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
那双金色的眼眸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的璀璨。
谢小舟莫名想到, 有一种深海的鱼类，为了捕捉猎物，会在头顶悬挂着一盏灯, 在黑暗中吸引着猎物靠近过来，再一口吞下。
明明是毫不相干的东西, 谢小舟却在对上那眼睛的第一刻，将两者联想在了一起。
看起来温馨安全, 实际上遍布杀机。
谢小舟的眼睫颤抖了一下, 接着垂了下来, 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这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怎么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难道……是图书馆里产生的异常吗？
谢小舟暗自伸手, 捏住了口袋里的冰凉的怀表。
只要一旦有异样, 他就打开怀表，将时间倒退到一个小时以前。
图书馆里一片寂静。
先生藏在角落里的触手互相蹭了蹭，如同麻花一般缠绕在了一起, 有些疑惑。
难道不应该这么打招呼吗？
可是他已经了解过了人类交往的礼仪, 就是应该这样的啊。不、可能不对，先生都是从书中学习的知识，可能现实中运用起来确实会有所出入。
就在先生准备换一个方式打招呼的时候, 谢小舟终于做出了回应，他的声音有些清亮，回荡在书架间：“你好, 请问你是……？”
在确定没有危险后，谢小舟决定暂时不将时间倒退，而是选择随机应变。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站在对面的人。
因为中间隔着书架，只能从缝隙中看见对方的眼睛。那双眼睛呈现出淡金的色泽，注视得久了, 又好像是近乎透明的。
他不是嘉宾。
而在这里的工作人员身上都或多或少有着异化的痕迹，而目前没有在他身上发现。
那么……他是谁？
先生也在思索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其实先生是一个诚实的人。
他不喜欢欺骗，面对疑问，也总是知无不言的。因为他喜欢学习，也喜欢别人来学习。
但现在如果直接告诉这个人类真名和身份，怕是他会被瞬间“污染”，变成深海中的怪物。
不行。
先生求知欲还没有得到满-足。
所以先生决定撒一个小小的谎言：“我是图书管理员。你可以称呼我为……”他回想了一下以往那些人类是怎么称呼他的，“先生。”
谢小舟对于这个称呼有些奇怪：“先生？”
什么样身份的人会得到这样的称呼？
谢小舟隐隐觉得，那些人这么称呼他，并不是出于尊敬，而是……畏惧。
先生微微颔首。
“是这样啊。”谢小舟看起来并没有怀疑，而是眉眼弯弯，满是欣喜地说，“如果先生你是图书管理员，应该知道，三年前的报纸放在什么地方吧？”
他双手合十，放在了胸前，拜托道：“能帮我找找吗？”
先生有时候觉得人类的语言难以理解，通常一个词汇能衍生出各种不同的意思，而他往往难以分辨其中的含义。
或者，这就是人类与他的区别。
先生向这个人类确认：“报纸？”他看向了面前的书架，“是这种刊登了新闻和实时，定期向公众发行，印刷在a2大小的白纸上的出版物吗？1”
谢小舟：“……”
听起来有点复杂，但好像是的。
先生明白了，答应了下来：“让我找找。”
报纸。
还是要三年前的报纸……
先生的背后是一片黑暗，里面藏匿着一条条的触手，它们缓慢蠕动，钻入了成堆的报纸之中，快速地翻找着，在这个过程中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大概过了两分钟，触手退了出来，卷着一份报纸，悄悄送到了先生的面前。
“哦……”先生接了过去，展开了报纸，“找到了。”
谢小舟看了一下两人之间的隔着的书架，正想着要不要伸手过去拿，就见一道人影从书架后面走了出来。
那人的头发柔顺漆黑，被一条红色的绸带松松系了起来，垂在了一侧，在走动的时候晃动了一下，犹如触手一般。
谢小舟的目光像是被吸引了一般，紧紧地注视着这道身影，在他转过身见到真容的时候，忍不住停滞了一下呼吸。
谢小舟以前是在娱乐圈里混的，见过不知多少俊男美女。后来被节目组选中，来到阴间节目拍摄，也遇到过一些非人类。
秦渊精致少年气，河神儒雅温柔，医生则是俊朗中带着疯狂……可以说是各有风情。
但面前这个人，似乎和前面说的这些都不同。
神秘。
其实神秘不应该是用来形容一个人的外表的，但实在找不到其他言语来描述他的样貌。
