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后,她决心扶正自己。
可是,他连个像样的房子都没有,她仍然摆脱不了那个禽兽的纠缠。她毕竟是个有血有肉的女人,渴望男人无穷无尽的爱抚,怎么能一直忍受他无休无止的冷落呢?
前年午收的一天,看仓库的老头儿回家割麦去了,大院里只剩下她和孩子。晚饭后,天上起了几片薄云,云缝里偶尔闪出几颗模模糊糊的星星,月牙儿也像害羞似地在云层里躲躲闪闪,空旷的大院有点朦朦胧胧,只有墙根下的虫子唧唧唧地叫着。
她早早地哄着孩子睡下,自己又跳下床来洗澡。她没有闩门,一阵风吹来,门“咣当咣当”直响,她有点心神不安,是恐惧、激动还是惊喜,她自己也说不清。她慢吞吞地洗着,预感到似乎要发生什么事。果然,她擦干身上的水,刚穿好裤衩,门就打开了。主任站在门边,直勾勾地盯着她笑。
这只馋猫早把一切看在眼里,终于寻到机会找上门。她曾恨死了这个呲着金牙的男人,恨不得咬他几口,但那天晚上却一点斥责的意思也没有,只是娇声骂道:
“出去,不要脸的!”
那男人像没听见,嘻嘻笑着逼近她。
她没有躲闪,只是随手拿了件衬衫披着,把敞开的胸脯对着那男人:
“你知道俺心里想的啥?”
“想的啥,是想我不?”那男人涎着脸问。
“想你,想你家的那条呲牙狗!”
“嘻嘻,呲牙狗可听使唤哩!”
那男人喘息着扑过去……
凌晨,老头儿突然回来拿东西,无意间发现从她屋里走出个男人,等看清是谁,老头儿惊讶地喊了一声,掉头就往大门外跑,匆忙中跑掉了一只凉鞋。
早上,她拾到那只凉鞋。她举着那只凉鞋,逢人便说,半夜里看到有个贼来偷东西,她咋呼一声,贼急急忙忙往外跑,连鞋也跑掉了。
“你们看这是谁的?”她晃晃凉鞋。
有人说,像是看仓库的老头儿的。
她想了想,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噢,不假不假,我想起来了,咋个傍黑我看他穿双凉鞋,不知今个可穿着。”
于是,她打发儿子去看看。
儿子看了回来说:
“妈妈,那老头儿今个没穿凉鞋。”
一时间,供销社里议论纷纷。
她不止一次地向他说起这个故事,并且分析得头头是道,俨然大侦探福尔摩斯。令他不解的是:他对这件事本来一无所知,她也没少什么东西,为什么还要大肆渲染、不厌其烦地一遍遍说给他听呢?好像要激起他对那老头儿的憎恨,为什么呢?但他没有追问,他不愿纠缠这种事,不感兴趣。这再次加强了她说谎的信心。她明白,他们的婚姻所以还能在表面上维持着,靠的就是谎言和欺骗。
这一次呢?她还能骗过去吗?她该怎样向他解释呢?
主任说,来看看这屋子漏不漏,这理由固然冠冕堂皇,但为什么要关上门呢?如果说关上门是为了赶两只鸡上圈(鸡圈就在屋里),倒还站得住脚,但赶鸡为什么不点灯呢?可恶,都怪这可恶的天气!要是在白天就好了,但怎么能把黑夜变成白天呢?
她几乎绞尽脑汁,也没想出一个适当的借口,但就这样认输,她又不甘心。
她仍要试试自己的运气。
怀着侥幸的心理,她来到他的“床”前,向他哀求、讨饶,哭诉几年来所受的委屈,希望还能像几年前在海滨那样,唤醒他宽宏博大的同情心。但他却不愿听,厌烦地用被子蒙起头。
她在他的“床”前站了很久,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他却仍然无动于衷。
她索性跪下来,在地上“砰砰”地叩头,并扬言不碰死在他面前决不罢休。
他终于忍不住了,把被子撩到一边,翻身坐起来,气咻咻地问道:
“你说,你想要怎么办?”
