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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圆月恐惧(七)

沙——

沙——

踏裂雪层的碎响一路从远处响到近处。

一步一步, 带着点探询。

……对方是拥有起码的视力和感官的。

果然,它不是无目的的漫游。

做出简单的判断后,江舫轻轻拿出瑞士军刀, 挑出其中一把平口刀, 缓缓拉开, 并用指尖谨慎掩盖住刀锋掀出时折射的薄光。

但他刚动作到一半,就被南舟轻戳了戳侧腰。

他朝身后点了一点, 又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江舫一挑眉。

……南舟的想法没有错。

一双腿不可能拥有视力。

那么,鉴于他们之前遭遇的半身女还能小跑、还能大跳的特性, 南舟大概是想到, 这些怪物如果在被解体后也能具有活性,那细微的零部件, 或许也有各自的活性。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 江舫食指与拇指交叠起来, 对南舟眨了眨眼睛。

南舟知道他想做什么, 一颔首, 表示认同。

江舫把手指举到耳侧, 找准时机,打了个漂亮的响指。

这一阵正是顺风。

按距离估算,风足够把响指声送到那双腿那里。

但双腿并没有任何确证猎物的存在后加速奔来给他们一顿剪刀脚, 或是赶快跑走报信的意思。

它挺心平气和地一步一步地往折射着强烈月光的镜子的方向走来。

懂了。

没带耳朵出门。

两人迅速更改了方案。

南舟将光线指链扣上了右手。

为避免引起对方注意, 他将手掌微侧, 尽由月光折射入雪中,任雪吞没。

在月华灿烂的地方, 光线指链的功用已经被发挥到现有的最大。

无数道银丝在他掌心穿梭。

他轻轻挪动手指,就像是操纵傩偶的掌上丝。

但0级道具就是有0级道具的样子。

现在折射出的光丝虽然有实体,但持续不了一分钟就会溃散。

南舟把丝线穿插入眼前松软的雪堆中, 不知在忙活些什么。

尽管对方没耳朵,但他们都考虑到了说话时难免会呵出的浓重白雾。

这可是眼睛看得到的东西。

江舫在南舟腿上轻轻写字:“第一次用,会吗。”

南舟淡淡扫他一眼,神情冷冽,回复的内容却相当不严肃:“我半夜偷偷玩过。”

尽管致命的踏雪声已在十米之内,江舫仍是忍俊不禁,往岩石上一靠,只是扫向南舟的眼尾余光都尽是温柔和笑意。

南舟有些纳罕。

江舫为什么总是对他笑?

他自觉很冷很凶很不好亲近。

银航那样始终不敢太过靠近的样子才是别人对待他的常态。

南舟轻轻舔了一下嘴唇,才想到江舫刚刚摩挲过那里。

他又自作主张地偷舔了两下,只品出了雪霜的滋味。

那种感觉被风带走了。

但南舟知道它是真实存在过的。

腿终于靠近了他们。

一只眼球悬荡着,装饰物一样,用一根线拴着,蝌蚪尾巴似的悬挂在破破烂烂的多功能腰带上。

灰白的、结着一圈微红薄冰的瞳仁,随着双腿跋涉的幅度一晃一晃,紧盯着那折射出薄光的镜子。

腿并没有带鼻子。

否则一定会嗅到生肉的气息。

眼睛麻木地收集着镜子周边的信息。

四周有浅浅的脚印出现,尽管被风雪掩盖了不少,但还是残迹犹存。

在眼睛四处寻找有没有离开的脚印时,一阵雪雾骤然升起,瞬间遮蔽了它的视线。

南舟把光线迅速编织成了一把简单的雪铲,趁它靠近岩石,回头泼了它一头一脸。

做完这个动作,耗尽了他全部积攒下来的体力。

他就势跌坐在地,把场子交给了江舫。

兜头兜脸被淋了一头雪沙,那只眼睛的视力一时模糊,失去了方向。

但腿并没有过于慌乱。

它在雪原上跋涉过不知道多少年,稳如老狗。

况且它和眼睛不属于一个单元,眼睛遭袭,它不会有什么条件反射。

它甚至还往前稳稳踏了两步。

直到南舟一个技能甩到了它身上。

【没有冰鞋的后果】。

让对手百分百滑倒。

这技能没什么硬性规定。

对方有腿就行。

眼前的怪物正好只有腿。

腿一个不防,刚丢了眼睛,就一跤立扑在了雪地上。

摔了个两腿朝天。

江舫从岩石后翻身滚出,寒光横挥,迅速且精准地割断了连接腰带和眼珠的那条线,凌空一把抢去掉落眼睛挂饰,捏在掌心,就地捧了一团雪,把眼睛团在中心,发力握雪,不消几秒,就用掌温和掌力把雪球攥成了冰球一样的坚硬。

