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林爱吃鱼。
李少林是个顾家的男人，马丁没来的时候，他把大部分工资寄回去，手上只留一点吃饭钱。他留的那点钱，只够吃工业区饭堂。
总吃饭堂会腻味，李少林偶尔也会去外面的小店改善伙食。改善伙食的方法是去菜市场买一条鲫鱼或者鲤鱼，拿到店里，交块钱或者5块钱加工费，让老板按他交待的方法做。
如果是鲫鱼，会是半斤左右，李少林会让老板两面煎黄，配上豆腐一起煮，这样弄加工费是5块；如果是鲤鱼，差不多有一斤，去掉腥线，过油，红烧就行了，加工费是块。
鱼弄好，倒上自己带的石湾米酒，再加三碗米饭，一顿大餐就齐活了。
马丁来深圳以后，李少林不用去外面的小店改善伙食了，但他还是隔三差五吃鱼。有好几回，我在楼下碰到马丁从菜场回来，手上都拎着黑色的塑料袋――关外菜市场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鱼类，海鲜类，一律用黑色塑料袋装，没见过用别种颜色的；肉类，先用透明袋子装，再套上红袋子；瓜果菜蔬，用黑色以外的各种颜色的袋子。
鉴于李少林对鱼的偏好，除了特意留的鲈鱼、马鲛、鲳鱼、龙趸，原计划送给吴总的几条，也一股脑送给他。吴总在深圳待了二十多年，什么样的鱼没吃过，送给他他也不稀罕；送给李少林就不一样，他会当宝。
这么做，有酬情的意思在里面。
前一阵，我派马丁李少林两口子到周口西华逍遥镇学做胡辣汤，学成以后，让他们顺道回老家住几天，结果，李少林跑到大姐店里买了两罐茶叶，带到深圳送给我。两罐茶叶1斤，要1588。李少林跟马丁说是588，少说了1000。
李少林话少，他是用这种方式感谢我。不客气地说，如果不是我收下他，李少林大概还是家乡小城那个到处打散工的、喝多了酒下重手打老婆的、前途渺茫的下岗职工。这一点，他自己也心知肚明。
从帮助李少林这件事上，我也有收获，而且是两个：一是李少林现在能反哺我了，并且在厂里起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二是得到了一种心灵上的满足――我开厂不但是为了自己，也帮助了他人，而帮助了他人就是帮助了社会，帮助了国家。
前一种收获是物质的，有形的，后一种是精神上的，无形的。这两个收获对我都很重要，相比之下，后一种让我更快乐。
李少林送茶叶给我，我送鱼给他，这叫有来有往。
我在周四晚上去了马丁家。
为了避免发生前次目睹“真理”的窘况，敲门的时候，我特意不轻不重地叫了两嗓子：“马丁，是我！”“是我，马丁！”声音有点发抖。并非见到女神时的情不自已，而是搬鱼筐累得。
马丁开了门，见到我，惊奇地说：“老刘！”继而看到地上的鱼筐，愈发惊奇地说，“这么多鱼！”
我说：“少林不在？”
这话问得多余，李少林在不在家里，我比马丁还清楚。
马丁并没觉得我问得多余，老老实实说：“他去厂里加班了，要11点才回来。”
我说：“马丁，你让开，我把它搬进去。”
她说：“我帮你抬。”
我说：“你别动，很腥！你去把冰箱急冻室打开！”
马丁家的冰箱小，有条大个的龙趸放不进去。我把龙趸抱进厨房，放在案板上，预备把头尾斩断。
厨房里洋溢着胡辣汤的诱人的味道。掀开锅盖一看，里面盛着半锅。
马丁说：“老刘，让我来弄鱼，你去外面看电视！”
我说：“鱼的事你别插手，赶紧给我盛一碗胡辣汤放到外面桌上。”
龙趸冻得太硬实，斩不动。我把它放在水龙头下，用细细的水流冲。然后去到外面的餐桌旁吃胡辣汤。
马丁在沙发上坐下来，一边看电视，一边和我说话：“这么多鱼，在哪儿买的？”
我说：“朋友出海钓的。”
她说：“厨房那么大条的，菜场很少看到。”
我说：“那叫龙趸，比较名贵，渔民捉到以后，卖给鱼贩子，鱼贩子直接就送餐馆酒店了，市场上是见不到的。朋友出海，就钓到这么一条龙趸，好几个人抢，被我抢到了，想到李少林爱吃鱼，就给你们拿来了。”
马丁说：“老刘，你花多少钱抢的？”
我说：“不花钱。花钱就抢不到了，朋友个个比我有钱。”
她说：“如果花钱买，得多少钱？”
我说：“怎么也得1、千吧。”
