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程旭东还好奇，老板娘到底啥事情，一忽儿被警察带走了，一会儿又被放回来了，弄得跟坐过山车似的。
“老板娘，你点点店里的东西，看少没少，如果少了，可以让他们赔。”我上前说。
“他们”指的是警察，以及村里的治安队。
“点过，没少。”老板娘说，“真要少了，也不敢让他们赔。”
“来两包瓜子，三罐红牛。”我指指程旭东，“记他账上。”
程旭东说：“我账上没钱了。”
老板娘说：“你账上还有钱。”
程旭东每次来我们这儿，差不多都开着宝马，小卖店的顾客和麻友抬举他，称他大老板，村里除我之外，没人知道他那宝马是二手的，也没人知道他仅仅在一家注册资金为50万、主业是倒腾电子消费品的小公司占0%的股份，离真正的大老板差着十万八千里。
程旭东吃这一套，索性将错就错，行事越发有大老板风范，当大伙的面，丢个百百的给老板娘，要吃要喝要拿都从里面扣，扣得差不多了，再丢百百过去。贼有范。
我说：“老二，明明账上有钱，你非得说没钱，没见过你这么小气的大老板。”
我这是报刚才的仇――你看他刚才在楼道里“催债”那个劲，简直肆无忌惮，寡廉鲜耻。搁程旭东面前，我奉行的是君子报仇，隔夜就晚。能当天晚上报的，绝不等到明天早上。
程旭东说：“老大，你好胃口，红牛还得喝罐，也不怕胀气？”
我不理他，从冰柜里拿出罐，递给老板娘一罐，说：“这是请你喝的。”
老板娘说：“我不要。”
我说：“别客气，压压惊。”
程旭东在一旁嘟囔：“算你狠，拿我的钱送人情。”
我把瓜子拆开摊在桌子上，说：“来来来，大家一起坐，聊会天。”
程旭东说：“老板娘，这会不会有客人了，把卷闸门拉下来吧。”
老板娘真的去拉卷闸门，不过只拉到半路，还留下两尺高。这样也好，既取了静，也避了嫌。
老板娘说：“我知道，你们想问，今天警察为啥来找我。”
我说：“不嫌我们多事吧？”
程旭东说：“我们是关心你，换别人才懒得问呢。”
老板娘说：“刘老板，我要没记错的话，你是年前搬过来的。”
我说：“是，搬来没多久就过年了。”
老板娘说：“你还记得，当时我这儿有个男的？”
我说：“有印象。”
那男的秃顶，眼神阴郁，看不出具体年龄，不知是老板娘她爸，还是她男人。年后，不知哪一天，那男的就不见了。
老板娘说：“那男的是我前夫..”
程旭东说：“你离婚了？”
老板娘说：“离了好几年了？”
我说：“离了好几年了，你还让他住你这儿？”
老板娘的回答让我和程旭东吓了一跳：“我要不让他住，他会杀了我。”
老板娘说她姓姜，叫春秀，是贵州人，她前夫姓陶，都叫他老陶。
本来，春秀老陶两口子和乡亲们一样，农忙种种地，农闲到附近城里打打工，虽不富有，也过得去。眼看就这么过下去，但生活在五年前发生了改变，而且是巨大的改变。
那一年秋天，春秀和老陶三岁的儿子被人拐走了。
儿子是在家门口被拐走的。当时春秀在厨房做饭，儿子在家门口玩，等春秀做好饭，出来叫儿子吃饭时，门口没有儿子的影了。后来据村口的乡亲说，当时看见一个男的骑着摩托，后面坐着一个女的，那个女的抱着一个小孩，小孩一直在哭。因为离得远，摩托又开得快，看不清那孩子是不是春秀的儿子。
儿子丢的时候，老陶在城里打工。听到这个消息，登时赶回乡下，不由分说把春秀痛打一顿，然后把家里所有的钱揣在身上，连夜走了。临走丢下一句话，不找到儿子绝不回家。
老陶这一走，就是两年。两年间，音信全无。
两年后，快过年了，老陶回来了，儿子没带回来，却带回来几万块钱。
春秀吓坏了，不知道老陶在外面干了什么勾当，怎么会这么有钱。
茫茫人海，想找到儿子，就像在大海捞根针，不但花时间花精力，还花钱；不但花钱，还得花大钱；老陶可好，找了两年儿子，儿子没找着，却找着钱了，而且找的是大钱。
春秀就问。
老陶说这钱是在深圳挣得，他在深圳一边打工，一边找儿子；一边找儿子，一边打工；结果儿子没找着，钱挣着了。
这话太蹩脚，春秀不信。
