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留在你身边
紧接着的一场就从这一段从空镜切入，漆黑的夜色里，最先出现的是初升的旭日，碧蓝的天空，然后是许家别院里盛放的绣球，明亮的大厅，干净的餐桌。桌上摆着一只花瓶，里面错落有致地插着几枝花，叶子上甚至还带着晨露，一看就是刚刚摘下的。
镜头拉近，许暮端坐在餐桌一头，井上雄平的人闯进来的时候，他刚从厨房给自己煮了一碗面，见人来了，便有些遗憾地放下了筷子。
井上的翻译官也是个中国人，平日里对他点头哈腰，这会儿却是趾高气昂，一鞭子甩过去就把那花瓶连着一碗面全抽倒了，阴阳怪气道：“许先生，早饭还没吃呢？哟，就吃面条啊，这面都坨了，还能吃么？”
“看来田先生沉不住气习惯还是没变，那这便走吧。”许暮笑了一声，率先往外头走，头也不回道：“还有，奉劝田先生一句，我家里的东西，你最好一草一木也别碰，您眼拙，瞧不出好坏，总爱拿着鱼目当珍珠，抱着金碗去讨饭，万一碰坏了哪一样国宝，你没法子跟你的日本主子交待，也没脸面去见你九泉之下的父亲祖父。”
田三倒是当真被他的话唬住了，一时摸不清他家里的东西是转移了还是真的藏在什么地方，虽气得恨不得一把火烧了这屋子，还是咬牙切齿地让人封了屋子在外头守着，押着许暮走了。
……
厉璟陷在阴影里，定定地看着屏幕，除了许云泽常在他眼里看到的怀念眷恋，竟还有些似笑非笑的模样，见许云泽也看了过来，甚至还笑着问：“戏里这面是你自己煮的么？”
“嗯？”许云泽一愣，下意识地点头：“不是，就是剧组的道具，晨曦照到餐桌的光线不好调，拍了好几条才过，到后来面就坨了。”
“挺好，歪打正着了。”厉璟竟是笑了：“许大少爷哪里会煮面？再落魄再不得意的时候，手上也从没沾过烟火气。”
许云泽不知道该接什么，也不想接这话题，看着他唇色泛白，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烦躁，皱眉道：“厉先生，我让卢恬恬看了下，里面的颁奖礼已经到最后一个奖了，至多还有二十分钟就结束，展厅里等会人就多了，您……先回去休息？”
厉璟出乎意料地不讲理：“这儿挺好，不想动。”
许云泽有点意外他居然会这么“耍赖”，可是看着他盛满了笑意的眼眸，却不知怎么就静下了心气，刚才那点烦躁就像是被雨水冲刷了一遍，半点火星都不见了，好声好气地劝：“您要是在这，不知得有多少人围着您打转。楼上有VIP休息室，您不放心展厅这边的话，就去那儿歇会吧。”
“伤口崩了，动一下就扯着疼，晚点再说吧。”厉璟指了指自己的衣服，压低了声音。
许云泽凑近了，就见他额上鼻尖都是细汗，一时又急又恼，偏偏一个字都不敢大声，深吸了一口气，不容拒绝地伸手扶住了厉璟：“那您更该早些回去了。车在外面么？我先送您过去，您给您的医生打个电话吧。”
厉璟惯来说一不二，被他“挟持”了却一点也不见恼，反倒顺从地跟着他走到了侧边大门，任由许云泽把他推进了车里。
这司机给厉璟开了快十年的车，从他上学开始就跟着他了，还是头一回见厉璟这么听话地被人“押着”，一时目瞪口呆的，等看清许云泽的脸，心里就多了那么点了然的意味，看来无风不起浪，老板对这一位确实是不一般，不等厉璟吩咐，就把前后座的隔离升了起来，通过传讯器恭敬地请示厉璟要去哪儿。
“车子给我，你自己回吧。”厉璟说了一声，转而看向许云泽：“能开车么？”
许云泽的奖已经领完了，原本定了还要和一众主创在看片会上露个面的，但听他把司机打发走了，还是立刻点了头，直接跟贺嘉请了假。
贺嘉这会儿一脑门的官司，只要厉璟肯回去，哪有不答应的，连说了两声好，关照他一定把人送回酒店叫赵原来看看。
许云泽挂了电话，厉璟已经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他，定位系统刻板的机械音响了起来。
——开始为您规划去往“家”的路线，共三十二公里，预计五十分钟后到达，请沿当前方向行驶，一公里后，向右并道，进入……
许云泽只当他是随手把酒店的地址设置成常用了，疑惑了一下厉璟怎么会找一家这么不方便的酒店，但也没当回事，按着导航的指示开了快一个钟头，等到了导航的“指定地”，才皱了皱眉。
这一片都是别墅区，别说是大酒店了，就算是商店都瞧不见几个。
厉璟早已把前后座的车窗放下了，看他缓下了车速，便说了个门牌号，递给他一只小巧的蓝牙控制器。
