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爱青离得不远，就藏在酒店对面的咖啡馆里，宋建华进去，她是亲眼看到的。
十几分钟后，她给收债公司赵经理打电话：“我到了，在大堂，你带东西过来吧。”还装出气喘吁吁的样子，以证明她是“赶”过来的。
赵经理来到大堂，把手表和戒指交给她，说：“毛老板，你看看是真的假的――那货一口咬定是真的，还说最少值40万。”
毛爱青说：“男人的话不能信，此前他说非我不娶，结果怎样，和别的女人结了婚，霸占了老娘三四年的大好光阴。”
实际“霸占”时间被她夸大了一倍。好好一个人，只要当上老板，说话就变得没边没沿，毛爱青概莫能外。本来她还想说七八年的大好光阴，话到嘴边，修正了一下。真要那么说，显得太不值钱了，七八年的大好光阴才换50万，当老娘是打工妹兼职呐。
赵经理有些尴尬。“男人的话不能信”这句把他给包进去了。身为流氓，也有七情六欲，也有积极向上的一面，也喜欢听人夸奖，不喜欢被人中伤。
毛爱青知道刚才这话不妥，赶紧采取补救措施：“当然，也不是每个男人的话都不能信。赵经理，你就值得信赖嘛。我把你的表现跟李局说了，李局相当满意。”
为了震住赵经理这帮流氓，防止他们倒咬一口，毛爱青虚构了一个老朋友“李局”，还大尺度暗示，她和李局经常沟通交流，零距离接触。她信誓旦旦地说，本来要让李局以流氓罪把宋建华抓起来，但念在“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的份上，还是放他一马，把钱追回来就算了。
毛爱青这么重情，把赵经理感动得不行；这个说法也彻底把赵经理给震住了，开价从对半分，也就是5万，直线降到5万，首付则从5成降为成。这年头，没有好做的生意，哪怕是帮人收债。
毛爱青寻思，赵经理拿1万5的启动资金，租了酒店房间，又招待手下弟兄吃喝玩乐，真难为他了。逮着机会，也丢几句甜言蜜语给他，算是补偿。
赵经理顺杆爬：“我这人就是这样，讲诚信，所以客户有事要办，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我。”
毛爱青说：“我和李局就欣赏你这一点。”
听到这话，赵经理像幼儿园小朋友被老师挂上小红花，既骄傲又害羞，风吹雨打的脸上竟然现了红晕。末了，一本正经地请示，“毛老板，下一步怎么办？”
毛爱青说：“你按兵不动，等我电话。如果东西是真的，一切好说；如果是假的，你给我好好修理他。”
赵经理说：“好，我等你电话。”
毛爱青说：“记住，修理他是为了教育他，别把人修理坏了。”
赵经理说：“毛老板，你放心，修理人这活我们干得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一回生二回熟，三回成专家，说不用住院就不用住院，说要住半个月，10天绝对出不来。”
毛爱青说：“这就好，我只想教育他，可不想让他变成残废。好了，我赶紧去朋友那里鉴定，你也回房间去，把他看好，别让他跑喽。”
毛爱青扬手拦了辆的士，把劳力士和祖母绿搁家里放好，又去到咖啡馆，近距离观摩指挥下一步行动。
赵经理则回到酒店房间，和手下接着打牌，等候毛爱青的下一步指示。
捱到天黑，毛爱青的电话来了，也没说东西是真是假，只说暂时确定不下来，姑且算真的吧，作价0万。
手表加戒指，怎么也值40万，何况这两年翡翠一直在升值，价位呼呼往上窜，涨势比房地产还厉害。但毛爱青考虑，再好的东西，急着变现时都要打折，据此，认定它们值0万。也就是说，加上先前付的10万现金，宋建华已付40万，还差她10万。
毛爱青在电话里指示，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赵经理问啥意思。毛爱青说，意思就是把剩下的10万一文不少追回来，这样她才能把尾数万5付给他。
如果换别人说这话，赵经理早不干了，或许还要倒回去找雇主，先把自己那一份要到手。但毛爱青是谁呀，这女人心狠手辣，背后还有个李局，不好惹。想到这，赵经理只能按下一股气，一心一意对付宋建华。