只是谢小舟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这肯定不是人类能够拥有的外表。
【………………！】
【一看到这张脸我就可以了，你们呢？】
【秦渊对不起河神对不起医生对不起！！！我又要爬墙入新股了】
【这长相，不是boss我都不相信啊！】
谢小舟自然也是这么想的。
就凭着这个外表，说他是一个图书管理员？谁相信啊。
说不定就是这个节目里面的boss。
一想到这个可能，谢小舟立刻就冷静了下来，恢复了平静。
先生敏锐地察觉到了谢小舟的心态变化，好奇地问：“难道，我长得不好看吗？”
先生喜欢人类。
为了能够不引起恐慌，他就将臃肿的身躯暂时放置在了深海，使用了类人的形态，这具身体按照人类的审美来看，应该是好看的。
谢小舟没想到先生会这么问，只好回答：“还、还好。”
还好。是什么意思？
先生还是不太明白人类的语言是怎么使用的，一种求知的态度去问：“是好看，还是不好看。”
谢小舟被问得又看了先生一眼。
不能说先生是不好看的，可面对着这么一张脸，他总会想到自然界中的一些生物，它们越是艳丽多彩，就越是充满毒性。
谢小舟自然不会被表象迷惑，但口中还是说：“好看。”
先生得到了回答，却仍然不知足，继续追问：“那你喜欢我吗？”
谢小舟：“？”
你有点不对劲。
先生发出了一个疑惑的鼻音：“嗯？”
谢小舟瞥了一眼先生手中拿着的报纸，反问道：“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先生知无不言：“因为我喜欢学习。”
谢小舟重复：“学习？”
先生点头：“是。我觉得人类很有意思，思维、词汇、创造出来的东西……这里的每一本书我都看过，但是书中描述的有些东西我却很不理解。比如感情，我对此一无所知。”
谢小舟：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先生似乎看出了谢小舟的疑惑，说：“我认为，你应该能教会我什么事感情。毕竟，那些存在不都是喜欢你的吗？”
谢小舟：“？？？”
先生的眼瞳缓缓转动了一下：“我看见过一切。”
谢小舟似乎明白了先生说的是什么东西，下意识地将双手背在了身后，遮挡住了双手上佩戴着的纽扣和戒指。
先生似乎在斟酌着该怎么开口：“我能感觉到，他们在保护你。也能感觉到他们对你的感情，那应该就是喜欢？”
【惊！海王真容竟被拆穿】
【这个boss这么耿直的吗？被拆穿了，舟舟还能怎么演？】
【怎么能拆穿呢？给个表演的空间啊！】
先生说完了那一串的话，最后认真地问：“那你能教我吗？我也想喜欢你。”
谢小舟：“………………”
【…………】
【难道这就是——明知前有海，偏向塘中行！】
【好诗，好诗】
【虚假的boss：舟舟百般勾-引最终落入鱼塘；真实的boss：鱼塘？我来了——】
【哈哈哈哈哈，舟舟会怎么做呢？】
舟舟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谢小舟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boss，一下子都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就连演技都受到了影响，只能干巴巴地说：“感情……是一个很复杂的东西。”
先生理解地说：“我有很多的时间。”
谢小舟一下子哽住了：“呃……一下子也教不会你。”
先生更加理解。
这很正常，他看了这么多的书籍和节目，也依然不能了解“感情”这种东西，自然是一下子学不会的。
于是先生宽和地说：“你可以慢慢来。”
谢小舟：“……”
他想了想，决定直接说：“那你先把报纸给我吧。”
先生将报纸递了过去。
谢小舟终于拿过了那张报纸，低头看了一眼日期。
这确实是三年前的报纸。
但这是油墨印刷的，再加上并没有很好的保存，上面的油墨都已经消退，字体和图片都变得模糊不清，只能看见零星的两个字。
【天降……砸落……】
【地震……】
【居民……死伤……】
难道三年前这座城市发生了一场灾-害？
报纸上能获得的信息实在是太少了，不能确定具体的内容。
谢小舟将报纸叠起来收好，决定再寻找一下，看看这里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翻阅报纸时发出了“哗哗”的动静，在寂静的图书馆中显得十分的刺耳。
谢小舟一目十行的扫过报纸上的内容，耳边响起了先生的声音：“你想知道什么吗？”
谢小舟抬起头，突然想起先生所说的话——这里的所有书籍他都曾经阅读过。
他放下了手中的报纸：“你看过这里所有的书，你还记得吗？”
先生：“当然。”
谢小舟：“那你还记得，三年前发生了什么吗？”