这条路不算宽，夹道都是高大的梧桐，在路灯暖黄的光晕下显出几分宽厚和宁谧，应声而开的那扇大门里，有两栋欧式的三层小楼，院子正中是一泓人造景的喷泉，左边是一大片草坪，右边则是可以媲美一座小型植物园的小庭院。
厉璟打开车库让他把车停了进去，把庭院里的地灯都打开了。在S城的市区里有这样一座闹中取静的院子殊为难得，许云泽只匆匆看了一眼，也知道这庭院多半是出自大家之手，但这会儿功夫，他哪里还顾得上欣赏，把厉璟扶下了车，径直往屋里走：“厉先生，请赵医生来看看吧？”
“不用，家里有药，我自己换就行了，”厉璟接过他递回来的控制器，却把车钥匙给了他，话里拒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显然是要让他把车开走，并没有招待他进屋的打算。
许云泽不是不识眼色不知进退的人，这座院子一看就知是厉璟比较隐秘的私产，不愿让别人涉足很正常，但要真让他放任厉璟就这么一个人回去收拾、换药，他却实在放心不下。脚步只在门口停顿了一秒，便直直地跟了上去：“那我替您换药。”
厉璟已经进了大门，闻言才停下脚步，微微挑了挑眉看他：“你确定？”
他还受着伤，脸色本就不好，在门口两株大树的阴影下更显得苍白，甚至有几分阴沉，许云泽却忽然笑了，略显平淡的眉眼因为他显而易见的明朗和欢喜而变得飞扬精彩，轻快道：“我技术也不怎么样，但总比您一个人来得好些。”
厉璟没说好，却也没拒绝，侧过身压了压步子，和他并肩走在一起。
这条小路从正中间穿过这片庭院，但为了设计感做了些绕路的蜿蜒曲折，加上两人走得不快，从院子门口走到屋子门口，足足三四分钟。厉璟伸手开门前，许云泽已经给自己做了一遍心理建设，确保自己看到任何东西，哪怕是和电影中许家别墅一模一样的布局都不会惊异失色。
事实证明他的准备没白做，这栋别墅倒没有做成民国风情的复古式装修，而是极为简约的现代风，与它风情万种的外在截然不同，但屋里却处处都有他眼熟的东西。博古架上摆着的瓷瓶、粉色釉彩盘、玉雕，多数都在那本《博物志》上出现过。
厉璟显然无意遮掩，反而大大方方地引着他进了二楼书房：“楼下的那些年代都不算久，但大多有别出新裁的亮点，算是一些有意思的小玩意儿，都是我早年跟着他学鉴赏，自己淘换来的。”
萧长宁就是他自己，而许暮，自然就是他心心念念的人。
许云泽有点没想到他就这么坦然地说了出来，愣了几秒，机械地跟着他往楼上走，甚至看到他打开书房里的暗门，走进一间小密室时，还搭腔问了句：“都是真品？”
“当然，我跟他学了五年，真品赝品都辨不出，他不得生气？”厉璟声音里都带着笑意，引着他走进密室：“这里面的东西就是他的收藏了，东西都有年代了，放在现在件件都有点故事，不好拿去片场用。”
许云泽停住了步子，没有跟进去，对他来说，古董跟精美的现代工艺品并没有什么视觉上的差别。好在厉璟也并没有要一一介绍的意思，只把脱下的外套随手一挂，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药在最左边的柜子里，麻烦你去拿下。”
他一边说，一边解开了衬衫的扣子，伤口覆着的无菌纱布上果然隐隐约约印出了红色，许云泽心里抽疼了一下，一言不发地去拿了药箱，攥了攥拳才控制住了微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给他重新换药，包扎。
厉璟反倒丝毫不紧张，放松了身体靠在沙发上，甚至还有闲情宽慰他：“不用这么紧张，这点伤，过几天就好了。”
上回厉璟伤的重，许云泽并没有留意，现在给他换药，才发现他身上的伤不少，除了这回的枪伤外，肩背上竟然还有一道很长的斜拉刀伤。
许云泽跪坐在沙发前，羊毛地毯隔开了硬邦邦的地板，恒温的温控系统和地暖透过毛绒绒的地毯传上来，把身体整个裹住了，让人的心里都跟着变软变暖，终是忍不住碰了碰那道伤痕：“厉先生，历史很重要，未来也一样。您应该把自己……看得更重要一点。我想，即使是许暮先生，当初也一定是这样想的。”
厉璟原本闲适地靠在沙发上，像是没想到他会忽然开口说这些，一时竟有些怔怔的。许云泽自知失言，虽并不后悔说了这话，却还是低下了头，抱歉道：“是我越界了。”
“没有，”一室的沉默里，厉璟定定的看着他：“在我这，你不会越界。”
他眼眸深沉，认真看进去，恐怕再理智的人也要沉溺，何况许云泽其实早已深陷其中，他笑了笑，带着点孤注一掷的温柔：“即使我想要留在您身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