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孙建国摔了一跤后，我就不能看他骑电动车，看到心里就发颤。还好，他和许蓓蓓是打的过来的。
孙建国属于“不能挣，但会花”的主儿，这是二姐的话。这句话出自二姐早先的另一句表扬词，“能挣会花”。
孙建国担任剧团负责走穴的副团长那阵儿，二姐人前人后夸他，“我们家建国，那是典型的能挣会花，出去一趟，挣一千大几回来；挣这么多钱，他存不住呀，吃要吃好的――每顿饭不见肉不动筷子，穿要穿好的――不是法国梦特娇不带正眼瞧的，用更要用好的――BB机别人用数字的就行了，他非得用汉显的。”
于是，全世界都知道了，第三小学思想品德老师小刘家的孙建国，走一趟穴挣大家个月工资，穿梦特娇，用汉显机，顿顿无肉不欢。于是，全世界都知道了，三小刘老师嫁了个好男人。
事实变幻无常，随着剧团的愈发不景气，二姐很快从副团长夫人跌落凡间，成了剧团准下岗职工的家属。这个反差太大了，二姐好长时间反应不过来。团长夫人的风早就放出去，就等着发喜糖摆喜酒，忽然成了准下岗职工的家属，任谁都不会那么快适应。
但孙建国作为准下岗职工，生活方式却还停留在骄奢淫逸的副团长时代，二姐在“能挣会花”的评语上加了两个字，变成“不能挣，但会花”。
不管能挣还是不能挣，孙建国都会花，区别在于能挣的时候，全面开花，不能挣的时候，收缩战线，好钢用在刀刃上――这时候，穿排在第一位，用排在第二位，吃则变得没所谓了。这个时期的孙建国，有点像某个时期的上海人，面子永远是光鲜的，里子则要差了一些。
以上说的是内地小城的事情。来深圳以后，固然还是“只敬罗衣不敬人”的社会，但“罗衣”已经升级，不再指穿在身上的衣服，而是指屁股下面的小车。孙建国认识到，梦特娇再光鲜，抵不过开奔驰的老头衫，老人头再锃亮，抵不过宝马上下来的人字拖；认识到这些后，他也就疏于打理自己了，也就从“鹤立鸡群”变成了“泯然众人”。
但今晚，孙建国是打理过了的：头发洗过剪过吹过，而且明显不是小理发店所为，应该是大美发厅手笔；上穿深色横条纹高领长袖T恤，下穿纯白色工装裤，脚上是白帮黑面的板鞋。
今晚的孙建国，是我见过的最帅的：简约而不简单，张扬而不张狂。
一旁的许蓓蓓明显也打理过，但她不打理还好，一打理脸上的南美洲地图愈发显眼，愈发显现出一种悲情。
我已经弄清楚许蓓蓓的来历跟身份。
她是吴总太太张尚香的表妹。吴总在给孙建国招秘书的时候，许蓓蓓刚好联系上表姐张尚香，秘书久招不到，吴总自然打起了小姨子的主意。而许蓓蓓此前换了N份工作，高不成低不就，甚至一度在家政市场讨生活，对于给孙建国做秘书，自然再欢喜不过。只是吴总不说，大家都以为许蓓蓓是从外面招来的，不知道她还是吴总的小姨子。
许蓓蓓和孙建国受伤后，吴总答应医药费全报，营养费每人千。本来这事就过去了，我担心有手尾，又指示孙建国给了她5千。许蓓蓓感动不过，才主动对孙建国说了和吴总的这层关系。
知道这个情况后，大家反而松了一口气――虽说许蓓蓓名义上是吴总的小姨子，其实他们关系远得很，就连吴总的同族侄子吴兵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从此再有什么事也不刻意避着许蓓蓓了。
孙建国老远嚷嚷：“老三，你怎么一个人站外面？”
我说：“大家都到齐了，就差你们两个了。”
许蓓蓓笑：“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
孙建国说：“这你就不懂了，最后出场的才是大牌，大牌是干嘛的，压台子的。”
看到孙建国的状态，我知道，今晚不用再操心了，只管擎好吧。
他是怎样的状态？
这样说吧：跃跃欲试，充满表演欲，充满征服欲，只等全场的聚光灯打在自己身上，只等众人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一言以蔽之，就是演员等着上台的那种状态。
孙建国原本就是演员，像他这种小龙套，一辈子会在心里头念叨一个词，怀才不遇。
因为怀才不遇，所以倍加珍惜每一个有聚光灯、有众人注目的场合，倍加珍惜每一个登台演出的机会。
这是他的高光时刻，他知道该怎样处理。有他这种状态，什么事都不叫事了。
演员的气场和普通人就是不一样，哪怕只是唱地方戏的小地方的小剧团的小演员。孙建国一踏进餐馆，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并引来阵阵惊叹和欢呼：
“哇，太帅了！”
“噢，买糕的！”