他反手把这个冰球抛给了南舟。

南舟接了个正着,马上把这只眼睛又滚了几层雪,团成了拳头大小的雪球。

眼睛:……

你们都是狗吧。

江舫并没有马上撒腿跑开。

尽管那双腿再走两步,就足以踢到他的膝盖。

他在观察腿的形态。

现在的腿很迷茫。

它们这样解体再搭伙的行动,虽然便利,但也有弊端。

他们并没有一个统一指挥的大脑。

骤然失去了视力,腿焦虑地在原地转了两圈,开始俯下身,小心地用脚去寻找眼睛。

江舫和南舟的行动妙就妙在,在腿的视角看来,自己纯属倒霉。

眼睛发现附近有异常的光芒,就过来查探情况。

一阵雪雾,把它的眼睛迷了。

它一个不慎跌倒在地,眼睛就给摔没了影。

它也没办法。

手长在上半身,眼珠子又是个放在外头才能派上用场的东西。

为了方便识路,只能把眼睛别在裤腰带上。

它在附近找了一阵儿眼睛,发现确实一无所获后,就像是一只沮丧的困兽,在附近直打转,踩出了一大圈脚印。

江舫折回了岩石后,对捧着动弹不得的眼睛雪球的南舟低声说:“你看看。”

南舟趴在岩石上,研究起那双腿来。

腿的主人很好辨认。

他们和那半身女打过交道。

这双腿和半身女体型相似,腰身的断面基本能够无缝衔接。

但是,这双腿怪就怪在,它腰身还算纤细,但腿比例严重不协调,看上去鼓鼓囊囊的。

尤其是上下一样粗的大腿小腿,臃肿地顶着几乎要绽裂的登山裤缝,看起来简直是一根巨大的萝卜。

更重要的是……

南舟扭过头去,托着手里的雪球,问江舫:“这只眼睛,是谁的?”

江舫面沉如水:“我也在想。”

他们和营地中的三个半“人”都打过照面。

……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是少了眼睛的。

而且这只眼睛的虹膜有一些不同,是淡褐色的。

他们见过的登山客里,没有这样颜色的眼睛。

淡褐色的眼珠子,和这双腿一样,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是它自始至终就在登山客们扎营的帐篷里,没有露面?

还是它在另外一个地方,和这多出来的一只眼睛,和另一个人在一起?

坐在岩石上的江舫感兴趣地拧起了眉心。

他用指尖轻轻敲打着岩石表面:“他们,到底有几个人呢。”

南舟则静静看向他们的来处。

……银航他们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他们要面对的追击者,可能不止四个。

腿可不知道罪魁祸首正在它身后光明正大地拆他们的局。

滴溜溜打了一阵转后,它脚下踢到了一块岩石,发出了嘭的一声。

正常人用这种力度踢到石块,恐怕小脚趾都得断了。

可腿看上去却是一副找到了想要的东西的样子,又上脚踹了两下,愈加确定了什么,迈着步子,挑了一个方向,有些趔趄地向前走去。

南舟指尖一动,一条绵软的光线就穿过了它的多功能腰带,打了个结。

腿没了眼睛,自然是察觉不了,只顾迈着两条萝卜腿,吧嗒吧嗒地往前赶。

他说:“跟它走。”

江舫:“不怕它一路去找那个只剩半个身子的女人?”

