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可能一直活在自己编织的美梦里。
所以陈诺醒了。
或许是贪恋那个味道，她把梦里残留的温暖带了出来
奇怪的是，她觉得身上没那么疼了，可能是因为刚刚得到了贵人的“回血加持”。
天已经黑了。
海在黑暗中孜孜不倦地一浪高过一浪，小蛇还在身边陪着她，绿豆般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不知道它在这看了陈诺多久，估计一直在等她醒过来。
“你真好，还不吵醒我，是不是知道我做美梦了，其实我是个经常做噩梦的人，美梦难得呢，相遇更难得。”
“谢谢你陪着我。”
陈诺觉得这是将死之人，其言善也。
一通肺腑之言都对着条蛇说了出来。
回想刚刚梦里，那句“一路同行”，“请再坚持坚持”。
一路同行是说这段时间他对陈诺的帮助吗？请再坚持坚持，是不是说明现在的境遇还有回旋余地？
因为那位贵人说话向来准。
小蛇也恢复体力了，又开始重复她睡着之前的动作，用牙刁着她的衣服往悬崖下拉。
陈诺这才开始注重起来，动物最原始的欲望就是吃饱生存，可就算陈诺摔下去死了，小蛇也没必要跳进海里吃掉她。
小蛇应该有帮助她的念头，所以才做出这种动作。
“咱俩能交流多好，我真的不懂你想干嘛。”
陈诺的手在逗弄蛇的尾巴，像对待猫的尾巴一样，“你能帮我回去吗？”
她惬意的闭上眼睛，双脚吊在悬崖边，上半身躺在地上听着海浪声，海水传上来厚重的寒意，使她的下半身越来越冷。
她把摸着蛇身的手收回来了，双手交叉抱头。
在她没有看到的地方，小蛇的身体开始出现诡异的现象。
蛇身的鳞片发出亮晶晶的银色，鳞片随着蛇身的无限延长，开始越变越大，这是草蛇成年后才能达到的最大体型。
这条小蛇现在才几个月大，简直不可思议。
它程S型前进，快速地卷住陈诺的脖子，“诶诶，你干嘛，我的天！！”陈诺刚开始还以为小蛇逗她，察觉后已经晚了。
陈诺怎么会知道这条蛇突然发疯了，还变大了，大得可以直接吃下一个成年人。
缠绕是蛇的必杀技。
如果你没有武器，靠着一身蛮力搏斗，蛇只会让你加快窒息的速度。
现在蛇就在用近乎缱绻的缠绵，像原本温柔的恋人分裂出极端的人格，死死缠住陈诺的脖子，接下来是身体。
随后。
两者双双坠海。
坠落过程中由于风速太高，陈诺全程睁不开眼睛，她感觉自己的三魂七魄随风出窍了，小蛇还挂在她身上，但力度稍微松了些。
“哗！”
朵朵浪花绽放，齁咸的海水冲进陈诺的眼鼻嘴里，她身上全是黑色的气泡。
弱小的人类对上大自然，当然是大自然胜出。
“就这样结束了吗？…”
身上的束缚消失了，草蛇不适合在海里生存，应该不会吃她的吧。
有一道万丈金光从深渊之处暴涨，是不是地下的人来接她了？
陈诺在深海中似乎看见，有一条金色的五爪金龙在远处嬉水畅游，朝着她游来。
“还不赖，我真不愧是龙的传人……”
她身体终于被灌满了水，整个人开始下沉，四肢无力，五感逐渐消散。
一一一
“咳咳，呕……”
陈诺身体里的咸水争先恐后地从嘴里，鼻子里，涌出来，那味道又酸又臭。
她头上挂着海草，泥沙无孔不入地粘满全身。
“我还没死？这是…玛山？”
天虽然很黑，但陈诺一眼认出这是那条小溪，她被惨遭暗算的地点。
如此景象，不是玛山还能是哪。
她是怎么回来的，难道海底有通向玛山，或者是小溪的神秘路径吗？
最后看见的那只龙像是从天而降，可是龙怎么会屈尊降贵救她这种大俗人，莫非是那条小蛇？
可蛇就是蛇，不会像鲤鱼跃龙门就能成的。
陈诺这才发现小蛇不在身边，会不会是小蛇牺牲了自己，才给她换来生的机会。
