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早上，二条开车过来接我，带我穿过半个广州城，去新塘看一处厂房。
路上，二条介绍，要去的这个地方，是他一个朋友的，他朋友工厂开了若干年，也赚了N多钱，可是这人有个毛病，爱赌，欠了一屁股债，只好把厂卖掉还债。
二条提议，他把他朋友的厂房盘下来，我把深圳的设备搬过来，两人二一添做五，合起来开个厂。二条强调，不会让我吃亏，除了资产作价入股，另外还会给我技术和管理股份，而他除了厂房，还会拿真金白银入股。
深圳工厂北迁内迁是大趋势。像我打工的老厂，最初在西乡，后来搬到福永，再后来又搬到沙井，一路向北。如果不是老板两口子急流勇退，迟早会搬到东莞。
如今，深圳工厂搬到东莞已是常态，对地价和人工比较敏感的劳动密集型企业，已经开始往更远的湖南和江西撤退了。
所以，在我看来，二条的建议并不唐突。相反，他在股份的处理上还蛮有诚意。
这次见面，他给我的印象挺实诚，不像星期六，尽顾着表演耍酷。
车行半道，二条指指路边一处门市，说：“老刘，你看，那就是我开的。”
我搭眼一看，门面有普通小卖店几个那么大，并不是太小，称赞说：“规模还可以嘛。”
“这样的店，我开了三四间。”二条说，“现在生意难做，上有沃尔玛家乐福万佳大润发泰山压顶，旁有各种便利店步步紧逼，我这样的店是越来越吃不消了。
“各行有各行的难处。”我说。
“老刘，你坐车里等着，我去拿两瓶水。”说着，二条把车靠边停下，径直去了店里。
车是捷达，年龄似乎比我那富康还大，身体比富康还不如，外表老旧不说，空调已经歇菜，我坐在车里，汗直往外冒。
“韩哥，你这车也该换了，跟你身家不符啊。”二条拿水回来，我半开玩笑地说。
“这车皮实，一直没舍得扔，换车的钱，不如留下来做正事。”二条说。
厂房是二层小楼，座落在一片慢坡上，带一个小院。周边是菜地和果园，有几个农人正在浇水灌溉。远处是山，山边有一个采石场，一股浓烟随着炮响升腾而起，掩住小半片天空。
这儿离真正的广州市区挺远，这种景象呈现出一种生机勃发的躁动之美，在开创期的深圳经常可以看到。
小院里停辆摩托，样子挺潮，马力挺大。二条停车时，不小心把摩托带了一下，我想下车看看，被他制止：“别管它，谁让它乱停乱放，走，进去看看。”
整栋楼空空荡荡，一楼车间连根灯管都没剩下，看不出以前的厂子是做什么的。看完车间，两人来到二楼一个会议室模样的房间。
还好，房间里有几把椅子，而且挺干净――可能经常有人过来。
我在椅子上坐下。
二条不满地说：“这家伙，本来和他约好时间的，到现在还不见人影。我给他打个电话。”走到一边，跟朋友说了几句，大意是催他过来。又踱到我身边，问，“老刘，这厂房怎么样？”
“两个字，很好！虽说看上去有点偏，但交通方便，还是单门独院，深圳这样的厂房，要价可不便宜哟。”我说。
根据我在深圳得来的经验，这一片不出三年就得变成工业区，到时候，这栋带院子的厂房可就炙手可热了，自用转卖两相宜。
二条说：“价钱我跟朋友谈好了，不算贵，只要你看得上，我就把它拿下。”
我跟他掏了心窝子：“韩哥，听我一句，不管咱们二人合作能不能成，你都要把它拿下，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好了。”
说得正热乎，不知什么时候屋里进来两个大汉，膀大腰圆，面带凶像，胸臂皆有刺青。
我和二条愣住了。
一个穿黑背心的上来二话不说，照我的脑袋来了一下，下手挺重，当时就给打懵了。
再看二条，也挨了一下。
一个戴墨镜的家伙凶巴巴地问：“楼下是你们的车吗？”
二条说：“是我们的，怎么了？”
墨镜恶狠狠地说：“怎么了，你把老子的摩托撞坏了。”
我一听，心里那个气，“不就是一辆摩托嘛，值得这样打人吗，还有没有王法了！”
墨镜说：“我靠，你说得轻巧，老子那是哈雷，你赔得起吗？”
我心说坏事了，这回被讹上了。
自摩托车诞生以来，哈雷一直是最强大的存在；自哈雷诞生以后，它一直是“自由大道”“原始动力”“美好时光”的代名词，与可口可乐、迪斯尼一起，一直是美国的骄傲和象征。因此，它不但昂贵，而且贵得出奇，如果有人说一辆哈雷摩托能买两辆宝马或者奔驰，你千万不要认为他在骗你。