南舟:“有可能。”

南舟:“可它如果能靠肢体之间的感应就找到那个女人,早就走了,不会在这里找路。”

说着,南舟走到了腿刚才踢到小脚趾的地带,扫开了四周的积雪。

雪堆下,有一块形状较为特殊的石头,向箭头一样,直直指向南方。

南舟说:“它能去的,只能是它熟悉且信任的地方。”

江舫说:“那它有可能把我们带回半山腰的营地。我们出发的地方。”

南舟:“这也有可能。”

南舟:“但在那个营地里,我们没有看到这双腿,也没有看到有这只眼睛的人。”

他看向江舫,眼神里满是认真:

“如果我是这些登山客,我这样恐惧外来者的入侵,当然会在最重要、真正要看守的地方,安排另一个人。”

这个道理再浅显不过。

只是他们之前被副本“竞速”的概念束缚,当然以为所有人包括npc的出发点都该是在同一条水平线上的。

说到这里,南舟抿了抿嘴:“你说得对。的确有很多不确定。”

这双腿当然有可能是去找它的上半身,也当然有可能是要下山。

如果是以前,南舟自己就跟着它去了。

但现在的情况有些不同。

他并不能很好地履行自己对队友的保护义务,无法承诺自己会在突发危险到来时保护好江舫。

江舫注视着他略懊恼地抿起的嘴唇,笑说:“这不是还有我吗。”

南舟望着江舫,认真摇摇头:“要保护你们,一直是我说的。我不能……”

话音没能落下,就被江舫封印住了。

隔着柔软的防寒帽,江舫对他的额头落下温和有礼的一吻:“偶尔破例,依靠我一下,也可以的。”

南舟一时有些没回过神来。

他抬手,在苏麻作痒的心口按了一按:“你对我做了什么?”

江舫脸也有些淡淡的红:“我对你造成什么影响了吗?”

“有。”南舟迎上他的眼睛,疑惑道,“我想要听你的话了。为什么?”

江舫爽朗地笑开了,只是这笑里带着他大部分笑容里少见的真心:“这样就很好。”

南舟和江舫两人不远不近地牵着腿,宛如在后院里遛自家的狗。

腿要探路,所以走得很慢,很谨慎。

且它靠着对地形的熟知,绕开了许多积雪深而难行的地方。

这省了他们很大的力气。

就连南舟都能挺轻松地跟上他。

南舟甚至有闲心在圆滚滚的大雪球的上面另放了一只小雪球,捏了个掌上的雪人,捧给江舫看。

江舫笑着接过来,研究了一下,用一根小树枝、两颗小石子,给它添了点别样的活气。

被封印在雪球里的眼球翻了多少个白眼,他们并不知道。

值得庆幸的是,那腿并没有往山下走。

它一路蹒跚摸索,走的是上山道。

这一路都相当平旷,平旷到一览无遗。

这的确是正常登山客会选择的登山路线,却不是这个竞速副本的玩家可以轻易驾驭的路线。

南舟相信,按常规思路,玩家根本不会选择这种前后几公里连个遮蔽物都没有的地方。

隔着一公里开外就能看见有人,简直和找死没什么区别。

大约在风雪中停停走走了将近四个小时后,腿从一片灌木丛边经过时,明显高抬了一下腿。

南舟还想跟上去。

江舫却一把捉住了南舟的手,径直隔绝了他指尖投射出的光线。

他抓着南舟的掌心,带他一起闪身躲入一簇茂密却已经枯死的灌木丛旁。

江舫究竟是谨慎,每走一步,都为一切突发情况规划好了退路。

他察觉到,那双腿迈过的,是一条透明的绊线。

这附近有埋伏。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找到了他们想要找到的地方了。

而就在江舫两人滚入雪地不久后,远处的一顶帐篷,被一只手掀开了。

……仅仅只是一只手而已。

江舫和南舟悄悄探出头去。

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片平阔的、本该位于河滩的宿营地。

宿营地里,密密麻麻地散落着人的五官、肢体。

在看到腿跌跌撞撞地走回来时,那堆支离破碎的解体产物从四面八方汇聚、堆叠起来,从脸开始,慢慢构成了一个人形。

那张破碎的脸,只睁着一只淡褐色的眼睛,另一只眼睛,只剩下一个黑漆漆的窟窿。

他把自己刚刚复原的下半张脸,连带着一只耳朵径直拔下来,挂在了腿侧边。

它就挂在那双腿身边,好像只要这样草草拼接,就是一个能共享信息的整体了一样。

那双枯黑的嘴唇,贴着下半张脸的裤缝,冷冰冰地问道:

“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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