记忆对于人类来说是一个可以遗忘的东西，他们只会记住一些印象深刻的事情，其他的便会遗忘。
通常，三十岁的人记不起三岁时发生过的事情。
而对于先生来说，只要是他见过的、阅读过的、听到过的，每一个声音每一个画面每一个知识，都会仔细放在记忆宫殿里，只要需要，就能取出来。
触手在记忆宫殿里巡游了一下，但却没能找到谢小舟说的内容。
三年前，那时候先生应该还在深海中沉睡，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将他唤醒，驱使着他来到了陆地上。
先生努力拼凑着：“好像……有一个东西从外面掉了下来，落到了这里，把我给吵醒了。那个东西我很讨厌，所以我就过来找他。”
先生是学习了人类的语言，但用起来十分不顺畅，说起长段的话来，就像是刚上小学的学生一样。
谢小舟越听越觉得不对劲，问：“那你找到了吗？”
先生摇头：“他躲起来了，我要回去睡觉，又发现发现人类挺有趣的，就留了下来，学习人类的知识。”
谢小舟：“…………”
先生，你已经暴露了！
先生突然问：“你也是来找那个东西的吗？”
谢小舟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危险，正想着该怎么回答，就听见先生说：“你想要的话，就给你好了，不过，你得教我什么是‘感情’。”
先生是一个好学的人。
谢小舟咳嗽了一声：“先生……”
先生看了过去，金色的眼瞳璀璨明亮。
谢小舟隐晦的劝说道：“感情不一定是个好东西。”
先生注视着谢小舟。
这个年龄，在人类中应该被称为“少年”。
少年样貌精致美丽，只要稍微用力一点就会死亡，十分不耐玩。但正是这么脆弱的人类，却让其他存在甘愿保护着他。
先生不喜欢服输。
既然那些存在都能体会到什么是“感情”，那先生也要学会。不然的话，岂不是代表着先生不如那些存在？
谢小舟见先生不语，还以为他已经放弃了这个想法，结果一眨眼，就见眼前悄无声息地多出了一道人影。
他的脸庞被面前的人禁锢住，接着，一个柔软的东西覆盖在了唇角上。
谢小舟：！
还好，先生并没有要深-入了解的意思，就只是轻轻一碰就离开了，他的眉眼间有些疑惑：“为什么没有感觉？”
谢小舟：“大、大概是你不喜欢我。”
先生十分认真地说：“我会学习喜欢你的。”
谢小舟：“……”
行叭。
***
谢小舟离开了图书馆，不仅带出了其中的一份报纸，还把里面的图书管理员给带了出来。
回到了二楼的办公区域。
李笑一见到谢小舟就问：“眼镜呢？”
谢小舟这才反应过来，一直跟在他身边的眼镜男不见了：“我不知道，刚刚还跟我在一起的。”
李笑沉着脸，用手机联系了一下眼镜男。
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
在这个阴间节目里，脱单并且失去消息，基本上就已经等于死亡了。
李笑也没有再白费力气，转头对谢小舟说：“加上眼镜，今天我们已经损失了两个人了。”
今天的任务难度比第一天上升了不少，有人着了道，现在复生会的成员只剩下四个人了。
李笑说着，又瞥了一眼旁边的办公桌，说：“演员公会的人……哼。”
演员公会也一样，少了两个人。
谢小舟一看，不见的正是推他下海的那两个人。
本来他还想着找机会报复回去，没想到直接就快进到入土了。
大概是双方都损失了一些人手，气氛变得有些沉闷了起来。
李笑站出来鼓舞大家：“我们总体的积分和演员公会的差不多，明天要保证任务的完成率，不然后面差距拉大的话就会很难追回来的。大家明白了吗？”
“明白！”
谢小舟听着听着，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他身边可是还跟着先生的，先生这样的样貌，不可能别人看见了没反应的。
他转过头一看，身后空空如也。
不见了？
不见了也好，他总觉得这个先生过于危险了，能离开就最好不过了。
【boss什么时候走的？】
【没发现啊】
【说好要当舟舟的鱼，怎么就跑了？】
谢小舟并没有察觉到，衣服口袋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弧度，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一鼓一鼓的。
“……”
一个小小的触手探出了头，向四周张望了一下，又很快地缩了回去。
短暂的会议结束，嘉宾们回到了员工宿舍。
原本住满的两层楼空出了不少房间，顿时显得有些冷清。
谢小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脱下外套准备去洗个澡。毕竟今天掉到了海里面，虽然说河神已经帮他吸取了身上的水分，但还是觉得怪怪的。
他顺手将外套挂在了墙壁上，走入了淋浴间。
