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记忆力变得很差，提笔忘字，说话忘词；有些人明明眼熟，就是想不起来是谁：上周爬山碰到的田昕是一例，眼前的小伙子又是一例。
书上说了，记忆力衰退，是变老的征兆。想想真是可怕，养老金还没挣到，人已经开始变老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我一边应付年轻的店主，一边开启记忆搜索模式，“哦，是你呀，这店是什么时候开的？”
他说：“刚满一个月。”
我说：“生意还好吧？”
他说：“暂时比较清淡。”
我说：“不用急！现在汽车越来越多――你看，以前光107国道和北环堵车，现在哪儿都堵，找地方停车也不方便。我觉得，跟汽车有关的生意以后肯定错不了。”
他说：“大哥，你说得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一口一个大哥，我还是不知道他是谁。不过这不影响我们交流，盲人骑瞎马是我的特长。见他肤色黑，煞有其事地说：“怎么搞的，现在这么黑？”
他笑了，露出一口白牙：“太阳晒得――夏天的时候，我卖过一阵汽车用品，座垫、香薰、挂件那些。”
我朝远处的程旭东招手：“老二，过来！”
程旭东说：“干啥？”
我说：“店老板是我兄弟，办张金卡，支持一下。”
程旭东说：“办金卡有啥好处？”
店主说：“以后在店里洗车8折。”
程旭东说：“你在南山有店吗？”
店主说：“没有。”
程旭东说：“宝安也凑合。”
店主说：“宝安也没有。目前就沙井这一家。”
程旭东说：“这金卡对我没用。”
店主说：“没关系，等我在宝安南山开了店，再找你。”说得人心里怪舒坦的。
我说：“祝你早日在宝安南山开店，开连锁店，开遍全深圳。”
店主说：“谢谢你，大哥。”
洗完车，他非不要钱。我说这怎么行，做生意，又不是学**。他说：“那就8折吧。”
程旭东说：“8折，16块――15块行不行？”
店主笑着说：“当然行。”
离开洗车店，我说：“老二，1块钱你也跟人计较，真是丢我的人。下次去哪儿也不带你了。”
程旭东说：“凑个整数嘛。你知道，我一向视金钱如粪土，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
我激动地说：“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我的妈呀，终于想起来了。”
他说：“想起来啥了？”
我说：“刚才那个洗车店老板，说了半天话，我硬是没想起来是谁。”
他说：“这会想起来了？好嘛，看你刚才那个热乎劲，还以为是老熟人呢。”
小伙子是我在沙井住时的邻居；他妈跟我不对付；他妈是个菜贩，在市场卖菜，一张破嘴成天瞎叨叨；他妈跟我不对付的原因是，我曾经向她指出，来我家串门的老鼠是从她家里过来的；小伙子先在菜场给他妈帮忙，后来骑摩托载客，有一回在松岗还挨了打；再后来在洗车店打工；没想到现在开了自己的洗车店。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我哈哈大笑，为小伙子的成功――也许他还算不上成功，但毕竟上路了；也为自己――我的记忆力还在，只是启动有些慢。
我开始背诵：“。141596558。。”
程旭东说：“别显摆了，网络时代玩这一套，累不累呀；那时候听着还新鲜，现在听着想吐；别说1千位，就是1万位，10万位，网上一查就知道了，背个什么劲。”
程旭东说的那时候，是大学新生见面会。当时班上每个人都要自我介绍，说一下家乡话，介绍自己的来历还有特长。我说我没有特长，就记忆力还可以，当场背诵了1千位圆周率。当时那效果，说技惊四座掌声雷动，一点不为过。
班上的两个女同学还专门找到我，要跟我探讨增强记忆力的秘诀；可惜，这俩女同学最后还是被高年级的牲口霸占了，我一个没落到；这个坏头一开，我大学里再没搞上对象，一直孤苦伶仃到现在；万山红都离婚了，我还没结上婚，情何以堪。
我长叹一声：“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我何求――老二，你懂个逑！”
广场边上站着一个小伙子，身上背着笔记本电脑，旁边放着简单的行李。
程旭东把车开到人家跟前，大咧咧地说：“你就是马应龙？”
小伙子瞅他一眼，不满地说：“我是吴胤龙。”
