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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方与虞家人肉眼可见, 娘娘待圣上的态度, 是一日日地和缓下来了,虞家人日益宽心, 曹方也终于松了口气,皇后册封大典定在腊月十五,此前圣上几乎夜夜宿在香雪馆,直把香雪馆当成寝宫。

那白羽鹦鹉被取名为雪衣娘,悬在苏苏榻前紫檀架上,在明帝的每日调/教下, 已会说五六种语气的“苏卿”, 有小意温柔的, 有明朗高唤的,有软声哀语的, 也有慢慢悠悠、缠缠绵绵的…………

明帝自觉“水磨功夫”做得差不多了, 夜里便不再安分说话,试着动起手脚来,他见苏苏挣了两下便不再挣, 便知她的心已彻底给他磨软了,于帐帷之内, 殷勤小意地讨好伺候起她来, 趁她娇躯轻颤、双眸雾蒙时,啄吻着她的耳垂,引/诱似的在她耳边轻道:“和朕回宫去好不好?腊月十五的册封礼上,要是大周的皇后不出现, 朕这皇帝,不成了天下人的笑话了?!”

苏苏只是咬唇不松口,一直到丢了都不肯说一个“好”字,她不说话,明帝便不肯放过她,将她抱个满怀,以粗砺指腹描摹着她身体的玲珑曲线,在那雪白的脖颈处,细密地啮咬着,“好不好?好不好?”

苏苏耐不住痒,推着他的胸/膛向后挣去,“不好”,见明帝又要追过来腻歪,侧过身去,幽幽道:“当年陛下夺我至承乾宫,祖母因此走得忧心忡忡,我每每想起,心中难安……册封礼,我想从家里走,临走前给祖母上柱香…………”

明帝听她终于松口答应做皇后了,登时喜不自禁,这一点小要求又怎会不应,将她紧紧搂在怀中,捉吻着她的手道:“随你,都随你…………”

苏苏被搂依在明帝怀中,背处贴着他的胸/膛,望着紫檀架上那只雪白鹦鹉,正眨着黑水晶般的双眼,认真盯着此处看,双爪栓着的细金链子,在它摇头摆尾的过程中,不时发出细微的声音。

明帝见她凝看着鹦鹉,笑道:“你来教它说‘三郎’好不好?”

苏苏将明帝搂她的手拿开,抓紧锦被向边上缩了缩,阖目道:“我困了。”

明帝也不再逗她,只靠前将她再次搂转在怀里,令她伏在他身前,“这样睡暖和些”,他伸手拂开她面前几丝乱发,在她眉心轻轻一吻,双臂紧紧抱着她,喃喃低道:“苏卿,朕余生日夜,再不与你分开。”

然第二日清晨,明帝起身漱洗穿衣毕,回到榻边,握着苏苏的手,无限缱绻低道“朕午后就来陪你”时,却听苏苏倦声轻道:“不必来了,陛下以后都不必来了。”

明帝满腔浓情蜜意,登时被一盆冰水浇得透心凉,急得都攥紧了苏苏的手,“昨夜不都说好了吗?!你可不许赖账!!”

苏苏吃痛甩了他手,径向里卧去,明帝焦灼地按住她肩,令她转过身来,急道:“可是朕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朕,朕改了就是,别这样不明不白地要了朕的命………………”

苏苏困倦得很,被他连珠炮一通问搅得心烦意乱,恼睁眼道:“今儿是腊月十二,册封礼前我需得斋戒三天,陛下过来做什么?!”

明帝忽然反应过来是有此礼,一怔道:“那…………那你好好歇息,三日后,朕在皇极殿前等你………………”

苏苏阖目睡去,明帝讪讪离了榻边,见曹方正垂首抿着笑,上去就是一脚,“你也不提醒提醒朕!!”