温暖的水流哗哗流下，盖过了洗漱间里的其他声音。
噗——
天花板的缝隙中，又钻出了一块血红的肉块，它蠕动了一下，吐出了一枚眼球。
眼球滴溜溜地转动了一下，盯住了淋浴间。
淋浴间的蒸汽涌出，在玻璃上覆盖了一层白蒙蒙的雾气，只能看见里面隐约的身影。
眼球有些兴奋。
嘿嘿……
这个人，是它的了。
昨天晚上它好不容易打赢了画框中的女人，正要去品尝属于它的食物，可没想到半路上出现了一股可怕的气息，让它不得不避退开来。
今天晚上，不管是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阻止它进食！
肉块没有腿脚，却飞快地朝着谢小舟所在的地方蠕动着。
快了……
快到了！
那个赤红的眼球中显现出贪婪的神色。
淋浴间的玻璃并没有封顶，只要它从天花板上过去，就可以落在那个人的后脑勺上。那人只会感受到一点凉意，不会有一点痛楚，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它已经钻进他的脑子里，吞噬着鲜美的脑髓了。
一想到这个画面，肉块激动地颤动了起来。
可是它只将将看见一缕黑发，就从旁边抽过来一条触手，将肉块卷进了阴影中，卷吧卷吧地塞到了口中。
等吃饱了以后，触手动了动，像是想要过去，却又停住了。
隔了一层玻璃。
水流冲过谢小舟的头顶，一缕缕的黑发沾在了额前，升腾上的雾气使得视线变得朦胧不请。
水珠顺着皮肤的肌理流下，最终汇聚在了脚掌边上。
谢小舟并没有丧失他的警惕性，早就察觉到了肉块的出现，正等着给它雷霆一击。
可是等着等着，异常物还没过来。
谢小舟觉得有些诡异，关掉了水龙头，草草擦拭了一下，就走了出去。
水蒸气逃逸了出去。
谢小舟抬起了眼皮，黑白分明的眼珠扫了一下，没有看见任何奇怪的东西存在。
他有些不解，但不欲多惹事端，也没去探查，而是穿起衣服就走了出去。
黑暗的角落里。
触手卷缩了起来，又飞快地弹了出去，无声跟在了谢小舟的身旁。
夜色渐渐加深。
外面的霓虹灯一盏一盏地熄灭，逐渐的，整座城市都陷入了一片死静之中，仿佛是一个巨大的坟场，没有一个活物的存在。
谢小舟躺在那里，半张脸庞被被子遮挡住，只露出了小巧挺翘的鼻子。
先生凝视着这个人类。
他还不能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存在会喜欢这个人类，不过没关系，喜欢这个人类的存在越多，就代表着先生的决定没有错。
这个人类，肯定能教会他什么是感情。
先生还需要观察。
不过没关系，先生的时间很多，这只是漫长岁月中小小的一段，如同海洋中的一滴水，不值一提。
但先生不知道的是，越是短暂，便越是刻骨铭心，就算是以漫长岁月的洪流来洗刷，都不足以忘怀。
***
谢小舟又做梦了。
做得是和昨天差不多的梦。
不停下坠的深海。
游荡在周围的巨大身影。
还有……一个个面目狰狞的深潜者。
谢小舟是如此的渺小，在足以遮挡住天空的触手前，他就像是一粒尘埃一般。
触手是从一个庞大的身躯上延展出来的，谢小舟看不见那身躯是模样，却能感觉到触手是温柔的。
他在深渊的凝视下，获得了救赎。
***
一觉睡醒。
可能是床太硬了，谢小舟依旧没有睡好，一边走一边伸手摸自己的僵硬的后背。
正好李笑走了出来，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谢小舟苦笑了一声：“床太硬了，硌人。”
旁边有人插-了一句：“不会啊，床不是挺软的吗？”
谢小舟的动作一顿，不是床的问题，那是……？
梦中零碎的画面从眼前闪了过去。他感觉走廊上明亮的灯光暗了下去，仿佛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各种诡异的影子从脚底下爬了出来，明明是面带微笑的嘉宾，却是用一块块的腐肉搭成的，一个不慎就要四分五裂。
谢小舟：“…………”
他压制住了往深处想的想法。
斩钉截铁地确认——就是床的问题！
李笑的目光探究，落在了谢小舟的背后。领口处，一道绯红的痕迹从领口处蔓延了出来，横陈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的暧-昧。
作者有话要说： 1参考了百度百科里关于“报纸”的说明
先生：别的存在都喜欢你，不行，我也要学会喜欢你，不然的话我就输了（？
感谢在2021-01-12 22:22:00~2021-01-13 22:29: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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