“看这几年夫妻的情份……”她停止哭泣,讷讷地说。
“难道我们还能像过去一样生活下去吗?”他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
“看在孩子的面上,求求你!”她带着乞求的调子,抬起头来。
“看在孩子面上,”他讥讽地重复道,然后提高了声调,“到底是谁不顾孩子呢?”
“是俺,是俺,千错万错都是俺的错。”她急忙胆怯地说。
“当然,孩子是无辜的。”他的声音缓和下来,“为了孩子,我还是给你们迁户口,至于你……”
“俺咋啦?你甭瞎胡想!”她突然说。
“什么,我胡思乱想?”他没料到她会这样,不由得生气了,“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子,可以随你糊弄吗?”
“俺没糊弄你,是你自个儿误会了!”她一本正经地说,声音显得不容置疑。
“误会?哈哈哈!”他突然放声大笑。
这个女人,真是聪明过了头,到现在还想把他当傻瓜。
他猛然跳下“床”,迅速地在“床”边走来走去,显得十分激动。直到情结稍稍平复,才站下来,带着严肃的、思索的神情,问道:
“既然这样,那就说说你们俩在屋里干什么来着!”
“没干啥!”她大声说,竭力掩饰内心的紧张,“他来看看这屋漏不,还能修不……”
“很好。”他用嘲弄的语气说,“主任么,关心国家财产,关心下属,应该的。可为什么要关上门呢?”
“鸡不上圈,俺叫他帮俺撵鸡!”她本不想这样说,不知怎么还是信口说出了。
“撵鸡为什么不点灯?”事实上,下雨天鸡总是提前自动上圈,她在胡说,这是显而易见的。
她本想说来不及点灯,觉得不妥,就硬着头皮说:
“那会天还没黑来!”
这样强词夺理,她自己也觉得不满,但是,已被逼得没了退路,也就顾不上许多了。
她料定他会讽刺、挖苦、大发雷霆,但他却没有作声,只是冷冷地、好奇地打量她,仿佛打量一个黑暗中的怪物。
这个女人惯于装模作样,逢场作戏,他已经领教了。但面对事实,仍不肯认错,并且任意颠倒黑白,却是他没料到的。这就不仅仅是欺骗,而是赤祼祼的讹诈了。这使他连残存的一点同情心也没有了。
“好吧,既然这样,我们就法庭上见!”沉默良久,他说。他觉得自己的真诚被踩在脚下,自己的灵魂被撕成碎片,几乎是痛苦地呻吟着说的。
“啊,不,不,可甭恁地,求求你。”她突然尖声叫喊。她不怕别人议论,一直把那些议论当耳旁风,但到法庭上去,就不同了。那等于把自己公开亮相并弄得当众出丑,谁会了解她所受的屈辱呢?想到这儿,不由得恐慌起来,“你说咋办就咋办吧!”
她还是要面子的,这个虚荣的女人!这又是他没料到的,他是在无意中戳到了她痛处。到法庭去,也很麻烦,他那样说,完全出于迫不得已。假如能自愿达成协议,那当然最好不过了。既然不能共同生活,何必互相折磨呢?既然没有爱,何必要恨呢?
分手,友好地分手!
在人生中,由于自然和社会的原因,经常会有分手。分手使人的灵魂升华,分手使蕴藏于心的感情爆发。古今中外,留下多少生死别离的动人篇章:战士的分手,慷慨激昂、雄壮豪迈;亲友的分手,情深意长,依依难舍;情人的分手,温柔缱绻、缠绵悱恻……但夫妻反目的分手,却是肝肠寸断、惊心动魄!犹如平静的海面上突然刮起龙卷风,掀起感情的滔天巨浪,狂暴地卷进所有家庭成员,大人、孩子都身不由已地在漩涡中翻滚、沉浮,直弄得人人焦头烂额甚至家破人亡,演出了形形色色的人间悲剧。
现在,可怕的风暴终于降临到他的家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