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吃烤全羊，程旭东当着老冯和那么多人的面，把“高高手”这顶帽子扣在我头上，我毫不谦虚，欣然接受，现在再想把它摘下来，忒难！
好在压铸模和塑胶模有相通之处，并非完全不搭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相机行事啦。
老冯见我半天不吭声，以为是待价而沽，主动说：“老刘，这批东西要得急，模具只要能修好，价钱随便开。”
“要求多长时间？”我的打算是，如果时间太短，干脆直接放弃，这样一了百了，还不伤面子。
答复是越快越好，并没有明确的时间要求。原因是老冯同客户达成的是供货意向，不是正式合同，时间上应该有一定的伸缩余地。但我知道，虽然有伸缩余地，拖太久肯定不行，那样客户或者可能放弃，或者可能寻到别的卖家。时间其实还是很紧。
逃是逃不掉了，只有硬着头皮上；不但要上，还要热情主动，积极大方。不然，老冯年底包楼当二房东的好生意，有可能不带我玩。
“老冯，你放心，我一定尽最大能力帮你搞掂。”我先表态，把老冯安抚住，然后说，“模具现在有什么问题？”
“压铸厂那边说，模具上出现裂纹，他们害怕爆掉，不敢生产了。”他说。
我拿起样件翻来覆去地看，并没有发现裂纹留下的痕迹，这有两个可能：或者是样件上的痕迹被打磨掉了，或者是裂纹没有发生在型腔或型芯范围，而是发生在旁边。
不管是哪一种情况，这套模具铁定报废了。
而造成裂纹的原因只有一个，模具的寿命到期了，寿终正寝。
塑胶模啤货，是在强大的压力下，把高温熔融的塑胶射入模具型腔和型芯之间的空隙，冷却后形成塑胶件。在生产过程中，模具要反复承受高温高压的“折磨”。
跟塑胶模相比，压铸模啤货，射入的则是熔融的铝水，模具承受的温度更高，压力更大，因而寿命比塑胶模更短。
具体到老冯购入的这套模具，之所以寿终正寝，应该是两个原因居其一：
第一个原因，模具在买入时寿命已经差不多了，也就是说，老冯被人蒙了，买进的是一套报废的模具。
二手模具不像二手汽车，开了多少里程明明白白的，想抹也抹不掉。二手模具此前啤了多少货，根本看不出来，哪怕是经验丰富的内行，也只能看出个大概，而很难下一个定论。就像一个女人，此前和多少男人有过关系，她不说，怎么可能知道，不可能知道！什么摩擦久了变成黑木耳之类，都是不懂事的小年轻编出来的瞎话，不科学，不足为据――让人家天生的黑木耳怎么活。
第二个原因，存放模具的压铸厂家瞒着老冯偷偷生产，偷偷往外卖。
模具动辄几十上百公斤，大的甚至几千上万公斤，就算是你的东西，也只能存放在委托生产的厂家。这种情况，就非常考验人的道德水平。按说，生意人应该流着道德的血液，但遗憾的是，生意人血管里什么都有，水，氧气，二氧化碳，红细胞，白细胞，血小板，就是没有道德。
一般来说，大公司不会做这种苟且之事，因为大鸡不啄小米，也因为有合同约束，还因为有客户不定时的突击检查。但小厂家就难说了，尤其客户也小。当小厂家碰上小客户，一方没道德，一方没经验，拿客户的模具偷偷生产偷偷卖的事情，几乎就不可避免了。这有点像某种情形的婚外情，一方野心勃勃，无时不刻想整点花花事，另一方则是马大哈，完全不闻不问，放任自流。
目前，还不能确定是两种原因的哪一种，必须得查看模具。当然，就算查看模具，也未必能知道真相。
“老刘，要不要去厂家看看？”老冯提醒说。
“必须的，必须得看。”我说。
“到饭点了，吃过中饭再去吧。”他说。
老冯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既没有跟他说模具已经报废，也没有跟他分析导致模具报废的两种可能的原因。我怕他听了我的话吃不下饭；吃不下饭是小事，别去到压铸厂跟人家当场闹起来――那是人家的地盘，真闹起来，一点便宜占不到。
吃饭的时候，我问老冯，现在这家压铸厂是不是以前帮肖老板生产的那家，他说不是的，肖老板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前后换了好几个地方。我说，生产的时候，肖老板是不是派人在旁边盯着，老冯说，肖老板那么穷，哪里有人派，就他自己在旁边盯着。我说，做大以后，也是他自己盯着吗，老冯说是。
精明如斯，肖老板不发财倒奇怪了。
我又问，最初跟肖老板合作垫资开发模具的厂家还在不在，老冯说，那家厂早卖了，老板据说回老家做生意了。
看来，见好就收是一种美德，尤其像肖老板他们这样有“原罪”的。
压铸厂在东莞凤岗。我让老冯开上他们公司的皮卡，这样能把模具拉回来。
模具铁定报废，就看老冯要不要重做。如果重做，拉回来的模具就是样本，我只需简单测量，比葫芦画瓢就行了；如果不重做，拉回来卖废铁也好过便宜东莞那家厂。
去到凤岗一看，果然是家小厂，五六台压铸机火花四溅地生产着，熔融铝水的味道扑面而来。也许是不习惯的缘故，我觉得这味道比注塑车间的塑胶味道难闻多了――其实塑胶味道也不好闻。工人们穿着厚厚的工作服，戴着带护翼的厚厚的工作帽，面无表情地忙碌着，没人看我们。
我听说过一件事，真假已不可考，但我相信是真的：说是有一家压铸厂，上班的时候进去了40个人，但下班时，只出来了9个，失踪的那个人死活找不到。警察来了也找不到。随后，这个厂的工人呼啦啦全辞了工，留都留不住。为什么？因为他们明白，失踪的那个工友，一定在化铝水的大锅里。
至于是别人推进去的，还是自己掉进去的，没人知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