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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不忍

是夜,窗外北风呼啸,刮得窗棂呼呼作响,低沉凄厉的声音,听上去只如厉鬼的哭号,又如嫠妇的悲语。今日是腊月十六,既望之日正是月华最美之时。皎洁的月光如流水般倾斜在被白雪覆盖的院子中,更添了几分幽寂之美。

银辉映衬着雪夜,两相洁白的光华映得整个庭院只如白昼一般。院中那棵在寒风之中早已落进了叶子的杨树,也在北风的肆虐下不断发出一阵阵无助的呜咽。可不论它怎样求饶,那狂躁的北风都沒有丝毫想要停下來的样子,只是一个劲儿地抽打着它光溜溜的枝干。随风摇摆的影子被月光投射到窗上,鬼魅的样子像极了地狱中前來索命的魑魅魍魉。

满室黑暗中,躺在火炕上的姜采萱突然睁开了眼睛。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在被月光照得蒙蒙亮的夜色中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后,扭头看了看屋内那尊即便是在夜里,也依旧兢兢业业的滴漏,想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可这夜色再怎么有月光照射,也依旧不足以让人看清远处的物件。姜采萱无奈地叹了口气,习惯性地等着更夫打更的声音。可她侧耳等了许久之后,发现街上除了几声骏马的嘶鸣外,再别无其他的声响,真真儿的是万籁俱寂。

躺在她身边的拓跋觉重重地吐了口气,嘴里嘀嘀咕咕地不知念叨着什么梦话,手脚乱舞地翻了个身。姜采萱这才想起來,自己已经不是在燕京之中了,而是在契丹的王都汴梁城。契丹人的王都,又怎会有汉人的更夫呢,。

姜采萱摇头苦笑一声,动作轻柔掀开身上狐裘被子坐了起來。她坐起身后就着洒进屋内的月光,回头看了一眼身边正在酣眠的拓跋觉。确定自己的动作沒有吵到拓跋觉后,姜采萱悄悄地舒了一口气,伸出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拎起盖在两人身上的狐裘被子,将拓跋觉盖了个严严实实,然后翻身下床,为自己倒了杯茶。

姜采萱捧着已经有些凉意的茶水,披着拓跋觉的貂裘领披风静静地坐在屋内。外面狂风呼啸,白雪纷飞,冷气不断地顺着窗户缝隙跑进屋内。窗上树影婆娑,鬼魅一般的影子让她想起了幼时奶娘曾给她讲过的山魈的精怪故事。

说來也怪,从前每到这般风雪天,若是想起这山魈的故事,她总会吓得六神无主。可如今不知是怎么了,听着拓跋觉在风雪声中发出的安稳的呼吸声,她只觉得内心一片祥和。

正当姜采萱坐在屋内独坐时,外面突然传來了奴才们的喊声:“兀纳罕,马厩里的马都绑住了吗,”

“绑住了。”一个声音粗犷的男人的声音从远处顺着寒风飘过來,“赫目,你不是在天青海看着战马群吗,怎么回來了,”

“别提了。那群女真人趁着风雪夜打过來了,伤了不少兄弟呢,我是回來找阿什纳统领商量对策的。”

……

两个人的声音在呼啸的风声中渐渐飘远了,听了他们的话后姜采萱才突然记起到,契丹如今正与好像正与女真族开战。雪原与中原不同,南齐正是遍地金黄的九月,在契丹已经飘起了大雪。她嫁到汴梁城的这几个月來,便是日日飘雪。

鹅毛般的雪花从灰白色的天空中洋洋洒洒地飘落,温度也随着雪花的飘落而越來越冷,直至呵气成冰。据说,汴梁城一年之中有一般的日子都是被埋在雪中的。那持续了整个冬天的大雪,只有到了來年五月才会完全化尽。而每到这样的风雪夜,便是长白山脚下的女真与契丹两族交战正酣的时刻。

算时间,如今南齐正是年关底下,家家户户都开始筹备过年的年货了。各式各样的庙会,早集正是一年中最为热闹的时刻。而每年这时候,也是钦国府与寒阙天最为欢腾的一段日子,人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喜的笑容,身上穿着整齐的新衣。

姜采萱放下手中已经完全失了热气的茶,轻轻叹了口气。如此算來,她好像也已经來到汴梁城有三月之久了。刚嫁过來时,她还以为与太后娘娘约定的五月之期将会难熬过去。可沒想到,不知不觉间便已经过了一季,而她也只剩下两个月的时间去考虑那件事了。谁生谁死,只在一念之间。

想到这儿,姜采萱低头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熟门熟路地伸手从案几下面摸出了一把匕首,柔和的月光照在锋利的匕首上,被匕首渗出的杀气浸了个冰凉。

姜采萱举着匕首,一步步走到睡得正酣的拓跋觉的床边。她轻轻坐到他身侧,望着他那张熟睡的脸,在夜色中悄悄红了眼眶。姜采萱伸出另一只空闲着的手,缓缓拂过拓跋觉那张即便是熟睡也依旧称得上风流无双的脸,一滴晶莹的泪水顺着她光洁的脸颊滑落在那床价格不菲的狐裘被子上。泛着潮气的泪珠,把被子蓬松的狐毛砸得陷了下去。

