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山红知道，陈国忠尽管老实，肯定也明白她叫他出来的意思。
他现在是装糊涂，或者说，是待价而沽。
不过有一点陈国忠不清楚，她从深圳过来，要把他领到遥远的广东去。
事发突然，陈国忠需要考虑要什么价才能跳槽，她也需要考虑开什么价才能挖人。这就是第一晚，万山红没有直接摊牌的原因。
万山红没打算吊死在陈国忠这一棵树上，尽管他看起来是那么的符合条件。
从外形上看，陈国忠个头矮小，面相木讷，不是那种难于掌控的刺头男人。
从个性上说，他谨小慎微，老实本分，不会说风就是雨，给点阳光就灿烂。
为了从对方嘴里多打探一点内幕和行情，万山红没有早早摊牌，而是约他明晚再来。
第二天白天，万山红还是去铺子里吃火烧，还是凑到陈国忠跟前看，跟他攀谈，夸他手艺好，装得跟没事人一样。
陈国忠还是表情木讷，有问必答，对万山红没有额外的热情，也没有额外的冷淡，也跟没事人一样。
两人像地下党碰头，心领神会，不动声色。
铺子老板坐在门口，摇大蒲扇，端大壶茶，鹰隼一样的眼睛扫视着铺里铺外。
老板相当有手段，在他看来，国务总理段祺瑞和五省联军司令吴佩孚是不是真的喜欢吃他爷爷做的火烧，不重要，甚至吃没吃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得让别人知道。一件事，若是大家都知道了，并且传得有鼻子有眼，它就变成真的了。
国务总理和联军司令爱吃他爷爷做的火烧，正是老板放的风，虽然老板的爸爸和爷爷从来没跟他提过，但老板就敢放这样的风，反正段总理和吴司令早已成为历史人物，死无对证。
一袋面也是他的营销杰作。老板发现，一个师傅，一天只能做一袋面，多做一点，劳累会成倍增加，那就得给师傅涨工资，算来算去，不如不多做那一点。如果是两个师傅，就能做两袋面，但县城不大，驴肉火烧不便宜，顿顿在外头吃饭的人不多，两袋面的火烧能不能卖光，是一个问题。
算来算去，还是做一袋面最好。就算做一袋面，老板也能弄一个噱头出来。于是，半个城的人都知道，他家铺子讲究，每天只做一袋面，要想吃到他家的火烧，得早点去，去晚了就吃不到了。人就是贱，越吃不到，就越觉得好吃，就越要去吃，老板的阴谋就得逞了。
就是这样一个老板，愣是没发现，在他眼皮底下，一对地下党已经接上了头。
老板不但没从这对男女身上发现任何异常，甚至没把这对男女联系在一起。陈国忠老实木讷，是他亲手带出来的，不可能有二心。万山红这种女人，自以为排场，喜欢到处搭腔凑热闹，他见得多了。
晚上9点，老板监督伙计收拾好铺子，回家睡觉了。
9点半，外甥睡着以后，陈国忠悄悄出了铺子，做贼一样溜到街心花园。搭眼一看，万山红正坐在喷泉池子边上，身旁还放着两瓶可乐。
陈国忠很感动，这娘们太看得起自己了。一刹那，竟萌生了把自己交给她的想法。
万山红把可乐拧开，递给他，说：“陈师傅，叫你出来，会不会影响你休息？”
陈国忠说：“不会。”
万山红说：“驴肉火烧要好吃，是驴肉更重要，还是火烧更重要？”
陈国忠说：“都重要。”
万山红说：“你能不能把做法说给我？”
陈国忠说：“没啥不能说的，满大街做法都一样。”
万山红说：“做法一样，做出来的东西却不一样。”
陈国忠说：“对，看个人的手法。以火烧为例，要用死面，也就是没发酵的面做――发酵过的的面叫活面，用活面做的是烧饼，不是火烧。烧饼没火烧有嚼劲。”
万山红说：“这么多讲究。”
陈国忠说：“万大姐，听你口音是本地人，应该知道这些呀。”
万山红说：“惭愧，还真不知道。”
陈国忠说：“做火烧分两步，第一步，先把饼放在饼铛里烙熟，第二步，再放在灶头烘烤，经过这两步后，火烧外焦里嫩，香味十足。这时候趁热劈开，加上熟驴肉就行了。这些你都看得到的。”
万山红说：“驴肉呢？”
陈国忠说：“驴肉的做法也都差不同，不是酱驴肉，就是卤驴肉，差别在焖子上。”
万山红说：“什么是焖子？”
陈国忠说：“焖子是用驴肉汤加淀粉熬成的，火烧里面除了夹驴肉，还得夹焖子，这样味道会更好。做焖子也有秘诀，就是加驴大肠提味。”
万山红说：“驴肉和焖子也是你做？”
陈国忠说：“驴肉和焖子是老板做，在后厨做，做好了端出来。”
万山红说：“你会不会做？”
陈国忠说：“会做。”
万山红说：“能不能做得和老板一样好？”
陈国忠说：“不敢说一样好，可以说差不多吧。”
万山红说：“陈师傅，你是个实在人，不吹牛皮。”
陈国忠笑笑：“差一点就是差一点嘛，要不人家怎么是老板，我怎么是干活的。”
万山红说：“孩他妈在乡下做什么？”
陈国忠说：“种一点菜，侍奉爸妈，看孩子。”
万山红说：“你现在多长时间回家一趟？”
陈国忠说：“一个月一次。”
万山红说：“你爸妈年纪大吗，你有没有兄弟姐妹？”
陈国忠说：“有俩兄弟，爸妈60多，还能干活。”
万山红说：“我有一个想法，想让你到我那儿干。”
陈国忠并不惊讶，他昨天就猜到，眼前这个女人找他，应该是这个目的。
万山红把第二瓶可乐递给他。她并不急于催他。
陈国忠接过来，默默地喝，半晌才说：“我不想动地方。”
万山红说：“为什么？”
陈国忠说：“我没有理由动地方。”
万山红说：“你应该听过，树挪死，人挪活。”
陈国忠说：“我现在活得好好的，没理由挪，没准一挪就死了。”
万山红说：“你现在活得好吗？”
陈国忠说：“还行吧，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万山红说：“陈师傅，你明晚还过来，我把你动地方的理由说给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