作为演员，孙建国最喜欢这种场合，人越多，欢呼声越高，他发挥得越好。无他，生来就是吃这碗饭的。
“很抱歉，让大家久等了，路上塞车！”孙建国挥手致意。兰花指翘得，几个漂亮妞儿都自叹弗如。
看叶丽王小玉叶惠们的表情，估计找孙建国签名的心都有了。
程旭东对叶惠说：“看见没，帅得都快赶上我了！”
叶惠毫不客气赏了他一个栗凿：“你呀你，啥时候能谦虚点儿！”
杨凤莲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从后面扯我的衣服。
我回头说：“干嘛？”
杨凤莲指指孙建国，说：“他是你姐夫？”
我说：“要不，是你姐夫？”
杨凤莲说：“我可没这么帅的姐夫，我姐夫是农民。”接下来，她的话让我吐血，“你姐夫结婚没？”
我气不打一处来：“你说结婚没？”
杨凤莲说：“我娘家有个妹，生得那叫一表人才，从小到大没做过农活，细皮嫩肉的比我还耐看，你姐夫要是没结婚，我可以把娘家妹介绍给他，咱们也能做个亲戚不是？”
我眼一瞪，说：“他是我姐夫，你说他结婚没？”
杨凤莲直拍脑门：“瞧我，瞧我，一心当媒婆，倒把这茬给忘了！”
我说：“凤莲，你是不是故意的？”
杨凤莲说：“骚瑞，骚瑞，真不是故意的。”
我懒得跟她计较，转过身，继续看孙建国的表演。
杨凤莲又在后面拉我。
我不耐烦地说：“又什么事嘛？”
杨凤莲说：“你姐夫啥时候离婚了，你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我好介绍我的娘家妹给他！”
我说：“有病！”
杨凤莲说：“我是真心的！”
我真想拿脚踹她，但不能，我只能默默地走到餐馆门口，孤独地思考人生。
万山红凑过来，说：“老刘，杨凤莲跟你拉拉扯扯做什么？”
我说：“有病！”
万山红说：“哎，你什么意思？”
我说：“半吊子！”
万山红说：“你骂人是不是？”
我说：“不是骂你的，”回头看杨凤莲没跟过来，又说，“骂那个乡下老娘们的。”
万山红说：“她惹着你了？”
我说：“我怀疑她脑子有问题，你猜她刚才怎么说？”
万山红说：“怎么说？”
我说：“打死你都想不到，她问我，你姐夫结婚没？”
万山红哈哈大笑。
我说：“更气人的还在后头，她后来又说，你姐夫啥时候离了婚，你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我好介绍我的娘家妹给他。”
万山红笑得像傻子一样。
我说：“有什么好笑的，赶紧把她开掉！多看一眼都是气的。”
万山红好容易止住笑，说：“老刘，你想把她开掉，我倒不想了；我不但不把她开掉，还要重用她，让她当领班，给她配这身衣服。”
我说：“有病！”
万山红又笑。
我说：“老万，这回是骂你的！”
万山红不由分说，踢过来一脚。
这一脚被我躲过了。既然敢叫老万，我就有思想准备，防着她的佛山无影脚。
万山红还要打闹，被我制止了：“当着恁多人的面，不要动手动脚！”
孙建国在众人的簇拥下，边走，边指点，边讲解：“各位股东，请抬头看，我们餐馆采用的是吸顶式中央空调，总共台。目前，在小型中餐馆里，采用吸顶式空调的还不多，这一点我们走在前面。”
程旭东说：“这台空调多少钱？”
孙建国说：“台空调差不多万块。”
程旭东说：“这么贵！”
孙建国说：“本着弘扬国货的精神和节约成本的原则，我们选用了国产品牌，如果采用进口机，将更贵，台差不多要万块。”
程旭东不吭声了。
孙建国说：“请各位股东移步洗手间。洗手间是我们餐馆此次装修的重点，可说是重中之重，大家请看，洗手间外的水龙头是感应式的，干手机洗手液一应俱全。洗手间的马桶也全部采用感应式的，标准和麦当劳肯德基完全相同。”
众人点头称是。
孙建国说：“我们的女厕设置了4个蹲位，男厕则是个站位一个蹲位。这是一个创举，从这一点说，我们超过了麦当劳肯德基。”
王小玉带头欢呼起来：“好嘢，好嘢！”这是她的建议，现在变成现实，她没理由不高兴。
女生们一片喝彩。
杨凤莲冷不防说：“孙总，我认为，厕所门上的标识有点小！”
孙建国看看厕所门，疑惑地说：“不小啊，我们这个尺寸和麦当劳肯德基的差不多，可能比它们的还要大一点。”
杨凤莲说：“不是我说小，我觉得这标识不算小了，是董事长觉得小。”
大家四处找我，发现我站在人群后面。
孙建国的目光穿过人群，定格在我身上，说：“董事长，你觉得这标识小了吗？”
我说：“不小了，不小了。”
杨凤莲说：“董事长，昨天我在女厕所正在提裤子，你忽然闯进来，我问你怎么回事，你说走错地方了――不是标识小，你会走错地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