姜采萱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狠狠地拭干脸上的泪水,双手紧紧地攥住匕首,向着熟睡中的拓跋觉刺了过去……

眼见着那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就要刺进拓跋觉的心脏了,姜采萱却在离拓跋觉还有一寸的地方停了下來。她颤抖着一双手,哆哆嗦嗦地紧紧攥着泛着杀意的匕首,怎么用力也刺不进去。末了,她无助地叹了口气,垂下了握着匕首的手。俯身凑到拓跋觉面前,低头轻吻一下他紧抿着的薄唇。她太过紧张了,沒有注意到当她吻上那两瓣薄唇时,本该睡熟的拓跋觉悄悄弯了嘴角。

吻过之后,姜采萱直起了身子,望着面前睡得满脸恬淡的男子嫣然一笑。可虽是笑着,眼中却有泪水泛滥。满室月光中,姜采萱又重新举起了那把淬了毒的匕首。

只是这次,匕首的利刃却是冲着她自己的。姜采萱望着匕首泛着冷光的利刃上反射出的自己的脸,只觉得一颗提了许久的心终于安定了下來。她缓缓闭上眼睛,泪水从她眼中滚滚流下。姜采萱叹了口气,只轻声说了句“对不起”便朝着自己的心口的位置刺了下來。

只是她闭着眼睛等了一会后,却沒有等到预想之中的那股锥心的疼痛。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皱皱眉,慢慢睁开了眼睛。

一睁开眼睛,她就看到拓跋觉正满脸怒气地看着自己,一双骨骼分明的手攥住了停在她胸口的匕首。殷红的血液顺着拓跋觉的手腕与虎口一滴滴地流到身上盖着的狐裘被子上,不一会儿便把赤色的被子染成了黑色。

姜采萱心里一惊:“原來,拓跋觉早就醒了。而自己方才所做的一切,他也是全都知道。可是为何他即便是知道自己要杀了他,还要装睡呢,可若是装睡,又为何会在自己将要自尽时出手呢,。”

“柠儿,你是想将我这双手毁了吗,”正当姜采萱陷入思考之时,拓跋觉突然开口说话了。

听了拓跋觉忍着痛意的话后,姜采萱连忙放开了抓着匕首的手,满脸焦急地扯过拓跋觉的手,就着朦朦胧胧的月光为他查看伤口:“你这是做什么,怎么这么傻,将匕首打掉不就好了,为何要用手來抓呢,。疼不疼,嗯,。等着,别动。”姜采萱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光着脚跑到梳妆台旁拿过药箱,手忙脚乱地扯过绷带为拓跋觉包扎起伤口。

拓跋觉木着一张脸,任姜采萱毛手毛脚地为自己包扎伤口。末了,他重重叹了口气:“为何要停手,”

姜采萱一愣,正在为拓跋觉上药的手动作一滞,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含糊其辞地回答道:“我沒有停手啊,若不是你抓了我的匕首,此刻就不该是这般地步了。”

“我不是说这件事,我问的是,你方才为何会在将匕首刺进我的心口之前停手。”拓跋觉实在是看不过姜采萱包扎的技术,将手抽回來,开始自己为自己上药。

姜采萱低垂着头,看着拓跋觉驾轻就熟地包扎伤口的动作,一边不帮他递东西过去,一边又在大脑里迅速思索着借口:“我……我……我不过是突然改变主意罢了。杀了你,我能有什么好处,沒准儿,还要给陪葬呢。”

“那你为何又要自杀,”拓跋觉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姜采萱,“柠儿,你为何要自杀,是不是……有何难处,”

“能有什么难处,。”姜采萱心虚地别过了头,“我不过是想早些脱离你罢了,能有何难处,。若真是较起真儿來,那我最大难处就是嫁给了你。”

“柠儿,我竟不知嫁给我会让你如此难以忍受,甚至是不惜用自裁的方式來脱离我。”拓跋觉低头苦笑一声,眼眶微微泛红,“只是你为何要这样做呢,。我倒宁愿你杀了我,而不是用这种伤害自己的方式來让我心痛。”

听了拓跋觉的话后,姜采萱一度想要落下泪來。她下意识地咬住自己的嘴唇,狠下心冷声道:“我怎样做,与你何干,。我是生是死,又与你何干,。拓跋觉,你给我滚。”

“无忧……”拓跋觉皱皱眉,还想说什么。

“滚。”姜采萱一把推开他,声嘶力竭地嚷道,“你听到沒有,我让你滚。”

“好,我滚。”拓跋觉隐忍地点点头,抢过姜采萱手中的匕首,披上自己的披风,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屋子。随着他开门的动作,如锋刃般尖利的寒风立刻趁机吹了进來。姜采萱呆呆地坐在空无一人的屋内,闻着杯子上的血腥气暗暗打了个哆嗦。(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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