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没见，庄心如冷淡得很。
按她的脾气，她会说：“咦，老板，你的心可真大，假期都过去两天了，才到厂里来。”
结果她什么都没说，只抬头看了我一眼，招呼都没打。
“庄主任！”我大声叫她。
庄心如是个官迷，我许了她一个办公室主任的职务。反正办公室除了我，文员就她一个，她这个主任的主要职责就是管好她自己。
庄心如勉强抬了抬头。
“庄主任，好像情绪不高呀。”我打趣说，“是不是失恋了？”
“你才失恋了呢！”她没好气地说。整个厂子，也就她敢跟我这样说话。
从某种意义上说，她说得没错，我的确失恋了。
“帮我拿瓶酸奶！”我说。
庄心如去门口冰柜拿了瓶酸奶，重重地拍在桌上：“刚才进来的时候不顺手拿了，非要我再跑一趟。”
我说：“不这样，显不出你庄主任的价值呀。”
她说：“老板，我知道，在你眼里，我连个仆人都不如。”
我说：“心如，咋这么说话，革命工作只有分工不同，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这两天有人找我没有？”
她说：“人家找你都打你手机，谁会打厂里来？”
倒也是。座机通话多有不便，即便在办公室，用手机联系的也越来越多了。
庄心如又说：“昨天上午，有个女的找你，忘了她姓史还是姓马了。”
除了供应商方面，很少有女的打电话到厂里找我，庄心如既然没提是供应商，那就不是。
姓史还是姓马？
我一激灵，说：“是不是姓司马？”
她说：“好像是姓司马，反正听上去怪怪的。”
我说：“找我什么事？”
庄心如说：“就问刘老板在不在，没说什么事。”
我一下明白了，司马燕是在摸我的底。呵呵，好一个精明的女人，不愧是司马氏的后代。
“你怎么说？”我问庄心如。
“我告诉她，老板还没来上班。”庄心如说。
“很好！”我夸奖说。
庄心如觉得莫名其妙。她只是实话实说，不知道我为什么夸很好。
我说很好，其实是指这司马燕摸底这件事。自打坦承宝马是借来的后，我的自尊心受到严重损害，司马燕摸底，证明我是开工厂的老板无疑，多少挽回一点颜面。
“心如，你统计一下，厂里多少人回老家过年，多少人愿意留在厂里，这样好安排春节期间的工作。”
牛顿厂员工超过一半是广东人，有顺德的，也有潮汕的，这部分员工因为家近，来往方便，铁定回家过年。剩下的北方人中，有不惧春运艰难一定要回家的，也有愿意留在厂里挣春节加班费的。
对于愿意留在厂里的，既要让他们挣到比平常更多的加班费，也要保证他们的生活丰富多彩以免除思乡之苦。所以提前统计名单、提前作出安排是有必要的。
庄心如勉强答应下来。
我走到她跟前，说：“庄主任，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对我有意见吗？”
她看着我，毫不畏惧：“老板，我就是对你有意见！”
“说说看，都什么意见。”
“老板，你开了一间餐馆，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哭笑不得。我开餐馆，为什么要告诉你？
“心如啊，是这样的，餐馆是很多同学朋友一起开的，不是我一个人的。我想着和厂里关系不大，就没吭声。”
“老板，我问你，那么多人在餐馆入股，我表哥表姐都入了，为啥不让我入？”
我明白过来，一定是庄心如元旦到程霞那儿串门子，知道了餐馆的事儿。
“心如啊，你和你表哥表姐不一样，他们参加工作多年，身家比较厚实，尤其程旭东，这小子有不少钱。如果餐馆赔了，他们赔得起。换你，赔得起吗？”
“我赔得起！”庄心如嘴硬得不行。
“心如啊，你忘了上次你和李雯开厂做药物内裤的事了，赔了几千块钱，你俩月都没缓过劲儿。”
庄心如不吭声了。过一会又说：“老板，你怎么知道开餐馆就一定会赔？”
我说：“你怎么知道开餐馆就一定会赚？”
庄心如说：“是赔是赚都说不清，干嘛还要开餐馆？”
我说：“说白了就一个字，赌！一个人赌不起，所以才拉上这么多人一起赌！事先这些人都知道赌输的下场，又都输得起，所以才凑在一起干。”
