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越来越好，工程部有点忙不过来，我只好捡起老本行，抽空帮小周他们干活。
这天下午，正在工程部忙活，庄心如进来报告：“老板，那个死胖子来了。”
小周他们都笑。
“到月底不还差几天嘛，恁心急！”我头也不抬，以为是李雯的男朋友老肥催款，“让他过几天再来！”
“老板，不是老肥，是肥彪。”庄心如说的是同行袁彪袁老板。袁彪肥头大耳，身材矮胖，酷似一尊弥勒佛，人称“肥彪”。
肥彪比较抠门――创业艰难，每一个钢镚都来之不易，每一分钱都要花在刀刃上，抠门倒也情有可原。但肥彪嘴花，喜欢开空头支票，见到庄心如，今次说请喝星巴克，下次说请吃麦当劳，到头来一次都没有兑现，庄心如对这种口惠而实不至的满嘴跑马非常鄙视，背后管他叫“死胖子。”
论辈分，袁彪得叫我叔，因为他亲叔叔袁大头和我共过几天事。袁大头和我共事那阵，我只是新来的助理工程师，工程部话事的还是香港人阿廖，而袁大头是厂里赫赫有名的大师傅，据说技术不次于老板黄国强，因而深得黄国强欢心。
也许袁大头恃宠而骄居功自傲惹恼了老板娘徐迎春，也许袁大头胸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之凌云壮志，总之，他早早离开老厂出去闯荡了。
因为共事时间不长，我和袁大头的关系谈不上亲密，但也谈不上疏离――我们惺惺相惜，彼此在心里认定，“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
袁大头的厂子在佛山，因为路途迢迢，我们生意上的来往不多。袁彪高中毕业就给叔叔打工，几年后，自己出来单立门户。袁彪年龄和我差不多，论当老板的历史，他比我早。
肥彪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得意洋洋地翘着二郎腿。他的性格，走到哪里都不把自己当外人。
“黑妹，哪天有空，一起去星巴克坐坐。”见我们进来，肥彪打趣说。
庄心如绷着脸“哼”了一声，没有理他。
肥彪不以为意，笑说：“大小姐，好久不见，脾气见涨啊，老刘，是不是半年没给人发工资了？”
“肥彪，从你嘴里就吐不出好话。”我嗔怪说，“还半年没发工资，你不如直接咒我倒闭算了。”
“倒了好，早死早托生。”肥彪嘴贱起来，真不省油。
“老子就是倒，也得倒在你肥彪后面。”我也不客气。
肥彪哈哈大笑。
我拿起茶几上的香烟，抖出一支，示意肥彪接住。这个下意识的动作招来他一通埋怨：“老刘，你知道的，我都戒烟多少年了，你这不是拉我下水吗？”
“得，你就在岸上呆着吧。”我没好气地说。
烟民都知道，天下最难的事情，戒烟少说也能排在前三位，肥彪这杆大烟枪竟然说戒就戒了。有人向他取经，肥彪总拿一句“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敷衍。还是他老婆阿琳道出了秘密。有一回两口子闹矛盾，阿琳在外人面前数落男人的不是，肥彪戒烟的秘密这才公诸于众，成了笑柄。
原来，肥彪打工时抽的是廉价的双喜，既得其乐，又花不了几个钱；当老板后自觉身份变了，双喜拿不出手了，最差也得是十几元的芙蓉王，香烟的被迫升级让肥彪肉痛得不行；加上应酬多多，见人就得散烟，一天下来，三两包烟轻而易举消耗殆尽，几十块钱就烟消云散随风而去了，这等于要肥彪的命，干脆他就把烟戒了。肥彪对阿琳说，他这是节约闹革命。
庄心如泡好茶水，扭身出去了。
我和肥彪闲扯一通，话题转到房租上面，肥彪问：“老刘，你这儿多少钱一平方？”
“16。”我说，“你那儿呢？”
“19，比你贵了块。”因为贵了块，肥彪颇有些愤愤不平。
我赶紧好言宽慰，否则这家伙发起牢骚能让人肝肠寸断：“你那儿位置好，物有所值，不像我这儿，太偏，鬼都不来。。”
话音未落，庄心如推门进来，附在我耳旁小声说：“老板，外面来个男人，瞅着怪怪的，你出去看看吧。”
“嗯？”我没听明白，有些不耐烦，“说清楚一点，别整天神神叨叨的。”
“有个男人在厂门口来回转悠，不走，也不进来，我问他是谁，他说是你朋友。”庄心如说。
“朋友？以前来过没有？”我说。
“没有！要是来过我肯定有印象。”庄心如说。
这就怪了，会是谁呢？眼下手头偏紧，最怕供应商过来收账，如果真是收账的，就得出去好言好语打发走，不然等他进到办公室来，场面弄僵了，只会让唯恐天下不乱的肥彪看笑话。
