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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树*前,瑶草妆镜边。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圆。莫教偏,和月和花,天教长少年。

——李煜《*花破子》

娥皇怎么也没想到,她平日最为宠爱的次子仲宣竟然就那么走了。他还不满四岁,还没来得及享受人间的荣华富贵,甚至没来得及让她再多看他一眼,就抛下她这个伤心欲绝的母亲走了。

为什么?这孩子是那么的聪明,那么的可爱,三岁的时候就能一字不漏地背完《孝经》;听到宫人所奏的乐曲,立马就能说出曲调的名称;出席宫中宴会或外出看到满朝文武大臣时,总会表现得非常有礼貌,又是鞠躬又是作揖,完全就是一个小大人的模样。为什么老天爷就不肯怜悯她这个当母亲的心,非要从她手里将仲宣无情地夺走?

“瑞保!”已经病得不成人形的她和衣躺在床上,不断伸手拍打着床桄,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仲宣的小字,“瑞保,你等等母后!你等等母后!”

“国后娘娘!”流珠匍匐在榻前,悲不能禁地呜咽着,“宣城公已去,可清源郡公尚在,娘娘要是再有个好歹,可叫清源郡公依靠谁去啊?”

“叔章……”娥皇哽咽着叫着长子仲寓的小字,勉强着支撑起病体望向流珠,迫不及待地问着,“叔章怎么了?叔章他……”

“娘娘请放宽心,清源郡公很好,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国主因为宣城公的夭折,已经好几日滴米不进,黄保仪和窅娘她们都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要是娘娘再有个好歹,国主和清源郡公……”

“从嘉……”她哽咽着念他的名,“瑞保是从嘉的心头肉,如今他不在了,从嘉怎么能不悲痛欲绝呢?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卧病在床,瑞保就不会一个人跑到佛像前玩耍,就不会被掉下的琉璃灯吓坏,就不会……”

“国后娘娘!”流珠知道,打仲宣一出生,娥皇就拿他当作心肝宝贝似的宠着,甚至超过了对仲寓的爱。宫里的保姆她不放心,所以一直把仲宣带在身边亲自照顾,可没想到的是,正因为她病得神志恍惚,所以疏忽了对仲宣的照看。一个大意,他就跑到佛像前自个玩去了,更没想到的是,那天居然有只猫蹿上了佛堂顶上高悬的一盏琉璃灯,并把灯给踩掉了下来,发出一阵“哗啦”巨响,当场便把小仲宣吓得半死。自那以后,仲宣便丢了三魂六魄,竟然犯了癫痫病,没过几天就丢开宠得他无以复加的母后,撒手人寰了。遭遇这样的变故,娥皇又怎能不悲恸欲绝?只是她尚在病中,万一再有个好歹,宫里岂不大乱?

“从嘉有没有说什么?”

“国主他……”流珠知道隐瞒不下去,从怀里掏出刘澄递给她的一首悼诗,轻轻递到娥皇手边,“国主为宣城公写了一首悼诗,请娘娘过目。”娥皇接过诗笺,颤抖着捧着手里,和着泪水,一字一句地念着:

永念难消释,孤怀痛自嗟。

雨深秋寂寞,愁引病增加。

咽绝风前思,昏蒙眼上花。

空王应念我,穷子正迷家。

——李煜《悼诗》

从这首悼诗中,娥皇读出从嘉对仲宣深深的悼念。毕竟血浓于水,在他与嘉敏千怜万爱之际,还是没能忘记这份父子深情。可若不是他和嘉敏的那段不伦之恋,她又怎会病上加病,仲宣又怎会遭遇这样的劫难?

“永念难消释,孤怀痛自嗟。”从嘉对仲宣的思念始终难以消除,而这种思念又只能由他一个人来默默承受。读着这样刻骨忧伤的诗句,娥皇的内心更是痛不可当。

“雨深秋寂寞,愁引病增加。”秋日的寂寞在秋雨中更显凄厉,为病妻所生的忧愁更加重了他思念亡子的病体。怎么?娥皇探首望向流珠,莫非从嘉也病了不成?

“咽绝风前思,昏蒙眼上花。”秋风中他只能一个人呜咽欲绝,眼光昏花已是未老先衰。如果不是爱之深深,又怎会痛得这般深切悲绝?

“空王应念我,穷子正迷家。”茫茫的愁苦之海已将他彻底淹没。走投无路的他只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慈祥的佛祖身上,希望佛祖能顾念他,不要再带走他的娥皇。

“从嘉……”她紧紧咬一下嘴唇,哭得更加悲不能禁。原来他心里自始至终还是有她的,可他和嘉敏在一起风流快乐的时候为什么就没想到会给她带来的伤害呢?“嘉敏现在在哪?”

流珠颇为难地盯一眼娥皇:“回娘娘的话,嘉敏小姐现在还住在画堂里。”

“还住在画堂里?都什么时候了,她居然还有心情留在宫里风流快活?”

“不是的。嘉敏小姐这几天为了宣城公的夭折伤心得难以自禁,现在娘娘又病成这样,所以她想留在宫里随时探听娘娘的病情,再及时传到宫外,也好宽慰夫人为娘娘悬着的一颗心。”

“她倒是好心!”娥皇瞪着流珠不屑地说,“探听我的病情?她来宫里这么些日子,什么时候到我瑶光殿里探视过我?我看她留在这里无非是想打探我什么时候死了,她好替代我坐上国后的位置吧?”