曹方笑着躲道:“陛下登基二十多年,从未有过皇后册封礼,老奴一下子也想不起来呢。”

皇后册封礼不仅是大典礼仪,亦是真正的帝后成亲之礼,却扇、合卺等婚俗样样不少,明帝这般一想,也是心潮澎湃,禁不住再回榻前,但见苏苏似已睡去,便只帮她掖紧了被角,取下腰畔一龙凤玉环佩,令她紧紧握在手中。

因未来皇后改从虞府“出嫁”,礼部只能紧锣密鼓地重新安排,皇后朝服、金册、金宝等,被提前送入香雪馆时,香雪馆正济济一堂,虞家人皆在馆中闲坐说笑,虞思道等称颂圣上龙恩浩荡,虞夫人等感叹祖先庇佑,娘娘洪福齐天,大体都感慨虞家祖坟冒青烟,交了八百辈子的好运等等,外头天气严寒无比,馆内却是温暖如春,喜气洋洋。

苏苏耳听着虞家人的说笑声,倚在榻几处玩樗蒲,见来送朝服等物的领头宫侍是长生,伸手召他入了帘内,淡笑着扫看了眼虞家人道:“他们都故意让着我,你来陪我玩一局。”

长生含笑道:“娘娘逢赌必赢,奴婢可不敢与娘娘对局。”

苏苏笑着抬眼看他,“何以见得?”

长生微微一笑,“娘娘曾与奴婢作赌,赌周濂周老大人,有朝一日,是否会在娘娘面前低头,赌百尺竿头,能否更进一步,赌立于崖边一跃,是坠崖而死,还是飞天而生,如今,不正是娘娘都赌赢了吗?”

随着长生话音落下,馆内欢喜的气氛,立时一滞,变得诡迷起来,虞家人心中难以置信地浮起一念,怔怔交递着眼色,俱将目光聚到那云淡风轻的女子身上,见她如常眉眼淡然,笑问那内侍长生道:“我的猫如何了?”

长生笑着回道:“吃好喝好,只是爱到处翻咬香囊绣物的习惯,至今也改不了。”

虞家人眼望着浮离的日光中,娘娘与那内侍长久凝望,相视一笑,黑白樗蒲棋,因娘娘起身所带动的宽大衣袖扫拂,凌乱倒于棋盘之上,娘娘揽袖执起金盘上的皇后玺印,沾上鲜红的印泥,于左掌心轻轻一印,静静凝视许久,唇际浮起笑意,慢慢握紧了左手。

因皇爷爷不仅赦免了贵妃娘娘,还要册封贵妃娘娘为皇后,萧照近来心情大好,走路都轻飘些,但一见父王,还是毕恭毕敬,行礼后要如常躬身退去,却破天荒地被父王喊住,道是要与他一道吃茶。

虽是父子,但萧照还未曾与父王如此亲近过,他局促不安地跪坐在茶席处,看父王一边剔去茶饼外封的膏油,持小锤轻轻地敲着,一边口气寻常道:“明日我去法门寺。”

父王之前是递过折子说要出家,可皇爷爷来府一趟后,就再也不提了,萧照便以为父王打消了这心思,此时乍听父王如此说,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脑子闹哄哄地还是不敢相信,紧盯着父王嗫嚅道:“那……那您晚上早点回来…………”

楚王笑看了眼儿子道:“他们都说你聪慧,怎么还和父王装糊涂?”

萧照闻言鼻子立酸,就要落泪时,忽然想起答应过贵妃娘娘再不哭了,强忍住泪水,不顾礼仪,紧抓住楚王衣袖道:“父王您别丢下照儿一个人,照儿已经没有母妃了,若父王也不要照儿,那照儿…………”

“那照儿你,就离你皇爷爷更近了”,楚王伸手轻抚了下萧照脸庞,“子不类父,你这孩子性情,半分也不似我。”

萧照怔怔地望着父王将烤好的茶叶放入纸囊之中,边以青竹夹轻拨着助其散热,边淡声问道:“可知你皇爷爷前几个月为何冷落贵妃娘娘,甚至闹到了要杀她的地步?”