想到这儿，我起身对肥彪说：“你先坐会儿，我出去看看。”
厂门口站着一个四十来岁腋下夹着手包的富态男人，上穿花格衬衫，下着吊带西裤，头上油光水滑，脚上皮鞋铮亮，一副典型的生意人装扮。尤显特别的是，嘴里叼着一支粗大的雪茄，看上去很有派。
显而易见，不是来收账的。
我松了一口气，趋前一步说：“我姓刘，这位朋友是。。”
男人说：“是刘总吧，你好，你好！鄙人姓夏，请原谅我的冒昧，李老板刚把你的情况介绍给我，这就迫不及待登门叨扰了。”
“哦，夏先生，欢迎，欢迎！”我伸出双手，热情招呼，同时把熟识的包括标哥在内的几个李姓老板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却无法断定居间介绍的是哪一个。
话说回来，谁介绍的并不重要，就算没人介绍，开门做生意，来的都是客，还能不接待？
我把夏先生迎进办公室。
按常理，我来了生意上的客人，闲坐无事的肥彪应该告辞才对，但这家伙坐在沙发上稳如泰山，没有半点动身的意思。
市道疲软，粥少僧多，圈内不乏当面称兄道弟、背后挖墙脚撬客户的事例，作为同行，肥彪不是不懂瓜田李下的道理，他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我心里很不爽，但出于礼貌，还是给他们二人做了介绍。
客人嘴里咬着雪茄，我就打消了让烟的念头。落座后，夏先生反客为主，从手包里拿出一只金光闪闪花纹繁复的盒子，打开后递到面前，说：“刘总来一支尝尝，正宗古巴货，手工卷制，十几美刀一支呢。”
盒子内衬深红色丝绒，丝绒上面并排放着几支精美的雪茄。我本来有心尝鲜，听到这个价格，马上打拱谢道：“还是抽芙蓉王得了，这玩意劲忒大。”
夏先生又把盒子递到肥彪面前：“袁老板尝尝，味道很纯的。”
肥彪倒不客气，拿起一支放在鼻下闻闻，赞道：“不错，不错，正宗古巴货。”听口气像抽了几十年的雪茄，又说，“这烟盒真漂亮，金的吧。”
“18K金，限量版。”夏先生说，掏出一盒火柴递给肥彪，“打火机的油烟气会影响雪茄的味道，得用这个。”
“这品位，太讲究了。”肥彪赞不绝口，随即出了洋相。这家伙点着后刚抽两口，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差点把心肝肺一起咳出来，“老刘说得对，这玩意太冲了，还真不习惯。”肥彪解嘲地说，一张胖脸写满尴尬，雪茄拿在手上抽也不是，扔也不是。
“哼哼，不会抽就别抽，好东西都被你糟蹋了。”我批评肥彪。
“不要紧，不要紧。”夏先生说，把肥彪抽了几口的雪茄要过去，掏出一把环形小剪刀，从前面剪下一小段，剩下的又还给肥彪，“拿回去慢慢抽，抽久了就习惯了。”
肥彪接过来，小心放进上衣口袋。看得出来，他完全被十几美刀的雪茄征服了。
我说：“夏先生做哪行？”
夏先生轻描淡写地说：“我是个炒家。”
我和肥彪同时瞪大了眼睛，“炒家？”
“对，炒家！”夏先生语带神秘，“我这个炒家，一不炒房，二不炒股，三不炒金，简单说，我炒的是工业原料，前阵主要炒芯片，现在芯片利润不高，拿货也困难，就改炒塑胶了，像ABS，PC，PA，POM等等都在我的经营之列――二位是模具行业的老板，对这些东西不会陌生吧。”
“那当然，说句不客气的话，比对自己的老婆还熟呢。”肥彪说，“这阵子塑胶一天一个价，涨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从书柜里翻出一个文件夹，拿过来摊在茶几上，说：“这是今年的塑胶报价单，ABS年初每吨还不到九千，现在报价近两万，半年翻了一倍多。”
“我老早就想买它十吨八吨放在那儿了，可惜呀，没钱！”肥彪咬牙切齿，一副壮志未酬的表情。
“夏先生有眼光，真的有眼光。”我由衷地佩服。
“赚钱靠什么？靠的就是眼光嘛。”夏先生侃侃而谈，“你们想想，近几年石油价格一直在涨，就算有回调，也是进二退一，总体趋势还是向上的。这种情况下，作为石油衍生品的塑胶，能不跟着涨吗？肯定得涨，水涨船高嘛。我之所以从芯片转向塑胶，就是看准了这一点。”
“夏先生赚钱那是野猪拱地，谈笑间大洋滚滚而来；我跟老刘呢，小鸡刨食，半天见不着一个子儿。都是做生意，真是没得比啊。”肥彪眼红得要死，感慨说。
夏先生闻言大笑。那是志得意满的笑。
我也笑了，有些心酸。肥彪说的是实情，小老板，尤其是制造业小老板，赚钱真的不容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