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钱给了经理，说：“发票！”
金玲叮嘱过，有关企业的一切花费，无论大小，都要索取发票。唱歌好歹属于招待支出。
经理说：“要发票是吧，下个星期二来拿。”
今天才星期四，一竿子就戳到了下星期二。真有他的！
我说：“为什么？”
经理说：“生意太好，发票用完了。”
我可不想再看见他的嘴脸，不定到时又生出什么幺蛾子，只能说：“那，就算了吧。”
四个人灰溜溜出了包房。
老六和几个青皮在走廊里说笑，远远看到我们，一起盯过来，眼神凌厉，目光充满挑衅。
我们木着脸，硬着头皮，装没看见，从他们面前走过去了。
大门口，乳沟深深的迎宾们已经下班了，只有风华绝代的咨客站在那里，身材还是那样性感，笑容还是那么妩媚，声音还是那样甜美：“谢谢光临，欢迎下次再来。”
我心说，拜拜吧您呐！狗日的黑店，老子再也不来了！
走出好远，我们几个停下来。阿文劈头给了阿雄一巴掌：“衰仔，你找的好地方，害老刘花那么多钱！”
阿雄哭丧着脸不吱声。自打埋单，他就一直没有吱声。
李锦标说：“算了，算了，阿雄又不是故意的。这种事情，谁也想不到的。”
毫无疑问，今晚，我们遇人不淑，马尾辫她们几个属于酒托，专门配合丽晶敲诈客人的钱财。
唉，这个缺乏诚信的社会，出来唱个歌都能碰到这种事情，让人说什么好呢。
我有一点疑问，就算是酒托，四个女孩子，怎么能喝下那么多酒？要知道，我们四个来丽晶以前，在夜市上已经喝得差不多了。18杯红酒，我们沾都没沾；84支啤酒，大部分也是她们喝了。加在一起，可不是小数目。
我说：“这几个娘们既然是干这个的，肯定昨天喝，今天喝，明天又喝；这么个喝法，就是大男人也受不了。你们说，她们是怎么做到的？”
李锦标说：“天天喝，酒量不就练出来了嘛。”
阿文说：“丽晶招人的时候，专门招酒量大的呗。”
倒是阿雄道出了真相。他说：“我和那个娘们闹腾时，有几次滚到地上，感觉地毯是湿的，好像有很多水，当时没在意，现在想一想，肯定是她们偷偷把酒倒地上了。”
我气愤不已：“这些娘们真不是玩意，骗骗钱财也就罢了，还要浪费粮食。”
大概受“锄禾”的影响，打小我就痛恨浪费粮食，每次吃饭时，不但把自己碗里的饭消灭得干干净净，还监督别人有没有剩下，就连掉在桌上和地下的饭粒也捡起来吃掉。我妈不让那么做，说不卫生。我振振有辞，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也许没人相信，当时我三岁不到，说话还不怎么清楚。
李锦标说：“不就倒点酒嘛，怎么扯到浪费粮食了？”
我说：“酒是粮**，浪费酒就是浪费粮食。倒一支啤酒，相当于扔掉十斤大米；倒一杯红酒，那就是一麻袋呀。”
钱只是个虚幻的数字，但要换算成大米，就变成实打实的东西了。想到白花花的大米这样被人糟蹋了，真的心疼。
另一方面，从刚才的紧张和害怕中舒缓过来，耻辱感却袭上心头，越来越强烈。就像手术过后麻药失效，感到痛了。
我恨恨地说：“这事不能算完，得讨回公道。”
李锦标说：“老刘，钱不多，算了吧。”
我说：“我认识派出所所长。”
李锦标说：“埋单的时候你怎么不提，现在提还顶什么用。总不能倒回去跟别人说，我认识这儿的派出所所长，你把多收的钱退给我。”
阿文说：“万一他们认识局长，提所长有用吗？”
李锦标说：“对呀，万一他们认识局长呢？”
还真是这个理。
更重要的是，郑所不是这儿的所长。我一急，把这个忽略了。其实就算他是这儿的所长，十有八九也请不动他。不是十有八九，是百分之百。
我说：“那就公事公办，打110报警，打电话给消费者协会，或者工商局，要他们来评理。有理走遍天下，没理寸步难行。我就不信没有说理的地方。”
李锦标说：“老刘，听标哥一声劝，常在河边走，难免一脚泥。睡一觉，明天就忘了。”
我说：“我心眼小，忘不了。”
李锦标笑了。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我说：“你笑什么？”
李锦标说：“老刘，你不是心眼小，你是缺心眼。你也不想想，我们唱歌叫小姐，本来就是违法的事，人家不抓你就好了，还主动往上送。”
我脾气上来了，指着远处的丽晶大声说：“标哥，我们叫小姐违法，他们容留小姐违法不违法？！”
李锦标说：“没错，他们也违法；跟我们比，他们更违法。问题是他们有后台，我们没后台，你要跟他们较这个真，最后吃亏的肯定是你。”
李锦标话虽难听，也是为我好。这我知道。
我过不去的是，在所有的冲突中，我最后只能以同样的一句话安慰自己：玉不跟石头碰。我为什么要做玉，为什么不能当一回石头？！总是拿这句话安慰自己，跟阿Q有什么区别？
阿文说：“干脆叫几个大哥来，灭了它！”
阿雄也说：“灭了它！”
我虽然气愤，倒还清醒。灭了它？我靠，古惑仔看多了吧。
话说回来，他们三个要是蒯新民，我刚才不会那么软弱，冲天一怒，没准真把丽晶灭了。
第二天孙建国打电话给我，嚷嚷没手机用，说我答应送他一台，是不是把这事忘了。
我马上打电话给程旭东：“老二，把你们的手机拿一台过来，让我试用一下。”
他说：“你以前不是说要0台，发给员工做福利吗？”
我说：“我是打算要0台，但我要的是你们自己做的，贴牌的不算。”
现在手机火得一塌糊涂，程旭东他们没能力生产，就在外面贴牌，卖得也挺好。
程旭东颠颠地把手机送来了。
我拿在手上把玩半天，说：“天使手机，手机中的天使――这玩意不错，既像诺基亚，又像爱立信，还有三星的味道。”
他说：“掏钱呐！别光说好不掏钱。”
我脸一黑：“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他说：“老大，你别跟我耍光棍！昨天满世界打电话，生怕别人不知道买了房，今天就开始哭穷。”
我说：“真没钱，钱被别人敲走了。”
他说：“我不信，谁敢敲你！”
我长叹一声：“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呀。”把昨晚的事情讲了一遍。
他郑重其事地说：“老大，这件事你犯了两个错误。”
我说：“贤弟速速道来，愚兄洗耳恭听。”
他说：“第一个错误，你出去嗨皮，竟然不叫我一块――这一条先给你记账上，回头再理论。”
这货心里有本变天账，专门记我对他的不好；我对他的好，他一条都不记。
我说：“第二条呢？”
他说：“你也不想想，夜总会啥地方，那是动感情的地方吗？”
程旭东一语道破天机。问题的关键其实在这儿。
玩什么不能玩文字，动什么不能动感情。诚哉斯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