此时陈诺倍感心酸，多希望它就是那条呼风唤雨的金龙，起码它可以保住自己。
于是她安慰自己，没准她被那东西带走的时候，恰好被小蛇看见，所以小蛇才知道来回的方法。
希望小蛇还活着。
对了，把她重伤的那东西！
还记得那东西是没有下半身的，那天要不是她判断失误，以为那东西的弱处是腿，又怎么会落到如此下场。
什么垃圾狗屎山神大人，就是个骗子！如此接受人民爱戴脸皮也是够厚。
陈诺那天在小溪惨遭暗算后，曾亲眼看见那东西的红色外衣内，穿着村民供奉的衣服。
她是怎么认出来的，因为当时在村民家借宿，身上盖着的许多衣服里，其中一件就和那东西身上的一模一样！
要么是那东西去村子里偷的，要么只能是村民的供奉。
所以那东西就是所谓的山神大人！
陈诺想立马回去看看队里的情况怎么样，也不知道周闻屿找到符林乐了没有。
“哗啦啦！”
丛林里发出响动，陈诺闻声而惊，“不是吧？山神掐着时间点来搞她？”
半晌之后。
没有任何东西出现。
于是陈诺悄悄靠近发出声音的区域，结果竟是一双鞋，估计是从上面滚下来的。
看起来还新得很，应该是当地某个女孩的鞋子，这么新的鞋子，怎么就不要扔在山上了？
陈诺带着疑问回村子里了。
一共几公里的路，走得她是心力交瘁，每次关节的转动都令她感到痛苦。
回到村子时，一个人影都没有，像座空城。
不过这个时间点，没有人很正常。
只是陈诺嗅到一丝古怪，因为这太安静了。
一阵风吹过，连树上的叶子都那么小心，竟然不发出一丝一毫声音。
陈诺按照脑海里的路线，回到一开始借宿的村民家中。
“人呢？”
迎接她的是空气。
贝贝的行李还在房间里，村民居然都不在家吗？
陈诺喝了点水，用米酒清理伤口后再加布条包扎，稍作停留就去了隔壁村民家。
“请问有人吗？”
万籁俱寂，连只鸡叫都没有。
她又去了周闻屿所在的村民家中，他们开过来的车还停在门口。
“周先生！”
敲门之前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想到结果还是令她难以接受，怎么可能忽然之间，一个村子里的所有人都不见了？
他们是约好了去哪没回来，还是有别的什么。
难道全村现在就剩她一个人？！
她不是从村口回来的，是从小溪边回来，于是她又去了村口。
因为山神的祭奠仪式就是在村口举行。
她大老远就看见大大小小的桌椅摆放在村口。
一切就像发生了什么紧急事故，所有人落荒而逃，桌上的菜已经馊了，证明他们起码一天一夜未归。
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吗！
陈诺开始进行全村地毯式搜索，茫茫夜色深处，仿佛一直有双眼睛在看着她。
在她进入一个不起眼的村民家时。
有忽远远近的声音，仔细听是急促的喘气声。
陈诺循着声音渐入其中，看见房子里有一个人蜷缩在角落。
那人好像没有发现第二者的靠近，忘我的喘着气。
“小姑娘…”
“啊啊啊，不要过来！”
陈诺看清是个小姑娘之后，喊了对方一声，结果反被她的歇斯底里吓到。
陈诺一步步靠近小姑娘，半蹲的姿势对她说：“不不，我是民情调查的人，你怎么了？”
“是，是你…啊，你怎么…”
小姑娘蹲在地上看陈诺，张着嘴眼巴巴地盯她，胸口不停地在起伏，像看见了极其夸张的事情。
陈诺想要去开灯确认一件事：她是不是没穿鞋？
边说边要动作，“是我，我没事，你怎么了？”，小姑娘赶紧把陈诺拉走，“别动，不要打开！快走。”
于是两人进了房间里，小姑娘把门反锁了，还朝窗外东张西望地拉上窗帘，不让一丝光透进来。
陈诺觉得有些不对，“你要干什么？”有些警戒的样子。
“小声一些。”小姑娘食指做了个“嘘”的动作，有些神经质，随后躲在杂物堆放的旁边。