这么一说，庄心如心结似乎解开了：“那，以后你们赚钱了我再入行不行？”
我说：“这我说了不算，程旭东、程霞说了也不算，得大家表决，少数服从多数。不过，到时候我可以在大家面前帮你说说话。”
庄心如说：“老板，到时候你一定得帮我说说话。”
应付完庄心如，我又里里外外转了一圈以示存在，然后去赴万山红之约了。
我直接去了店里，像普通顾客一样，在柜台前排队点餐。
万山红凑到跟前，轻声说：“怎么来恁早？”
我说：“还没吃饭呢。”
万山红说：“那我回去换衣服了？”
我说：“去吧，等会吃完我去找你。”
万山红跟杨凤莲交待几句，径直离开了。
杨凤莲发现新大陆似的跑到我身边，兴奋地说：“老板，你是第一次来吧？”
她穿着和万山红一样的制服，似乎年轻了10岁，记忆中那个乡下娘们的形象荡然无存，俨然白领丽人。
我注意到，陈国忠一边紧张地忙碌着，时不时地还盯两眼自己的婆娘。
我小声说：“凤莲，你去照顾客人，不用管我。”
她说：“老板，你找个得劲的位坐下，我亲自给你端过去。”
我说：“不用，我就是想体会一下整个就餐的过程。”
从点餐，到交钱，到端着托盘到座位上，我发现一个问题：胡辣汤很烫，如果端盘子的人不小心没端好，或者被旁人不小心撞上，那么胡辣汤就有可能洒出来，洒出来的胡辣汤就有可能烫到人。
这是一个大问题。万山红竟然没意识到，杨凤莲也没意识到。
可能她们以为这不是问题，就算烫着人，跟餐馆关系也不大。
但我认为是大问题。之所以“小题大做”，源于很早以前我看到的一个故事，关于麦当劳的。当然，也可以把这个故事当成传说，因为真伪已经不可考了。
说是美国有个老太太，在麦当劳点了一个苹果派――吃过苹果派、菠萝派或者红豆派的同学应该知道，此类派往往表面的焦皮已经凉了，可里面的馅还是烫的。结果，这个老太太就被苹果派的馅烫着嘴了。
在我们看来，这事不大，发生在我们身上，自认倒霉就是了，顶多发两句牢骚。可资本主义国家的老太太被资本主义思想熏陶了一辈子，属于不折不扣的刁民，觉得自己被烫这事责任全在麦当劳，是可忍，孰不可忍，一纸诉状把对方告了。
按我们受的教育，资本主义国家是军工权贵掌权，专门欺压平头百姓，这老太太没地位没背景，自个不小心烫着嘴，竟敢赖到麦克唐纳―道格拉斯头上。大家现在知道，麦道不但做汉堡，还做大飞机，属于不折不扣的军工巨头。
按说，老太太不会有好果子吃了，弄不好会被维稳了。然而，结果却令人大跌眼镜，法院竟然判决麦当劳有错，需要赔赏老太太。赔赏额多少？800万美元！
看到这个故事，我第一时间跑到麦当劳，也想被苹果派烫一下嘴。我不贪，烫嘴之后，麦当劳赔我800万人民币就好了，实在不行，80万、8万都没问题。
结果跑到麦当劳一看，已经没机会了。为什么？因为苹果派的外包装上印了这几个字：小心烫嘴！
这几个字，就是美国法院判决的依据和结果。
麦当劳赔赏老太太800万，就是因为没印这几个字。法院认为，麦当劳没有尽到提醒顾客的责任，为了避免此类事件再次发生，有必要重判。遂有800万的赔赏数额。
法院还认为，麦当劳如果在苹果派的包装上印上这几个字，以后再有人烫嘴就跟它没关系了。
我对这个故事――或者叫传说――烂熟于胸，因而感觉我们餐馆问题重大。
逍遥镇胡辣汤比麦当劳苹果派的潜在危机更大，苹果派仅仅是烫嘴的问题，胡辣汤还有可能伤人。
一方面，胡辣汤的温度比苹果派的馅只高不低，而且胡辣汤是越烫越好喝，凉了反而不好喝，这就有可能造成顾客烫嘴。
另一方面，胡辣汤在离开柜台，到摆上餐桌的过程中，一旦发生倾覆泼洒出来，就有可能发生烫伤事件。
就算大多数群众受党教育多年，烫嘴后不会跟逍遥镇过不去，可要碰到和我一样谙熟苹果派事件的刺头怎么办？
要是发生烫伤事件需要就医呢？
一定要防患于未然，必须尽早解决这个问题。
我越发觉得，开餐馆一点不容易一点不好玩，只要你足够认真，就能发现很多潜在的问题，就能发现自己做得还不够好。
当然，在解决这些问题的过程中，也能体会到快乐，也能体会到离成功更进一步的喜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