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趁李雯来办公室清洗擦拭“风水三件套”――关公、鱼缸、花花草草，我跟她谈“搬砖”的事。
“我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说的是以前，搁现在不行。现在的年轻人有个性，有主见，一定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我说：“心如，你出去一下，我跟李雯说点事。”
庄心如嘟囔说：“啥破事，还不能让人听”，有点不忿地出去了。
这妮子怎么想的我一清二楚：第一，她怪我没把她当“核心管理层”看待，什么事都让她回避；第二，她是李雯的闺蜜，关于李雯的一切她有权知道。
本来这事不用避她，但因为牵扯到黄司令，只能如此了。
李雯停下手中的活计，有些不安地说：“老板，啥事？”
我说：“李雯，你坐。”倒了杯水端到她面前，“首先，我代表全厂，还有我自己，感谢这半年来你给厂里所做的贡献。”
她愈加局促了：“老板，你，啥意思，让我走吗？”
说实话，我舍不得她走。
牛顿厂的现状，称得上“蒸蒸日上”四个字，虽然进步幅度比较小，不那么明显，但确实每天都在进步中，我也开始体会到当老板的乐趣。功劳自然是全体员工的，作为仓管，李雯有一份。
做一个合格的模具厂仓管不容易。仓库里除了寻常机械厂都有的工具刀具量具，还有特种加工机床――电脑锣，火花机，线切割――的专用配件和消耗品，以油品为例，有切削油，润滑油，乳化油，火花机油，不能弄混，弄混就出问题；还有模具上的标准配件，比如各种规格的司筒顶针，要把它们分清楚，对一个门外汉来说，忒难，对一个前酒店服务员来说，更是难上加难；此外，各种牌号的模具钢，凭肉眼完全看不出区别，每一块都要在收货时耐心细致地打上标记，以免在向车间分发时出现谬误。
半年的工夫，李雯硬是把一切弄得明明白白，把仓库打理得井井有条。
她一走，厂里就得另外找人，找生手得从头培养，找熟手要价肯定不低。
近年来，模具行业技术人员的工资一路看跌，拿我来说，“高手中的高手”，出去找工作的话，0K的月薪已是水中月镜中花，可望而不可及了，当下的行情能拿多少？0K的一半，10K。然而，体力劳动者的工资却一直在涨，学徒的基本工资从最初的，5百――还有人不要钱，包吃包住即可，只求学到技术――涨到现在的1千5到1千8，很快，千以下就招不到人了。
现找一个和李雯一样堪用的，出价得千，甚至往上。
李雯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每天早上一心一意地侍弄风水三件套，把它们擦拭得一尘不染，光可鉴人。而它们，似乎也跟她有感情，尤其那两条银龙，李雯一靠近，它俩就在缸里摇头摆尾，且游且舞。
工厂蒸蒸日上，难道和这方面没有一点关系吗？应该有一点吧。
她一走，这些活就落到我头上；庄心如认为自己是做大事的，婆婆妈妈的事她向来不肯伸手；即便她肯做，我也不放心；举头三尺有神明，做得不好，不如不做。
我沉默半晌，说：“老黄开注塑厂你知道吧？”
她说：“不知道，我很久没联系他了。他也没联系我。”又补了一句，“老板，在我进厂以前，你就认识他吧。”
不承认不行，厂里很多是老厂那边过来的，都认识老黄，李雯肯定知道真相。
我默默点了点头。
她又说：“我进厂是老黄安排的吧？”
这个就没人知道了。整个招聘过程表面上是合程序的，其中的猫腻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庄心如。
我尽量诚恳地说：“李雯，你进厂跟老黄没关系，纯粹是凑巧。我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你是老黄的女朋友。”
她显然不信，但也没有继续深究。我暗暗出了口气。
我说：“老黄开注塑厂，人手不够，希望你过去帮忙。”
她迟疑片刻，坚定地说：“我不去！”
我说：“为什么？”
她说：“不为什么。”
我说：“老黄这把年纪出来创业，非常不容易，真的需要你。”
她决绝地说：“我不需要他。”
我说：“李雯，不要赌气，他是你男朋友，他创业，你不帮他谁帮他。”
她说：“他以前是我男朋友，现在不是。”
我说：“为什么？”
她说：“我只有他一个男朋友，他却有很多女朋友，多得数不过来。”
我说：“这是谁说的，庄心如吗？你不要信她――她一张破嘴成天瞎叨叨。”
她说：“跟厂里人没关系，以前酒店同事说的。”
我说：“你这个态度，我没法答复他呀。我本来跟他说，你愿意过去。”
她说：“老板，我的事情你应该先问问我。”
我很尴尬，道理确实是这样。
我说：“不去就不去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李雯站起来，冲我鞠了个躬，说：“老板，谢谢你。”
我说：“这是干嘛，快坐下。”
她说：“老板，谢谢你收留我。”
我吃了一惊，这话什么意思？
她说：“老板，我恐怕在厂里待不长了。”
我说：“我不明白，你..”
她说：“给咱们厂送货的老肥你知道吧，我打算去他那儿。”
看来，此前关于她和老肥的风言风语都是真的。
我说：“他那儿的条件比厂里条件更好，出的工资更高吗？”
她说：“他那儿条件很差，工资更不用提。
我说：“那是为什么？”
她说：“老肥刚创业，他需要我。”
我说：“老黄也刚创业，他不也需要你吗？”
她说：“老板，你和老黄是朋友，说句冒昧的话，我不想你在我面前提他了。”
我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好说好散嘛，用不着反目成仇。”
李雯“呼”地站起来，激动地说：“老黄为什么不自己跟我说，为什么要托你说？他心虚！你知道吗，我跟他三年，流产两次，以后能不能生孩子还不知道！”说着，眼泪流下来了，“他厌倦了，就把我打发远远的，问都不问一声；现在有利用价值了，又想起我了。我跟他没恩，只有仇；我不想再见他，也不想再听到他。”
我拿起桌上的纸巾递过去：“对不起，李雯！我不知道这些。老黄从来没跟我说过。”
“老板，这事跟你没关系。”她泪眼婆娑，“好在我遇到了老肥。我知道他有哮喘，但他喜欢我，不计较我的过去，也不计较我能不能生孩子，我还等什么！这样的男人错过去，我就只能带着一身伤病回家了。老板，我来深圳十年，除了一身伤病，什么都没有！”
我搂住她，认真地说：“去吧，老肥是个好男人！”
她说：“老板，你放心，等新招的仓管上手后我才走；他一天不会，我一天不走。”
庄心如忽然冲进来，和我们抱成一团，嘴里嚷：“好感人呐，真是太感人呐！”
这妮子，竟然在外面偷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