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汐语回到安置管时, 时间已过午。
她触及门帘的手踟蹰片刻, 还是掀开了毛巾。一股奇怪的味道扑鼻而来, 里面的两个人应光线抬头看向她。
于柯抬起的手臂在看清来人后, 重新放下，淡淡的打了声招呼：“回来了啊。”
林汐语站在管道口，捂住鼻子：“这是什么味道？”
她借着光再往里张望，发现光涵全身埋在被子里, 低头并不看她。
于柯听到林汐语发问, 表情变得复杂起来，看了眼光涵, 其中意味不明, 似乎夹杂着嫌弃、无奈, 又忍俊不禁：“光涵说她去卫生间的时候，没注意，嗯, 弄脏了。”
林汐语：“……别告诉我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于柯：“恐怕是的。”
林汐语：“……”
她长叹口气, 问光涵：“洗澡了吗？衣服呢？”
光涵头埋得更低, 几乎要彻底埋进被子里：“洗……洗了。”
于柯：“应该是颜槿带她去洗的, 衣服晾在我这边的栏杆上。你把毛巾放下来。”
林汐语回想起安全点里洗手间的情景, 又想象一番光涵在里面遭遇的事情, 浑身都痒起来，一万分不想踏进去。然而光涵大概也觉得没脸见人，颇有捂死自己一了百了的倾向，她犹豫一下, 还是弯腰钻进安置管，放下毛巾。
毛巾边缘留着缝隙，射进来的光线勉强可以视人。林汐语无可奈何地把被子从光涵头上掀开一点，免得她真憋到缺氧，同时问于柯：“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于柯耸肩：“我和颜槿在那边估计出名了，能应聘上的都有了防备，成群结队的不落单，我今天没找到下手机会。”
会浪费体力去应聘的幸存者多少有自己门道，这个圈子不大，消息传得自然快，林汐语先前已经料及，倒没显露出惊讶。她又问：“槿槿呢？”
于柯：“我回来也没多久，没见到她，光涵说她在附近走走。”
早上的一番争执还历历在目，林汐语没再多问。她沉默了一会，手想伸向光涵头顶，中途又迟疑地缩回：“真的洗干净了？”
于柯噗嗤一声笑出来。
大概是于柯的笑声导致光涵恼羞成怒，鹌鹑把头从被子里□□，睁大了眼睛瞪于柯。
不瞪还好，越瞪于柯笑得越难以自抑：“瞪我干嘛？又不是我推你下去的，哈哈哈。我就想知道颜槿是怎么把你捞起来的，哈哈哈哈。”
光涵：“……”
林汐语：“……”
鹌鹑拔出被子的不止头，还有胳膊，一拳头捶在于柯肩上。这点力道对于柯而言不痛不痒，她也不躲，继续靠在管道壁上笑得半死。
笑声充斥在小小的空间里，先前的争执在笑声里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压迫人心。林汐语哭笑不得：“别说了，还想不想在这里住了？”
一想到颜槿曾经经历的事情，晚上还得挤一床被子，林汐语瞬间感到人生灰暗，前途无光。
她懒得理会于柯，转向抬起头来的光涵，放软了声调：“光涵，今天……我很抱歉。”
光涵表情微僵，默默收回手，又塞进被子。
林汐语斟酌着词句：“你的决定……我确实没有资格置喙，早上的事情错在我，请原谅，我以后会尽量克制自己。”
“我想办法重新给你找点别的食物好不好？”
光涵半垂着的脖子轻轻左右晃动：“不……不用……”
林汐语没有再说话，而是继续思考今天困扰了半天的问题。她回来掀开毛巾时就发现早上的罗苜果块还在原位，彻底氧化成黑色的膏状物，显然是不可能再吃了。她要设法补偿，又没有物品交换，要拿到食物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思来想去，依旧没有进展。林汐语挫败地看了下表，发现腕表时针即将跳转数字2，颜槿却还没有回来。
“光涵，你知道槿槿去哪里了吗？我去找她。”
一来多个人商量，或许能想出办法，再者早上她激动下说漏了嘴，必须给颜槿一个交代。
“不……我……”光涵直觉摇头，偷偷摸摸地窥探林汐语，又想点头，旋即想起她和颜槿的约定，重新垂低脑袋，不再作声。
林汐语心知今天吓到了光涵，不愿意再给她压力，只好静下心等待颜槿自己回来。
毛巾一旦垂下，每个安置管就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这个独立空间是从视觉和心理上而言的，听觉上其实半点用没有。人不可能整天整夜的睡，下午时间正是大多数人醒着活动的时候，其他安置管里的对话声、敲打声传过来，在圆形的管道里形成嘤嘤嗡嗡的共鸣，震得人耳膜发麻，什么都听不太清。
