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离开水利厅，孤身来红河滩县赴任，程新华的心中也曾如今天的吴戈一样，满怀信心，甚至……豪情万丈。
他觉得，以他的才华，以他的热忱，他一定能够带领四十万红河滩人走上致富之路。可没想到，他虽遇到了一位名为“致富”的搭档，却离那条理想中的致富之路，越来越远。
在过去的那个财年，红河滩县的GDP以及财政收入，都位列全省的亚军——倒着数的。所以，回到省会，遇到过水利厅的老同志们时，都戏称他为“副班长”。
那时他的心情，就如同现在一样，很是不悦。正如对自己秘书的这个小失误……
吴尚志能够成为县委大秘，说起来也是一种无奈，或者说，也正是程新华在红河滩县这两年工作的真实写照——处处都透着“妥协”两个字。
在程新书刚刚到任红河滩的时候，他是真正的外来书记。虽然有着省委组织部下派的名头，但面对红河滩县的一众“土著”，尤其是因争取书记之位失败而耿耿于怀的张致富，真没少明着暗着给程新华制造掣肘。
好在程新华在水利厅机关工作近三十年，不是白混的。他从当年的一个小技术员一步一步走到正处级的财务审计处处长，凭的也绝不仅是运气。
论官场心机、论诡秘手段，程新华从来都不服气任何人。两年间，一点一点的，从上任之初在常委会上的绝对劣势，终于被他搬回了均势。
特别是在得到了钟离兴这位同样在红河滩工作多年的组织部长支持后，他已经隐有力压张致富等本土派的势头。
但越是这样，吴尚志这个两年前因为“妥协”而旦生的产物，便越让程新华感到有些不爽。抛开他的工作能力，单是吴尚志是由张致富推荐的，就让程书记已经数次涌起更换秘书的心思了。
今天，吴戈的出现，特别是他那让人眼花缭乱的沏茶手法，更是让程新华越加喜爱。
“平生不爱凡俗物，唯好竹炉煮沸汤。”
在程书记的办公室中，就挂着一幅他自己的墨迹。
而当吴戈倒掉了头道水，又自公道杯中冲出两杯金黄透澈，香气扑鼻的茶汤时，程新华几乎在茶茗入口的一刹，便下了决心：这才是我需要的秘书。
“虽青涩稚嫩，不够老道，但胜在背景强大，又出身“清白”，仔细雕琢一番，实为可造之才。甚或，我这再进一步的心愿，最终还就落在此子的身上。
但接来的谈话，吴戈……再次让程书记失望了。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拒绝了程新华留他在县委办的建议，这把程书记气得差点便摔了手中价值不菲的紫砂茶杯，更是险一险便脱口而出：不识好歹。
他这一县之书记，都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留吴戈在县委办工作，还不就是为了以后寻机换了吴尚志。可吴戈却坚持着要去荒山镇工作，甚至不惜与书记立下了军令状：三年让荒山镇大变样，至少是经济跃居全县前列。
“这不识好歹的臭小子，就算是把吴尚志派去荒山镇当个副镇长，都会万分不愿吧？可这小子居然毫不留恋的就拒绝了留在县委的提议，难道……我就这么不招他喜？”
当程新书终于不耐的挥挥手，示意吴戈滚蛋，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他一人时，那四个字，他终于还是说出了口，甚至吴戈拒绝的那样坚决，都让程书记有些怀疑自我了。
抓起了红色的内部电话，程新华一边拔着号，一边对着被敲响的办公室门说了声：“进来！”
就快到下班的时间了，能在这时敲响县委|书记办公室门的，一定也只能是他的秘书吴尚志。看到吴尚志伸出去给他已经凉了许久的杯子加水，程新华的脸上微不可见的露出了一丝厌恶的表情：“钟离，果然被你猜中了。那小子直接拒绝了我的提议，坚持要去荒山镇，还跟我立下了军令状……”
加完了水的吴尚志并没有马上离开，反而是整理起了桌上的散乱的文件。程新华与钟离兴的电话，当然也就全盘的听到了他的耳中。
而程新华……说了半天后，才仿佛突然发现吴尚志还在屋内一样，“你先去吧，今晚我要加个班，你不用等我，正常下班就行呀！”