程旭东说：“甭管哪个龙，找的就是你。”
吴胤龙说：“你是刘叔叔？”
程旭东说：“我不是刘叔叔，我是刘叔叔的司机程叔叔。”
吴胤龙说：“程叔叔好！”
我向他招手：“我在这儿呢。”
吴胤龙探头朝车窗里望：“刘叔叔好！”
我下车打开车后箱，帮他把行李放进去。小伙子挺懂事，本来说好开车去家里装，他自己把它们拿来了。
吴胤龙说：“刘叔叔，爸爸跟我说，你开的是富康呀，怎么变成宝马了？”
我说：“叔叔考虑，你第一次在深大亮相，要是碰到女同学啥的，宝马比富康带劲不是。”
他说：“谢谢刘叔叔！什么车不重要，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吴胤龙高高大大，相貌不俗。可以想见吴总青春年少的模样。应该说，吴总当年被他的前岳父老吴挑中，不光凭运气，还凭硬实力。
我说：“是吗，恋爱挺早呀，算早恋吧？”
他说：“班里都这样，我动手算晚的啦。”
“胤龙，你们同学平常在一块，都聊些啥？”我有点相信程旭东那耸人听闻的言论了。
“啥都聊，漫画，游戏，电影，电视，哪儿有好吃的，哪儿有好玩的。。”吴胤龙说。
“上车吧。”我松了口气。事情哪有程旭东说得那么严重，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吴胤龙当仁不让地拉开副驾驶的门。
程旭东说：“那是刘叔叔的座。”
吴胤龙说：“对不起，我还以为领导都坐后面呢。”
我说：“胤龙，我不是领导，你爸才是领导，我是个体户。”
“谦虚！”吴胤龙说，“叔叔，我请你们吃饭，我爸给的钱。小炒皇，还是海底捞，随便挑；要不，去西餐厅吃牛扒也行。”
我说：“你爸有钱，那也得省着花。叔叔请你吃煲仔饭。”
程旭东瞅我一眼，嘟囔说：“有病呐，牛扒不吃，吃煲仔饭。”
还是那家煲仔店，那家煲仔店还是老样子，来吃饭的人还是那么多。
我说：“得亏咱们来得早，还能找到座，晚点来就只能看别人吃了。”
吴胤龙说：“这地方生意一直挺好，我和同学经常来。”
程旭东说：“是和女同学经常来吧？”
吴胤龙挺大方：“是的，和女朋友。”
程旭东说：“小朋友，你混得好啊，你俩叔叔都没女朋友，你已经有了。”
吴胤龙说：“开玩笑吧，你们没有女朋友？我不信。”
程旭东说：“真没有。以后在深大遇到合适的，像女博士，女硕士，女讲师之类的，别忘了给叔叔牵个线搭个桥。记住啊，不能太丑，太丑的不要。叔叔都坚持这么多年了，不能临了把标准放宽。”
吴胤龙说：“要说你们没有女朋友，不像。应该是没有固定的女朋友吧？”
程旭东嘴硬：“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吴胤龙说：“我还是不信。哎，刘叔叔，你们有女朋友吧？”
他这一嗓子把我从回忆中拉出来。
我和黄秀琴来这儿吃过饭。当时她要了板鸭腊肠饭，我要了冬菇滑鸡饭，她夹我一块冬菇，我夹她一块板鸭，最后，她把她煲里的锅巴都给了我，我爱吃这个。
现在想想，娶黄秀琴这样的女孩子未必不是福气。这样的女孩子长相寻常学识一般，但没有野心，是过日子的好手，抽空还能到厂里帮忙。这样的女孩子可遇不可求，不但被我错过，还被我推给别人。想想竟有些后悔。
唉，我在婚姻上何曾不是盲人骑瞎马，走哪儿算哪儿呢。
据说，喜欢回忆也是一个人变老的标志。现在，有两个现象――记忆力不再，喜欢回忆――证明我已经不那么年轻了。
吴胤龙：“刘叔叔，你想什么呢？”
我说：“我以前也在沙井住，想起了以前的事。”
程旭东说：“说白了，就是想起了沙井的妞。”
吴胤龙说：“刘叔叔，你有女朋友吧？”
我说：“怎么说呢，聊胜于无。”
吴胤龙很得意：“聊胜于无那也是有。我看人一向很准的。”
程旭东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吴胤龙说：“从气质上看出来的，有没有女朋友，气质不一样；二位叔叔脸上写着四个字，酒色财气。”
现在的小孩懂得真多。我不怀好意地想，问他哪儿人流便宜，估计也知道。
我说：“饭都点了吗？”
程旭东说：“服务员还没过来。”
吴胤龙高高举起手臂，一边叫服务员，一边问我：“刘叔叔，你点什么？”
我毫不犹豫：“冬菇滑鸡饭。”
他又问：“程叔叔呢？”
程旭东说：“我想想。”
我说：“老二，哥哥替你做主了，点板鸭腊肠饭，很好吃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