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总那个口气，似乎被我戴了天底下最大的绿帽子。那个矫情，真让人受不了。
我说：“吴总，你平静一下，慢慢说。”
他气汹汹地说：“我平静得了吗？”
我说：“我觉得吧，问题的关键是阿紫适不适合现在的岗位，她过去做过什么并不是那么重要。”
他说：“老刘，这话你也说得出来，一个人做过什么不重要？”
我说：“吴总，你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
他说：“那你什么意思？”
我说：“我的意思是，一个人的过去，不代表他的现在，就算他走过弯路，做过错事，只要悬崖勒马，幡然醒悟，他就是好同志。从这个意义来说，过去的一切，确实不重要。”
一番道理并没让吴总平静下来，他反而更来气了，说起话来夹枪带棒：“老刘，我把你当朋友，你却没把我当朋友！”
我说：“这话从何说起？”
他说：“勤达是缺人，但缺的是正经做事的人，不缺破鞋。我这儿不是收容所，就算没地方打发，你也不能把破鞋塞我这儿。”
他奶奶个熊，以他那天在阿紫面前垂涎三尺的无耻样，真想在他大肚皮上踹两脚，现在又说这样的话！
我气得浑身发抖，血脉贲张，真想跟他干一仗！
他口口声声把我当朋友，难道朋友就是这么做的？
我跟黄司令是朋友，不是掏心掏肺的那种，只是普通的生意上的朋友，但我是怎么做的？
李雯没地方打发，黄司令找到我，我二话不说，给她在厂里安排了位置，而且做得天衣无缝。这才叫朋友！
这么做，固然有生意上的考虑，但扪心自问，没有生意，我也会这么做。
以我的脾气，我会马上和吴总翻脸，保证比翻书快多了。我的脾气固然好，甚至有些懦弱，但受不得冤枉，尤其这冤枉来自朋友。
但是为阿紫前途计，为她弟弟红兵安心念书计，只能忍，不能跟吴总一般见识。
最好能让吴总先平静下来，不要那么快把阿紫扫地出门――只要给我时间，哪怕十天半月，我会再给阿紫找一个新的去处。
和谐社会，也只能这样了。
我说：“吴总，我不是基督徒，但我认同基督教的一个说法，人，生而有罪。我们每个人或多或少有着不光彩的过去，也就是原罪。拿我来说，”我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原罪”，只能胡乱找一些，“拿我来说，小时候，因为和姐姐争苹果，我把她的手咬出了血；念小学，借同学的橡皮不还，捡到钱拿去买糖吃不交给老师；念中学，偷偷给女同学递条子，从来不扶老太太过马路；念大学，不把心思用在学习上，成天琢磨跟女人搞互动。。”
吴总打断我：“老刘，你说的这些都是小事，跟她不一样。”
我说：“那我就说说大一些的事吧。是别人的事，不是我自己的事。话说有这么一个人，偏远地区的乡村青年，本来有着青梅竹马的恋人，而且是村长的女儿，而且恋人在他上大学前夜，把自己给了他。。”
吴总说：“老刘，你？”
我不客气地说：“不要打断，听我说完！这个青年在大学里面，被未来的岳父看中，未来的岳父以金钱和工作诱惑他；为了进大城市的大集团工作，为了所谓的前途，这个青年毅然决然地抛弃了家乡的恋人。请问，这是不是不光彩的过去，这是不是原罪，这事小吗？”
吴总显然受到触动，不说话了。
我说：“本来这事就过去了，后来这个青年无意中碰到过去的恋人，立刻又把老婆抛在一边，和恋人打得火热。结果，这人的老婆气不过，买凶伤人，进了监狱；恋人脸被划伤，悲愤之下跳了楼――死倒没死，全身十几处骨折，差点瘫痪；岳父呢，一时想不通，心梗发作，撒手人寰。这事小吗，这样的人还配活在世上吗？”
吴总说：“老刘，别说了。”
我情绪上来了，不让说也得说：“这人不但活着，还活得好好的，还中年创业，当了老板，手下一间电器厂，一间营业部，这人还买了大房子。”
吴总说：“老刘！”
我说：“这个罪人，不但不反省自己的罪过，相反，开始挑别人的刺，挑剔别人的过去。吴总，你说，这人还是男人吗？”
其实，我想说的是，“这人还是人吗”，临了加了一个“男”字。
吴总当然无话可说。估计大肚皮都要气炸了。
我说：“再来说说阿紫，她过去确实做过一些事，即便那些事不光彩，但她诚实劳动，没有害人――我敢打包票，到目前为止，她没有害过一个人，没有把人弄监狱，没有把人弄跳楼，更没有把大活人气死。我们既然能容那个罪人，为什么不能容她？！”