萧照摇头,楚王将变凉的茶叶倒入白玉茶碾中,看着茶叶纷纷如青雨落下道:“因你父王我,同你皇爷爷,说了几句话。”

萧照脸色一白,见父王笑着看来,“想知道说了什么是不是,其实只是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只是恰好说到了你皇爷爷心里,又恰好你皇爷爷对贵妃早有疑心而已。”

“照儿,这就是帝王,这就是皇家,只要一点疑心,泼天的恩宠,转瞬间就可以成为夺命的利刃,管你是枕边至爱还是骨血至亲,一旦涉及权柄,什么情都是虚的,生死就只在帝王一念之间。”

萧照极少与父王这般座谈,更是从未听性情不羁的父王说过这些话,心中震颤的同时,微哆着唇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和你皇爷爷说那些话?”楚王闲闲碾着茶叶道,“因你父王我,深恨花朝案的主谋,既然那花朝案主谋,谋算着让你皇爷爷为贵妃,打压太子诸王世家,我便反其道而行之,将他的谋算彻底逆转过来,让他满盘皆输,只可惜,到最后,是你敬爱的贵妃娘娘,棋高一着,竟借此背水一战,爬到皇后的位置上去了,你父王我也好,那花朝案的主谋也好,都成了她踩着上位的垫脚石了。”

萧照呆呆地听了半晌,道:“父王连带着算计贵妃娘娘,是因贵妃娘娘赠母妃神仙玉女粉,无意间连累了母妃吗…………”

楚王深叹了一口气,将已研磨地细如松花粉的茶粉,掸入丝绢茶罗中罗筛,“我与你母妃避事多年,不涉任何朝事权争,只求一个安宁自在,到头来,还是被卷了进去,是我天真,身在皇室,便是置身漩涡之中,自以为如石不动,也会被流水推动到不知何方………你母妃因贵妃赠粉而被卷入漩涡之中,我心中固有几分怨恨,但也不至于拂你母妃仁善心意,而去对付她…………”

他侧首望向被烧得沸响的山泉水,“我连带着算计她是因为,你叔叔伯伯们斗得再厉害,天下也是大周的天下,权柄也是萧氏的权柄,岂有落到外人手中的道理。”

“不”,萧照几乎是脱口而出,“贵妃娘娘不是吕妃之流!!”

楚王含笑看向极力为那女子辩驳的儿子,“她是你九婶的时候,你还小,记不清事,那时的她,纯粹明澈,不染纤尘,那时你的九叔,也不是如今模样,他比你父王我还能避事,远离权争,可如今,已双双主动踩进漩涡里了。”

“人是会变的,照儿”,楚王扬手将盐与茶粉倒入沸水中,“有一天,你也会变。”

他以竹筷轻轻搅动着混着茶盐的沸水,“你喜欢贵妃娘娘吗?”

萧照不假思索地点头,楚王平静道:“也许未来某天,你会想杀了她。”

萧照震在当场,楚王将一盏新茶推至一动不动的儿子面前,“喝了这盏茶吧”,他自端起一盏,“与父王喝尽了这盏茶,就当此世父子缘分已尽。”

“不,父王!”萧照回过神来,目中全是恳求。

楚王笑道:“舍不得父王?既舍不得,那就随我去法门寺吧。”

他见萧照愣住,含笑揉了揉他的发顶,“你也舍不得你的皇爷爷,你的贵妃娘娘,你的尘世,你自生下来,就和父王,不是一路人。”

“可父王必须得走,至少,目前必须走,你父王点着的疑心没烧着贵妃,你皇爷爷,就会将疑心烧到你父王身上来,贵妃若知先前种种,是因我三言两语挑起,她待你,或会生隔阂,只有你父王离了这红尘,避走得远远的,你的路,才会平坦”,楚王啜饮着盏中茶道,“照儿,父王是在给你铺路,你离父王越远,你离贵妃,离你的皇爷爷,就越近。”

“去吧,贵妃——未来的大周皇后,她膝下无子,会需要你的,到她的身边去吧,谢允之为她所用,依她能耐,杀了那花朝案主谋,顺带为你母妃报仇,也是早晚之事,乖乖地习文练武,听她的话,听你皇爷爷的话,但无论她待你有多好,有一件事,你要在心底时刻记住……”楚王目若寒星地瞥向萧照,一字字道,“她姓虞,你姓萧。”

萧照为那锐利目光中的寒意激得一凛,但只一瞬,寒意隐去,楚王复是寻常淡笑模样,他慢慢放下喝空的茶盏,“其实父王说了这么多,也不过是白嘱咐,当有一天,你尝到权柄的滋味,你或许会明白地比谁都快,也会做得…………”

茶盏与盏托轻碰的一声,却像是一道惊雷砸在萧照心底,他木着身子,见父王含笑望着他,缓缓道出最后四字:“比谁都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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