马丁长大了嘴巴：“这么贵！”
我说：“可不嘛，咱们在南海渔村点那么一小盘，就得1百多。”
她说：“老刘，你对我们这么好，让我怎么感谢你呢？”
我说：“千万不要再谢了，上次你们送我那么贵的茶叶，我都有点过意不去了。”
她说：“贵什么贵，几百块钱的东西。你是总不回家，对老家的情况不了解，现在贵的茶叶都要一千几了，最贵的听说都要好几千了。”
我说：“再贵就跟咱没关系了。”
她说：“是，那都是买来送礼的。喝茶的不买，买茶的不喝。”
胡辣汤香喷喷的，而我又确实饿了，因此吃得有声有色。
马丁说：“慢一点！瞧你狼吞虎咽的样子，是不是没吃晚饭？”
我说：“吃了，吃的方便面，不顶事。”
她起身拿了两个馒头过来，说：“将就点！”
我说：“怎么叫将就，我愿意顿顿吃这个。”
她说：“这阵子我天天在家里练习，生怕在逍遥镇学的手艺给忘掉了。”
我说：“这是对的，餐馆马上要开业了，是得多练练。”
她说：“胡辣汤会不会有点凉，要不要我给你热一热？”
我说：“刚刚好，不用热。”
马丁在我对面坐下，认真地说：“老刘，你该成个家了，成天饥一顿饱一顿的，哪像个老板样子。”
我说：“结婚这事，哪有这么简单。”
她说：“你要想结，就很简单，你看我和少林，说结就结了。”
我说：“内地那个社会关系和社会环境，跟这边不是一回事。”
她说：“结婚嘛，是两个人的事，还扯得上社会关系社会环境？”
我说：“马丁，这你就不懂了，人是社会关系和社会环境的总和，人的每一个行为，包括婚姻，都跟社会关系和社会环境有莫大的关系。”
她说：“我是不懂，我就是看你没地方吃饭心里着急。”又说，“王小玉那姑娘不错，多漂亮呀，个儿又高，你们赶紧结了吧，免得你爸妈操心。”
我说：“错了，错了，王小玉是假的，真的是叶丽。”
马丁笑起来，说：“你瞧我这脑子，老以为是王小玉。叶丽那姑娘也不错，清秀得很，学问也高，配得上你。”
我说：“马丁，你不知道，叶丽开网店比我开厂还忙，就算我想结婚她都没空。”
马丁说：“老刘，你不要怪我，说句不该说的话，你是当老板的，就不应该再找一个当老板的当老婆。”
我说：“那应该找一个什么样的？”
她说：“应该找一个能服侍你的。”
我开玩笑说：“就是你这样的？”
马丁红了脸，说：“对，你就该找一个我这样的，给你洗衣服，做饭，让你安心工作。”
我说：“还有生孩子。”
她说：“老刘，我给你说正经的，你老是开玩笑。”
我说：“我也是说正经的，我妈清闲日子不过，老是念叨要帮我看孩子，念叨得我都不敢打电话了。”
马丁站起来，指着我说：“你呀，你呀，不孝！”
我开玩笑说：“你有没有合适的，帮我介绍一个。”
她说：“你和叶丽发生问题了？”
我说：“不是你刚说的嘛，她是当老板的，不适合我。”
马丁说：“老刘，不骗你，少林给我说过，让我有合适的介绍给你。”
不会吧，李少林还关心我的个人问题？
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马丁，是不是少林以为我打你的主意，不放心，才让你给我介绍的？”
马丁说：“你想多了，少林不是那样人！”
我说：“少林知不知道咱俩的事？”
马丁笑：“咱俩有什么事？”
也是，我和马丁有什么事？
要说有，也是少年人的一点心事，早过去了。
这时，门外响起有节奏的敲门声，“咚，咚，咚。”
马丁说：“是少林回来了。”
我看表，这才9点不到，离下班还早呢，他回来干什么，捉奸？
这样一想，浑身不自在起来。
马丁倒无所谓，起身去开了门。
李少林看到我，癔症了一下，说：“老板！”
我点点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马丁说：“老刘给我们拿来好多鱼。”拉着李少林进了厨房，“你看，这条这么大！”
李少林回头说：“老板，来就来，还这么破费！”
我上前说：“朋友出海钓的，没花钱。”
马丁说：“少林，这条鱼要花钱买你猜得多少钱？1、千！老刘知道你爱吃鱼，从他朋友手上抢过来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