老陶的本事他知道，小学上到三年级，化肥袋子上的字都认不全，每回施肥都要问村里的乡亲；药瓶子上的说明书就更不用提了，不问邻居根本不知道喝多少。除了一身蛮力，一无所长。如果老陶带回来的是几千块钱，事情还圆得过去。偏偏带回来的是几万。深圳的钱就那么好挣？
春秀使手段，陪老陶喝酒，把他灌醉了问，老陶不说；陪他睡觉，把他兴致挑起来了再问，老陶还是不说；怎么问都不说。
春秀不敢再问了。她了解老陶，这钱如果来路正，就算她不问，他也早说了。
过完年，老陶给春秀留下几千块钱就要走，说还要去深圳找儿子。
春秀拽住他，你一走一两年不回家，我一个人日子没法过，干脆离婚算了。老陶很痛快就答应了。
离完婚，老陶接着上深圳找儿子。春秀在家没法待，也跑到深圳，一边找儿子，一边打工，最后，落脚在上合，开了小卖店。
春秀在深圳站稳后，把落脚点告诉了娘家。老陶从娘家那儿知道消息后，过年来到她这儿。春秀赶老陶走，说都离婚了，你再住我这儿算怎么回事。老陶说住上一段就走，不白住。拿出几千块钱给她，说是房钱和饭钱。春秀不要钱，也不要他搁这儿住。老陶急了，说，你再啰嗦，老子杀了你。
凭这句话，春秀知道，老陶干的不是杀人就是放火的勾当，哪敢多半句嘴。过完年，老陶招呼没打，悄没声走了。
直到今天，警察找上门，春秀才知道真相。
找上门来的警察，不光有深圳的，还有老家的，深圳的警察是陪老家的警察过来的。
在派出所里，老家的警察告诉春秀，老陶成了人贩子，而且是人贩子的头；这几年，被老陶拐卖的儿童，有据可查的就有7个，具体多少，等抓住他才能知道；老陶不光拐卖儿童，还拐卖成年人，女大学生，智障人士，都有。
老陶的故事把我和程旭东给震住了。
程旭东叹息说：“自己的孩子被人拐走了，就去拐别人家的孩子，冤冤相报何时了！这个老陶，亏他做得出。”
说宋建华和毛爱青是冤冤相报，那是矫情，因为宋建华压根没有报仇报冤的意思。老陶儿子被人拐走了，就去拐别人的儿子，这肯定不叫冤冤相报，但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词。
我说：“本来是受害人，现在成了加害人，老陶的罪行都够枪毙的了――最少也是个无期。老板娘，警察说你有事吗？”
春秀说：“警察说，老陶的事情是他一个人做的，跟我没有多大关系，但是，今后再看到老陶，一定要稳住他，第一时间报告他们，否则就是知情不报，按从犯论处。”还说，警察告诉她，警方在通缉老陶，他现在没有多少地方可去，有可能还会到她这儿来，让她有个思想准备。
说到这儿，春秀有点紧张，说：“老陶真要来了咋办？我心里有事，肯定装不出来没事，要被他看出来，他非把我杀了。”
她这一说，把我的汗毛都说得竖起来了。
程旭东说：“你当老陶傻，他行走江湖恁几年都没失手，肯定狡猾极了，这地方来过一次，肯定不会再来了。”
我说：“那可不一定，这老陶，没准艺高人胆大，哪儿危险偏往哪儿去。老板娘，你要绷紧阶级斗争的弦，一刻不能放松警惕。”
春秀说：“警察也是这么告诉我的，让我提高警惕，外松内紧，真要看到老陶，就装没事人一样，以前咋样，现在还咋样，然后趁他不防备，打电话给他们。警察说，接到电话，他们一定会在5分钟之内赶到。”
我说：“所以，你的任务就是在5分钟之内稳住老陶，防止他狗急跳墙。”
春秀点点头：“对，警察说，既要稳住老陶，及时给他们报警，还要保护好自己，不要被老陶伤害。”
程旭东说：“不会吧，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
我说：“老二，你这就错了，不是每个男人都是老宋这样子，念旧。”
春秀说：“老宋是谁？”
我说：“老宋是我一个朋友，昨天出了点意外，这几天就住我这儿养伤。改明儿我让他下来散散心，打打麻将，聊聊天，老待在楼上把人都待傻了。”想到宋建华身无分文，我掏出5百块钱给春秀，“老板娘，这钱你先拿着，老宋想打麻将就让他打，想吃想喝只管给他拿，钱花完了你告诉我，我再给你。”
春秀说：“那我先接下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