越说越激愤，已经没法顾及吴总的感受了。
“一个女孩子，正是读书的年纪，而且学习特别好，在他们镇上数一数二，”这是跟程旭东学的，话拣大的说；我甚至有些后悔，应该说在县上数一数二，“就是这样一个女孩子，因为家里穷，不得已把学习机会让给学习并不如她的弟弟，辍学以后，女孩南下打工，因为工资实在太低，被迫进了服务业。吴总，你想想，全家都扛在她肩上，一个女孩子，她能怎样，又能怎样？！”
吴总说：“老刘，你别说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我说：“吴总，你确实错了！我心情激动，说话不好听，请你不要介意，更不要往心里去。我只是希望你将心比心！
他说：“老刘，啥也别说了，只要不嫌弃，让阿紫接着在勤达干。”
我说：“这事阿紫知不知道？”
他说：“应该不知道。”
我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说：“是孙建国告诉我的。他一煽乎，我火就大了。”
还好，吴总没有直接找阿紫，而是先找的我，这说明他还是把我当朋友的。这事可能还有救。
吴总的火气消了，我的火气上来了：孙建国，你个搬弄是非的小人，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给他打电话，罕见地没有叫“孙哥”：“孙建国，你马上过来！”
他没事人一样：“过哪里去？”
我说：“到我住处。”
他说：“我可能找不到。”
孙建国话里有话。我很少让他来我这儿玩，他有意见，逮着发泄的机会了。
我说：“找不到就问，没长嘴吗？”
他还是没事人一样：“我去不了，晚上加班要加到九点。”
我说：“不能请假吗？”
他说：“店里太忙，不好意思请。”
我说：“那好，我过你那边去。”
他说：“老三，啥事嘛，你还亲自过来，就在电话里说嘛。”
我说：“你等着，我马上过去。”
直接到店里找孙建国，碰上阿紫不好办。我一个人去了灵芝公园，找了一片空旷的草地坐下来。公园晚上人很多，但都躲在隐蔽的地方，像我这样坐在旷地上的，少之又少。
我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给孙建国打电话：“我在灵芝公园，你马上过来。”
他嘀咕：“说个话在哪儿不好，非得去那儿。”
我忍住气：“你说去哪儿？”
他说：“我们店旁边有咖啡馆，还有茶馆，不比去公园野地里坐着强？”
言下之意，最好再叫点吃的喝的，坐下来慢慢絮叨。
都山雨欲来风满楼了，都乌云压城城欲摧了，他还以为我要跟他温良恭俭让。就有这样的缺心眼玩意。
要说缺心眼，可真是侮辱了他，他心眼多着呢。当年。。算了，当年的事先不提，老账慢慢算，今天得把他背着我向吴总打小报告的事情搞清楚。
我生气不光是他跟阿紫过不去，还有一条，这家伙竟然背着我向吴总打小报告，而不提前跟我吱一声，征求一下我的意见。他真没把我这个小舅子放在眼里。婶可忍，叔能忍吗？！
我冷冷地说：“孙建国，你不是经常一个人来公园吗？”
他彻底明白我是有备而来、来者不善了。
可能先前也明白，但他装不明白。“装”是孙建国的特长，但实事求是地说，他比黄司令可差远了。黄司令装得真诚，能打动人；他装得蹩脚，让人恶心。
孙建国来了。远远看过去，没精打采，垂头丧气。
我心一软，觉得他有点可怜，但马上又硬下来。
阿紫都能看出来，孙建国跟我的关系不寻常；以他在剧团拉二胡的经历，以他风花雪月才子佳人的戏文熏陶，孙建国没理由看不出来，阿紫跟我有瓜葛。既然看出来阿紫跟我有瓜葛，还瞒着我向吴总打小报告，这就是大是大非的问题了。非教训不可！
孙建国过来后，就那么疲疲沓沓站在跟前。
我直直地看着他，说：“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
他并不回避我的目光，说：“知道。”
我说：“你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么做？”
他说：“有两个原因。。”
看来，他已经想好怎么应付我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