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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5.不死亲王之死

许多年之后,曾经参与过那一战,并从岁月和卡拉迪亚人的刀锋下捡回一条命的萨兰德人都记得,在接到备战命令半个小时之后,在炼狱瀚海的东南方向,一彪黑沉沉的人马终于出现在了浑浊昏黄的风沙之中。

即便是已经提前得到了通知,但第一眼见到这些瘦骨嶙峋,在风沙中摇摇欲坠的黑甲骑士时,萨兰德人的心弦深处还是被狠狠地拨动了一下,接下来,他们就听到了一连串从天边滚滚而来的不似人类的战啸声。

是罗根的战啸,伴随着裁判庭骑士们因为干咳而沙哑的嗓音,那啸声若有实质一般,贴着地面滚滚而来,在啸声中,似乎风沙都被冲天的杀意所阻止,黄丘都被音浪所推开。

在那之后,队伍最前列的罗根第一个挥起黑剑,漆黑的战马在沙丘的脊线上拖出一条长长而又细弱的烟线,在他身后,一个标准的楔形阵从沙丘顶上狠刺下来。

罗根看见自己站在黄色的海洋之前,天空是昏黄色的,大地是昏黄色的,一层一层向着他拍过来的人浪也是昏黄色的。

鲜血在他的剑下不停涌现,但转瞬之间就被其他的昏黄色的人海浪花所淹没。

第一次的冲击——不该这么说,因为整个进攻本身就只是一次冲击——在撞击的瞬间,罗根和裁判庭骑士就击穿了十层以上的枪兵方阵,接着是严阵以待迎头扑过来的两个骆驼骑兵千人队,当罗根一剑将眼前满脸惊恐的萨兰德千夫长斩为两段时,他看见更多的黄色人海从两侧扑过来,呈坚定的钳形攻势向自己包抄过来。

罗根身边的裁判庭骑士团还有千余人,他们饥渴欲死,他们筋疲力尽,但面对无穷无尽的海水一半涌过来的萨兰德人,他们好像一瞬间就恢复了最高的战斗状态,即便是身上插满了竹箭,下一刻就要倒毙的裁判庭骑士,也依旧能把上百磅重的裁决大棒抡成风车,在人群中硬生生砸出一条血肉长廊。

罗根的目标很简单,就是半里开外,被数千萨兰德人重重保护起来的那一队车队,他撤去了所有的护体黑雾,统统填进了黑剑里去,乃至到最后,黑剑已经变成了透明色,而这透明的黑剑随手一挥,百米范围内的萨兰德人统统都从中间腰斩开来。

吱吱的箭矢破空声不绝于耳,罗根已经麻木,他没有丝毫的兴趣去数一阵箭雨之后,又有多少箭矢插在自己的身上。起初还有裁判庭骑士们前赴后继地冲上来,挡在他面前,在被箭矢射成刺猬摇摇欲坠之前,抡开裁决大棒,替罗根做最后的搏杀,但自从那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被打飞了黑色头盔之后,又被一杆标枪贯穿头颅钉在沙地上之后,再没有任何人上来替罗根挡箭了。

裁判庭骑士团要成为历史了么?罗根有那么一刹那这么想,但他立刻想起了留在禅达拱卫帝都的一半团员,心头立刻就又热乎乎地烧了起来。

近了,更近了,只剩下五百米不到了!

一彪骆驼骑兵突然从斜刺里杀出来,还没有近前,一连串弯刀标枪就甩了过来,罗根措手不及之下,肩头被一杆沉重的标枪洞穿铠甲,动作稍微慢了一慢,胯下的战马嘶鸣一声,轰隆栽倒在沙地里。

心惊肉跳,士气几乎崩溃的萨兰德人顿时发出了一连串的欢呼声,不少前一刻还心生恐惧退意的萨兰德人一下子被羞耻感所填满,他们瞪着通红的眼睛,欢呼着扑上来,要用实际行动来洗清自己的懦弱。

但罗根推开死去的爱马,挣扎着从沙尘里站了起来。

满场欢呼声好像被谁扼着喉咙掐断了,那个家伙,真的是人么?

罗根一把一把,像拔杂草一样,把插在身上的箭矢一丛一丛拔下来。

一个骆驼骑兵千人队几乎都窒息了,他们眼睁睁看着罗根这么沉默着拔出箭矢,脸上丝毫没有露出痛苦的神色。

接着,他们惊恐地发现,罗根伤口处的鲜血停止了流淌,伤口也飞快地愈合起来。

罗根除了头发稍微白了一些,脸上的皱纹稍微多了一些之外,并没有什么变化。

“恶魔!他是恶魔!”人群中的萨兰德名将欧迈尔凄厉地呼喊起来:“勇士们,斩杀恶魔,真主伟大!”