“呃……好的，书记！”
领导加班，秘书却被要求正常下班。只有两种可能，一个是领导“加班”要处理的，是私事，而且是隐秘的私事；可另一个就是……秘书已经不被领导信任了。
在吴尚志看来，他无疑属于后者。
嘴角微微的抽动了一下，恭谨的退出了书记办公室，轻轻的合上门后，吴尚志无声的冲着门的方向骂了一句。
看口型，是红河滩地区的一句土话，其内容……与被骂者的直系女性亲属有着密切的联系。
“钟离，呵呵，我刚才故意当着吴尚志的面，把吴戈要去荒山镇挂职的事说了，你说……那边会有什么反应？”
……
“哈哈，太祖他老人家说过：天要落雨，娘要嫁人，由得他去吧！”
……
“哈哈，好，就这么办！对了，钟离，你不会是打算亲自送那小子去荒山镇赴任吧？我跟你说，你这样做，可是有违组织原则的。按照组织纪律，在吴戈任职这件事上，你其实是应该回避的……哈哈，你少来，满家属院都传遍的事，你还想欺骗组织？哈哈……”
官场，从来都是个神秘的地方，哪怕是身在其中的体制内人员。
就连县委|书记的办公室中，也充斥“无间道”、“风语者”、“兄弟连”等诸多大片的索材。
离开县委办公大楼的吴戈，当然还不清楚这些。也或许，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刚刚在办公室中，那个和蔼与威严并存的程书记，已经将他的任命，转化为了一柄利剑，刺向官场对手的斗争手段。
这，才是真正的官场。
下属、同僚，哪怕是上司，都有可能为其所用，也为其所争。
重视吴戈，更准确的说是重视吴戈的背景，与程书记利用其打压对手，其实也并不矛盾。甚或，吴戈也有可能从中获利，当然，也有可能成为棋子，成为被牺牲的对象。
一切都是靠吴戈自己的把握，就连深知内幕的钟离兴也没打算提醒吴戈。
为官之路，从来都是如履薄冰。既然吴戈选择了入仕之路，他又怎么会没有心底准备呢？他的老师是黄晋生教授，想必……“京大那样的地方，也不会只钻研学术，而不教行事做人吧？”
钟离兴如是想到，再加上对于吴戈误导其“未来姑爷”的事，虽说这事的责任主要在钟离晴身上，可……再错那也是自家闺女不是？所以，钟离部长将这个锅扣在吴戈的身上，也不算他冤枉他。
……
七日后，经过了一周的公示期，吴戈早早的就来到了县委办公楼的三楼，三楼整个楼层的东侧都是组织部的办公室。
话说，这幢兴建于八十年代的五层办公楼，在很长的时间内，都曾是红河滩县的最高建筑。说其是县委办公楼，也不甚准确。
因为……以红河滩县的财力，你能想像再为政府另建一幢办公楼吗？
所以，这幢办公楼实际上是县委与县政府合用的。以中间的楼梯为界，东侧是县委，西侧的办公室则为政府所用。
吴戈沿楼梯而上，前往组织部的路上，碰到的许多县委县政府一般干部都与其主动的打着招呼。这些天，吴戈在红河滩县也算是个名人了，特别是在体制内，能在县委常委会上被当成一个议题来研究，还与县委|书记立下军令状的年轻，岂是不一般的年轻人？
而且，大学毕业便被直接定为实职副科……这是多少机关老人混了半辈子才能达到的高度呀？更不说那些刚刚参加工作没几年，还都是科员身份的年轻人了，他们忘向吴戈的目光，几乎都有着不甚明显的羡慕嫉妒……恨是不敢了。
能留在县委县政府办公楼中的人，哪怕再年轻，也不会是冒失鬼，深知如吴戈这样的潜力股，绝不是可轻易招惹的，谁也不会闲得平白为自己拉上些仇恨不是？
这些倒也罢了，在京大时，创建了快餐店时的吴戈、被黄教授收录门下时的吴戈，也都曾是众人关注的焦点。
只有庸才才会泯然众人；天才，生下来就要被人羡慕的不是？
可是……让吴戈有些招架不住的是那些女同志的目光。一个两个的，都把吴戈当成了最佳择偶对象、钻石良婿一般。
年轻的姑娘还好，纵有如火热情，可在机关办公楼中，都还保持着相对的矜持。更可怕的是那些“婶婶、大妈”级的。
她们看向吴戈时，就是毫不掩饰的……“这年头，机关的大妈们，都这么有媒婆隐藏属性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