林汐语和于柯经过十多天，已然习惯了这种环境。她们两昨晚轮流值夜，现在都有点昏昏欲睡。林汐语眼皮轻合，渐渐陷入浅眠，扰人清梦的嗡嗡声却越来越大，越加清晰。
于柯显然也被吵醒了，咕哝抱怨：“干什么啊外面。”
林汐语揉揉眼睛，发现声音的确是从安置管外传来的，似乎是有人在大声谩骂什么，距离比较远，听不清内容。
林汐语和于柯的处事原则都是明哲保身，与己无关的事情通常不予理会。两人又坐了一会，外间的喧闹不减反增。林汐语轻轻皱眉，用手指堵住耳朵。
于柯有样学样，完全没有出去围观的意思，只有光涵被外间的声音困扰得焦躁不安。
林汐语两只手正捂得好好的，发现只穿着内衣的光涵忽然从被子里爬出来，抓她的手腕。林汐语一只手被光涵硬拽离耳朵，翻到手背朝上。
光涵看着表上的时间数字，喃喃低语：“2点37。”
林汐语看看时间，正是光涵说的时间点。她不明所以，重复了一句“2点37？”
紧接着她脸色骤变，即刻按开腕表光源。淡淡的光晕投出来，照在光涵脸上，把她的一张脸照得惨无人色。
林汐语心口一沉，反手紧握光涵的手腕：“颜槿到底去哪里了？她打算做什么？！”
光涵惊惧交集，反而更加吐字不清，只能吃吃说出单字：“……门……门……”
林汐语甩开光涵手腕，蹲身小跑出安置管。
击打落在身上，每一次都带来一阵贯彻心扉的痛楚。颜槿蜷跪在墙角，伸手护住头部和其他易损伤的部位，露出相对结实的躯干，任由上方拳□□加。
痛肯定是很痛的，长期的营养不良，她瘦了很多，失去了肌肉保护和缓冲，骨头承受了更大的冲击里，而且灾难爆发后再没有进行规律的格斗训练，身体的抗击打能力似乎下降不少。颜槿嘴里全是血腥味，不知道是对方第一拳的战绩还是自己咬破了舌尖，她只是在努力保持清醒，计算录制的时间和伤势是否足够。
“贱人！贱货！胆子够大啊！我还以为你想勾引我，居然是偷东西？想死是吧，我打死你！”
今天执勤的是她们的熟人，第一天进来时见过的马槐。此次的马槐早没了第一次见面时的稳重，他海蓝色的护卫队制服胸前湿透，被浸湿的部分海蓝由蓝沦为暗黑，随着他的动作仿佛在蓬勃跳动。
马槐不断收腿，又踢出，军靴一次又一次落在缩在墙根胆大包天的女人身上，脸上表情混合了暴怒、鄙夷、杀意、狰狞，以及浓烈的兴奋。
不少人从安置管里走出来，趴在走道栏杆上往下看着这一幕，或是皱眉不忍，或是欲言又止，或是兴奋难当，或是大声叫好。
这一区域的巡逻机静静停在墙头，灯光全灭，被人为暂时‘杀死’，只在他们需要它存在时，再度复活。
“你是不是疯了？偷我东西？艹，起来！想死我干死你，让你死前爽个够！”
“你敢吗？”颜槿终于应声抬起头来，露出冷笑。
林汐语和于柯气喘吁吁跑过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一幕。
于柯目瞪口呆，以为自己认错了人，捏了把自己的手臂，痛楚随即传来。她难以置信地低喊出声：“她疯了？干嘛不还手？”
林汐语的震惊尤甚于她。
颜槿军绿色的衣服上遍布鞋印，她早上扎好的马尾在殴打过程中已经散开，披在她的大半张脸上，反而衬得她左颊唇角的破裂红肿更加鲜明。
冷笑和话语里的嘲讽意味十足，火上浇油的效果显著。马槐嘴唇裂开，露出满口亟欲把颜槿生吞活剥的牙，右掌高举，重重挥下。
颜槿刚要还击，跟前陡然被黑影笼罩。那个黑影彻彻底底挡在她的跟前，没来及阻止的一击撞击闷响和低哼声同步响起，本该随声而来的痛楚却没有发生。
那声闷哼她熟悉至极，是林汐语的声音。
随着林汐语挡在颜槿跟前，于柯也反应过来，冲上去拽住马槐左手手肘后拧，一脚踹上他的侧膝。
马槐身为国民护卫队一员，毕竟经受训练，并不是五体不勤的普通民众。于柯这次攻击仓促，拿捏的关节也不到位，他猛然挣脱手臂，急退半步，小腿胫骨却还是挨了一下，传来钻心的痛楚。
马槐踉跄又退一步，头顶上有众多幸存者围观，于柯这一踹踹的不止是他的小腿，还有他作为这个安置营地执法者的威严。马槐勃然大怒，仰头冲上叫骂：“看个屁，都他妈的给我滚下来！”
刚才马槐那一下正正打在林汐语脊椎上，痛得她一口气几乎没喘过来。她听到马槐的招呼，伸手把颜槿抱得更紧了些，吃力的喝问：“颜槿你……到底要干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往事情牵、朝左、桃花鱼、紫砂投喂，么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