宋建华平白无故挨了一顿暴打，俩宝贝――尤其那只祖母绿，是他的心头好――被抢走，只作价0万，心里那个气，坚决不肯再掏一分钱。
赵经理为贯彻毛爱青指示，也为自己的7成尾款不致泡汤，见宋建华不配合，也来了气，又是一顿胖揍，把英俊潇洒的富家公子彻底修理成猪头三。
10万不是大数目，宋建华不缺这点钱。但他有难处。
本来，他完全可以不鸟毛爱青，根本不用签那份丧权辱国的赔赏协议。妇女解放都如火如荼多少年了，男女这点事还分谁吃亏谁占便宜？好说好散得了，别弄得跟受害人似的。
宋建华最看不上毛爱青这一点：以受害人自居。每次两人在一起，都是他累得腰酸背痛腿发软，都是毛爱青兴奋得哭爹叫娘喊破天，要说受害人，他才是受害人。
但他有软肋。新婚燕尔，就在外面弄这事，搁谁那儿都说不过去，何况他家老头子，非剥了他的皮不可。因为这个软肋，他签下了丧权辱国的赔赏协议；也因为这个软肋，最后这10万他竟没法马上拿出来。
赵经理一番恶作剧，弄得他手机开不了机，他记得的几个有限的电话号码，不是家里的，就是厂里的；厂里的钱，没他签名拿不出来，况且他也不想让厂里人知道这事。家里那就更不用提了。
就这么着，宋建华又挨了一顿打，彻底被修理成猪头三。成了猪头三的宋建华干脆破罐子破摔，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爱咋咋地，爱谁谁。
他不是真的破罐子破摔。他估摸着，毛爱青已经收了10万现金，又拿了劳力士满天星和祖母绿戒指，从他这儿得到的差不多了，不会再下死手了。
这个分析从大方向上来说，基本没错，甚至还有些保守，因为就算没捞到手表和戒指，毛爱青也不会，也可以说不敢，把他怎么样。但落实到具体做法上，就远远超出他想象了。
赵经理见宋建华软硬不吃，成了赖皮货，也不打了，也不骂了，只把他撂一边，当没他这个人。一伙人吃啊，喝啊，吃饱喝足接着打牌。到了晚上十二点，赵经理一声令下，手下架着宋建华出了酒店，上了一辆白色面包车。
上车后，宋建华被蒙上眼睛。车子很快颠簸起来，他知道，这是出了城区，到了荒郊野外；很快，闻到海腥味，还听到海浪声，他知道，这是到了海边。很快，车子下了一个大坎，停下来了。
宋建华被推下车，摘下眼罩。他四下里看，前面十几米是黑黝黝的一望无际的海水，后面几米是黑漆漆的高低起伏的灌木丛。
赵经理绝口不提钱的事，直说现在准备干掉他，念他是条汉子，让他自己选择心仪的死法。提供的死法有两种，一种是装麻袋里，直接扔海里喂鱼；一种是捆起来，挖个坑埋掉。
宋建华这下怕了，真要死在这里，那是白死，没一个人知道。扔海里就不说了，魂飞魄散，尸骨无存；就是挖坑埋了，也只是为将来的填海造地贡献一份微薄的力量，没人知道地下埋着一具尸骨；就算知道，也没人在意，这年头，活人都顾不上，又怎会顾上一具来路不明的尸骨。
宋建华真怕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拉住赵经理的裤腿，说：“求求你，给我三天时间，我一定把10万块钱送给你。”
赵经理45°望天，理都不理。
宋建华说：“给我两天时间，就两天。”
赵经理还是望天，好像从收债公司经理变成了天文爱好者。
宋建华又说：“给我一天时间，一天之内，我保证给你10万块钱。”
赵经理俨然一具雕塑，我自岿然不动。
宋建华哭起来，大颗的泪珠无声地落在沙滩上。
赵经理见戏份已足，再演下去就过了，缓缓转过身，说：“宋老板，天亮之前，叫人把钱送到这里。否则你要选择活埋，天亮就不好办了――兄弟们挖坑来不及，我也不想看到你那副死相。”
宋建华开始没想到找我，他也不记得我的电话。他第一个想到的是吴总。在他记得的有限的几个号码里，有吴总一个。
吴总深更半夜被宋建华叫醒，只说家里没这么多现金，叫他再找别人想办法。说完就挂了。完全没有意识到对方举动的不寻常。他们集团公司有这样的事：当官的在外面打麻将，打到半夜输得一塌糊涂，就打电话让人送钱过去。可能吴总迷迷糊糊，把宋建华的事当成这种事了。
宋建华没办法，又硬着头皮打过去，向吴总问我的号码。吴总就把我的号码告诉他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