“娘娘……嘉敏小姐自知理亏,所以不敢来见娘娘,还请娘娘……”

“请什么?”娥皇凄厉地笑着,一低头,突地发现流珠的怀里还藏着一张字纸,连忙颤声问着,“你怀里揣着的是什么?”

“啊?”流珠低头看一眼怀里揣着的字纸,连忙探手重新掖好,“没,没什么的。”

“我都看见了,你还藏什么藏?”娥皇面色铁青地瞪着她,“是不是又是国主写给嘉敏的艳词俚曲?”

“不是的!”

“拿出来我瞧瞧!”

“娘娘……”

“快!”

流珠不得已,只好掏出词笺,颤抖着双手奉到娥皇面前,哽咽着泣道:“娘娘,您还是别看的好。您要是再被气出个好歹来,清源郡公可就……”

“叔章还需要我这个娘吗?我死了倒好,从嘉很快就能给他找个更年轻更漂亮的母后了!”她捧着词笺,断断续续地念着,“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竟然又是一首《菩萨蛮》!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李煜《菩萨蛮》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那晚,花儿开得正艳,但是却有淡淡的云层掠过月亮的光华,轻雾中,美丽的月亮若隐若现。这是有情人幽会的好时光,想到那个人儿,嘉敏的心就忍不住咚咚乱跳,不知他此时此刻是不是也在想着她。

“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为了不惊动别人,让姐姐发现她和姐夫的私情,她麻利地脱下金缕鞋提在手中,直接以袜子贴地而行,怀揣着一颗紧张而又忐忑的心,在台阶上一溜小跑,只愿化身一阵轻风,静静地抵达他的身边。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嘉敏要去的地方是画堂南畔。那是个隐蔽的地方,一到晚上,周围显得更加寂静,很少有人会打那里经过,所以她和他总是把幽会的地点定在那儿,已经不知道偷偷来过多少回了。

熟悉的路径,加上她快捷的脚步,一眨眼的工夫便到了画堂南畔。还好,从嘉还是比自己早早地先到了,他已经在那里等了她很久,乍一见面,她就娇嗔着偎到他怀里,尽情享受着他的柔情蜜意。尽管画堂周围的景色很美,但此时此刻,他们的眼里心里只有彼此的存在,对其他事物根本不屑一顾。

或许是因为心生紧张,或许是因为光着脚没有穿鞋,依偎在他怀中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不住地颤抖。为了能与心中所爱的情郎幽会,她已经费了不少周折,现在好不容易才扑进他的怀抱,又怎能不让他好好怜爱自己一番?

“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看着眼前这个人儿,她羞涩地说出了心里的话:“妾身每次出来见你,都要经过这么多的困难,所以要请你尽情地怜爱着我啊!”

轻雾、淡月、花明……恋爱中的他们,忘记了周围的一切,时间也显得窄如片刻。可是这世上还有她周娥皇的存在啊!她愤懑地抬起头,抑制不住地咳嗽着,失去了他的爱,她还活着做什么?自此后,这宫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他们的,是的,都属于他们!画堂、轻雾、淡月、花明,还有“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诺言!

她不要再听他说话,不要再看到他出现在瑶光殿里,不要再读到他任何的旧词新赋,从今往后,就让她在无人眷顾的寂寂深宫里自生自灭好了!从嘉,潸然泪下时,她还是难耐对他的刻骨相思,将他深深浅浅地想起。既然他的爱情里已经没了她的位置,那就让她在这寂寂深夜里独卧一纸诗书,织入一些诗情画意,携着雪的芬芳洁净,携着梅的冰清玉肌,再为他做一抹素白清香的隔世红颜吧!

其实他并非不眷恋着她。他爱嘉敏,却依然如故地深深依恋着她。他对她的爱天地可鉴,恨不能将她的名字燃成一缕烟吸进肺里,让她保持离他心脏最近的距离,再也不用担心会和她断了联系,生生世世永相随。于是,他又开始为她写词,为她祈祷,只是她再也不愿读到听到,那么就将这写好的新词焚于香炉,让慈悲的空王来怜悯他,拯救她吧!

玉树*前,瑶草妆镜边。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圆。莫教偏,和月和花,天教长少年。

——李煜《*花破子》

“玉树*前,瑶草妆镜边。”他把她比作*前的玉树,妆镜边的瑶草,对她的珍爱溢于言表。

“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圆。”潮起潮落,斗转星移。去年的花依然开得无比鲜艳,今年的月亮依然和去年一样的圆。只是,世事如梦,他和娥皇真的还可以携手回到从前那样无忧无虑的世界里去吗?

“莫教偏,和月和花,天教长少年。”慈悲的佛祖啊,您可千万不要偏心,一定要让我心爱的娥皇如这眼前的鲜花和月亮一样,永远都保持青春的活力和健康的体魄啊!

可是,他的祈祷,佛祖真的能听到吗?抬头,遥望千年的记忆,耿耿星河下,他只能寂寞凭栏相思,却不知道该如何抚慰她那颗日渐支离破碎的心。天上人间,花团锦簇,他和她,却是人月两难圆,而所有的真心真意,亦都已在他的心痛里化作了风中呜咽着的悲欢离合,如梦似幻,只令人愁苦难眠。国事维艰,眼看着大宋一直在江北虎视眈眈地盯着大唐,想要把这块肥肉吃进嘴里,他早已心力交瘁,而娥皇日益缠绵的病体更让他因忧虑憔悴不堪到极点。究竟,今生今世里痴狂欲为谁留,终只为停住了他的半世凋零?!(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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