再看二条，人也明显的蔫了。
黑背心说：“喂，你们两个是厂主什么人？”
二条说：“我们和他没关系，就是来看厂房的。”又反问，“你们是他什么人？”
黑背心说：“哼，我们是来收账的，他欠我们朋友几十万，躲着不见，害得我们白天找，夜里找。”
墨镜说：“少废话，摩托撞坏了，赔钱吧。”
二条问：“赔多少？”
墨镜报了个数字：“万。”
他大爷的，这不是敲诈嘛。我没吭声，侧脸看二条。
二条精气神全无，呵欠连天。
这时屋外又进来三个，个个青皮状。
麻烦了，不出点血看来很难脱身了。我强作笑容，说：“大哥，今天这事是无心之失，这样你们看行不行，把摩托拖到修车行去，修理费无论多少我们出，另外再请兄弟们吃餐饭，算赔个不是。”
墨镜冷笑一声：“说得轻巧！”头一摆，黑背心带人扑上来，把我按住，把手包抢过去。
招呼完我，几人又如法炮制招待二条。
据目测，二条被掠去千来块。我的损失可就大了，包里的全部现金，5千来块，全被对方拿去。所幸，他们对包和各种证照不感兴趣，这次出门，我也没有带银行卡。
墨镜把钱拿在手上甩甩，轻蔑地说：“碰上两个穷鬼，就这点钱！看看还有什么值钱玩艺。”
于是，我和二条的手机又被他们掠走。
搜罗完毕，黑背心喝道：“还不滚，想找打是不？”
我和二条灰溜溜往外走。临出门，又被墨镜叫住，一人甩给百块钱，“拿去坐车。”
下楼后，我想验证一下，让我们大出血的玩意到底是不是哈雷，可是，院子里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它的影子。
我说：“韩哥，你也真是的，开车恁不小心，让人讹上了不是。”
二条强词夺理：“老刘，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人能没有出岔子的时候吗。”
我说：“现在怎么办，要不咱报警吧。”
二条不同意：“算了，损失又不大，再说咱们的确是把人家摩托车撞了。”
我气愤地说：“也太窝囊了吧。听口音看长相，那几个人不可能是广州人，怎么说你韩哥也是当地人，还怕他们！不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吗？”
二条抱定息事宁人的态度：“老刘，你不知道，这都是些外地来广州捞世界的瘪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根本惹不起。”
看样子二条认亏了。
二条如此态度，我只好作罢。
上到车里，才发觉车胎被人放气。真是祸不单行。
二条说：“这样吧，不是还有二百块钱嘛，你先打的回宾馆，我留在这儿叫人弄车。”
我嘱咐二条小心，先自打的走了。
回到中大，第一件事是给庄心如打电话，告知手机被偷，已主动停机，勿担心；第二件事是告诉万山红，我预备到银行开卡，让她打钱过来。
万山红说：“怎么啦，老刘，又有新的老高找上你了？”
我说：“那倒没有。”把被人敲诈的事情讲了一遍。
她说：“那你让我打钱干什么？”
我说：“身上只剩下几十块了，下午点之前，得把房费续上，否则今晚只能睡操场了。”
她说：“我就纳闷了，你不回深圳，还待在广州做什么？”
我说：“和韩哥谈合作还没谈出眉目呢，来一趟不容易，不能就这样走了。”
万山红嗤之以鼻：“谈个屁！”
我说：“小万，不要说粗话，不要破坏你以前在我心中留下的美好形象。”
她说：“老刘，你还有闲心跟我叽叽歪歪。赶紧回来吧，命还保得住。”
我说：“不要耸人听闻。就算不谈合作，总得报警吧，吃哑巴亏算怎么回事？”
她说：“老刘，你个书呆子，你也不想想，就算报了警，人证物证哪里去找；取证困难不说，你马上要走，又不常住广州，经得起折腾吗；再说金额这么小，派出所未必就把这事当个事。听我的，就当是一场梦游，赶紧回来！”
我说：“好，我回去，可身上钱还是不够啊。要不，你到广州来接我？”
万山红说：“你个榆木脑袋，把房退了钱不就有了，买张回深圳的票总够吧。我去车站接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