑作了最后的告别,昏沉地站起身时,他残疾的左腿,膝弯之处感觉被人用尖尖的东西猛力顶了一下,顿时腿部一软,整个身子向前俯冲过去。先是额头磕向蒙苑的墓碑,遭了一击,接着脑袋又被弹回,重重地砸在了一块花岗岩石的锐利棱角上。

众人听得“嘭”的一声闷响,便见皮思平扑倒在地,大片的鲜血混合着雨水,染遍了蒙苑墓碑周围的泥土。

在一片惊呼之中,听到有人唏嘘喊道:“皮思平为蒙苑殉情了!”

就在大家七手八脚把皮思平抬开后,又有人惊慌大叫,“不好了,蒙夫人昏过去啦!”

好在葬礼已经结束。

蒙苑的舅舅在把姐姐抱上自己汽车后,想到还不知是死是活的皮思平,只好于仓忙之间拜托海军中将,请他们夫妇帮忙把皮思平顺路带往医院紧急抢救。海军中将心中虽然不肯,但还是勉强答应。

蒙德逊教授本因怕妻子伤心过度,原本不容妻子前来为蒙苑送葬,但蒙夫人坚决要送女儿最后一程,加之外孙女诗雅也需要她随时照看,只好应允。如今,皮思平和蒙夫人两人相继出现意外,令他几乎心焦到崩溃的边缘。

现在,见到妻弟把皮思平托付给海军中将,他虽然隐约感到有所不妥,却也别无他人可求。

海军中将的坐车,是一辆军用丰田越野。

中将夫人看到皮思平的脑袋不住地一直向外喷血,嫌恶座位会被他污秽,下令司机和同车过来的祝代表,只能把皮思平塞进后备箱里带走。

在皮思平被抬上车时,他一只脚上的皮鞋脱落,倒也无人在意。

天空里的小雨虽然并未住止,祝代表却将手中那把带着尖头的雨伞,从车窗里扔了出去。

一路上,能够听到皮思平的脑袋,不时与后备箱里的什么硬体物件相撞,发出的一阵阵地剧烈碰击声。

半个多小时后,皮思平被送进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急救中心。

医生量过血压,又听了了心脏,摇摇头道:“怕是没有希望了!”

海军中将似乎不太相信医生的判断,但眼前这位儿子的情敌,的确笔挺地躺在那里,看不到一点的生命迹象。他颇为踌躇了一会,用一贯式的命令口气道:“无论结局如何,还是请医生同志们努力抢救吧。”

祝代表被海军中将留下来负责照看。

“伤者的姓名,年龄?”医生找出好几种检查化验单,准备开写。

“不知道?”祝代表回答。“说实话,我们对此人并不相识!”他随后又补充了一句。

“原来,你是个见义勇为者……”医生用说不上是敬佩,还是怀疑的神情,认真看了看这位小个子的广东男人,开始感到有些棘手,手中的笔被扔到了一边。

就在此时,一女和一男前后跟脚地走进医生办公室。那位医生抬眼见到,便丢下与祝代表的交谈,起身招呼道:“安胜美,你怎么会来?”

“我上午刚到,顺路探望一下你这位老同学。”安胜美微笑,介绍身后的那个男人,“这位是我们沃特公司驻京办事处的周经理。”

“周经理好!”医生客气地点了点头,问安胜美道,“这次过来,还是为了伯父的病情吧,他老人家怎么样啦?”。

“我刚见过余建迪教授,请他看了父亲的片子。余教授说,怕是只能再熬过几个月的时间了!”安胜美一脸愁容。

“余教授是国内著名的肺科专家,他的话是要信的,你还是想开一些,多多尽孝!”医生满脸同情,深深地叹了口气。

一个染了红头发的护士进来,问医生对刚才送来的急救病人,该做怎样的抢救准备。

医生这才回头看了一眼祝代表,道:“医院倒是可以试着对伤者组织一次抢救,但未见得有什么效果。可是,这期间发生的抢救费用……”

“好人做到底!”祝代表苦笑了一下,道,:“即便是素昧平生,我还是愿意把身上的所有钱倾囊相救。不过,我还有个想法,能否请护士先检查一下伤者的身上都带了什么物品,或许我们能够找到可以联系的人。”

他观察着医生的反应。

医生想了想,点头表示同意。

安胜美见到这位老同学实在很忙,自己不好继续打扰,便主动提出告辞,带着周经理离开。

路过急救室,她听到刚才的那位红头发护士扯着嗓门在叫喊:“伤者原来是个跛脚的残疾人。身上倒是有手机,不过像是已经摔坏了,还有好几张用过的机票……从深圳到北京,从北京到洛杉矶,又从洛杉矶回到北京。”

听到“深圳”两个字,安胜美忍不住向急救室里扫了一眼。她看到了一个血肉模糊的脑袋,和一具满身泥泞、僵直的男人躯体。

这人或许是车祸,也或许是与人发生过殴打,在医院里这种事情每天都能遇到,所以安胜美并不觉得丝毫奇怪。

“夹克的口袋里……有个钱包,还有一本出国护照……”护士继续叫喊道,“不过钱包里面,并没有装什么钞票,倒是有一张银行卡,还有身份证,姓名是…….”

安胜美的脚步走得很快,护士后面的几句话,她没能再听到。此时,她的心中所想,是自己这次从深圳来北京,除要了解父亲的病情,还急着要见到一个人。

周经理开到医院来的是一辆送货用的小卡车。这几年,沃特公司资金紧张,北京办事处的经费也受到了限制,即便安胜美以总经理的身份前往,办事处也只能使用这辆唯一的送货车充作她的交通工具。

为了减少租金开支,办事处几年前已经从写字楼搬进了民居。

沃特公司辉煌的时候,北京办事处有过好几十人,如今就剩下周经理和一位刚毕业不久的男学生。即便这位刚毕业的学生,如果不是因为办事处还有一张床供他睡觉,权且作为下一份工作前的落脚之处,大概也早已经走之一夭。(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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