正对着罗根的一个千人队中立刻爆发出“安拉胡阿克巴”的凄厉呐喊,伴随着呐喊声浪,一片密集的黑云如同风沙一般迎头扑来,一瞬间就把罗根和他所处的那方圆百米之内的空间笼罩得密密麻麻,刹那之后,沙地上仿佛凭空长出了一层黑色的杂草。

只是这杂草丛中,还有一个黑影在向前移动,已经看不出人形了,那像是一个插满了箭矢的射击用草人,但他还在移动。

一边移动,一边还在不停从身上拔下一丛一丛的箭矢,抛在地上。

“射击!射击!斩杀恶魔!”凄厉的命令再次传来,罗根和他身周再次被箭矢笼罩。

没有任何效果,罗根的脚步都没有趔趄一下,他的头发已经大半花白,但依旧精神矍铄。

欧迈尔已经萌生了退意,如果场上只有自己的两万骆驼奇兵倒无所谓,但此刻场上,还有为了诱杀卡拉迪亚人而从前线调回来的庞培的一万苏丹轻骑和马利克沙的一万西帕希骑兵,如果自己被一个恶魔吓退,欧迈尔的军旅生涯也就将在这里画下句号。

欧迈尔一咬牙:“苏丹轻骑,出击!”

隆隆的马蹄声中,罗根正面的战阵分开两旁,一彪肤色黝黑,布衫小盾的骑兵挺起骑枪,以楔形阵向罗根冲刺而来。

一波冲击之后,罗根就将被刀枪砍成碎块,被马蹄践踏成泥。

浩浩荡荡的铁流,一瞬间淹没了罗根,但那一瞬间,罗根就好像潮水中的礁石,一只手就把浪花拍打得粉碎。

罗根挥舞黑剑,在一万苏丹骑兵的冲击之下,一步步坚定地逆流而上,只要来到他面前的,统统被黑剑搅成碎片。

那时漫天黄尘突然平息了下来,大漠上呼啸了半个月的狂风渐渐平息,红日也被不知道哪里涌来的黑云遮住了光芒。

轰隆隆的马蹄声虽然仿佛没有尽头,但终究会有结束的一刻,当最后一名苏丹骑兵凭感觉向人群中随手刺出一枪时,他刺出的骑枪却好像刺在了礁石上,巨大的反冲力让枪柄反刺回来,洞穿了他的胸口。

一片死寂。

滴滴答答的鲜血滴落声中,失去了一条左手,头颅也被砍去了半边,整个人混身上下几乎看不到一片完整的肉,就仿佛从冥界回来的骷髅战士一般的罗根,拖着蹒跚的脚步,一步一步从苏丹骑兵的潮水里走了出来,在他身后,上百具苏丹轻骑的尸体无力地排布成一条线。罗根身体上的创口太多了,虽然或许还在愈合,但已经看不出任何的迹象了。

只有在白森森的肋骨中,那一刻赤红色的心脏还在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再没有人敢向眼前的罗根挥动武器,他们下意识向后退去,在这一刻,萨兰德人终于想起了罗根的绰号——不死亲王。

“那是不死亲王啊!那真的是不会死的卡拉迪亚亲王啊!”精神已经濒临崩溃的千夫长喃喃道,他抛下武器,完全忘记了萨兰德森严的军规,忙不迭地向后退去。

军规无法处罚他,因为在罗根面前的近万萨兰德人都选择了这个动作,他们抛下武器,惊恐如兔子一般向后退开。

罗根眼前百米的范围内,再没有萨兰德人,只有无数围成车阵的马车。

罗根一剑劈开了一辆马车的车厢,黄褐色的粉末流水般涌了出来,那是黄沙,就地挖掘的黄沙。

这是一次诱杀,补给马车里当然不会真的装满补给。

罗根骷髅一般的脸抽搐地笑了一笑,好像是惋惜,又好像是如释重负,他的身体支撑在黑剑上,一动不动。

这个时刻,萨菲罗斯在闭目养神,沃尔普在认真嘱咐即将行动的斥候,亚瑟斯登上瞭望塔最后检查了一遍禅达叛军的平定情况,瓦尔基里公主从噩梦里惊醒,正呼唤侍女倒水,埃蒙斯正合上手里的卷册,暖融融的壁炉已经奄奄一息,他看了一眼最后跳动着熄灭的火光,炉膛里死灰一片,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但怎么也说不出来。

帝国历十五年十二月十六日清晨,在禅达军民庆幸叛乱平息,自己生活的平静并没有被打破时,遥远的东南走廊外,炼狱瀚海,不死亲王罗根,战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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