试图掩饰自己。
“不要站着，快过来蹲下。”
陈诺没听她的，而是居高站在她旁边问：“为什么？”
“快些蹲下！”
她近乎苦苦哀求地去拉陈诺的手，“这样才不容易被发现。”
陈诺看她委屈的坐在地上，双手放进膝盖后面，还是蹲下来问她：“发现什么？村子里怎么空了，我找到现在就发现你一个人。”
“是那天小溪边的那个东西，他把我的爸爸妈妈还有其他人都变走了，你的同伴也是，我那时候想回来…”她想了想那个词应该是这样说：“补妆。”
小溪边那个东西，就是那个山神大人，陈诺想起那一袭红衣，与脑海中某个场景对上。
陈诺除了在玛山，好像还在别的地方看见过红色，对了！
她用特殊能力进入符林乐的兔子玩偶时，里面的新娘子不也是这样的红衣吗？
两者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再回去的时候，人已经都没了，我大声喊家里人的名字，结果我也被带走了…是一个哥哥把我放了回来，我从山上拼了命跑回来，刚刚跑到家里。”
她泪眼婆娑地描述回忆，一度哽咽，为什么她要经历这样的事情？
陈诺想去摸手机，才想起来手机早就废了，问：“什么样的哥哥，他为什么把你放了回来？”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说:“我不知道，只知道是个男人把我放走了，因为我听见他的声音。”
陈诺:“我问你，你见过山神吗，或者你们村里有没有人见过，知道长什么样吗？”
小姑娘:“我没有，不过其他人见过有，是被山神选中后送回来的人们，她们说山神是个英俊的男人。”
英俊？？
陈诺被村民们的审美惊呆了，她嫌弃地回忆那个“英俊”的山神。
哪个英俊的男人会长两个萎缩的黑色鼻孔，连眼白都没有。
显然之前的人看见的山神，跟现在这个山神不一样，一山不容二虎，难道山神有两个？
现在这个山神对待陈诺都下此狠手，如果村民当中有情绪更激进的，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周闻屿和贝贝他们会在哪呢？
一一一
玛山一处幽深的山谷中，地上到处是血淋淋的痕迹，其中有一只狐狸像烂泥般趴在地上。
周闻屿浑身浴血，不知道地上的血是不是他的。
他眼里只有冷漠，脚下用着残酷的劲，死死的碾压狐狸的肉身，狐狸发出痛苦的呼救声。
狐狸的背上居然长了鱼鳍，这不就是他来这要寻找的朱獳吗。
他转动脚踝，碾压血肉模糊之处，问：“朱獳，符林乐呢？”
“我不说你能怎么样？哈哈哈哈！”
朱獳本想咬断他的脖子，谁知道他那么狠，居然用手把朱獳的嘴撕裂了，朱獳被他当成狗一样摔在地上。
第一次直摔中头部，朱獳脆弱的头马上蹦出鲜血，没几下便失血过多动弹不得。
他摇了摇头，有点可惜地说：“我有让你回去的法子，不过你们这种生物太没脑子，那就一起死吧。”
“它已经死在你手下，能不能回去都不重要了，我现在就是死也不会夙你的心意，山神大人定会为我们报仇……”
他不想再听废话，直接切断了朱獳脖子，让它连最后一口气都要咽回去，再一脚把朱獳踢出一旁，像对待路上的垃圾般。
玛山的山神祭典仪式，从无到有，至今山神风评一直很好，不知今年为何截然相反，完全像是换了个人。
他们在山上的祭典过程中看到了山神的模样，山神长着焦黑的朝天鼻，两颗红色眼睛，衣服破破烂烂。
简直不知所云。
村民又不是傻子，谁会一直供这样的东西？于是都逃走了。
不过没有逃出山神的手掌心。
山是山神的地盘，所以不知道山神用了什么法子，把人都分散开来，连他都没防住。
他初步判定，山神和朱獳达成了共识，否则朱獳不会帮着山神来杀他。
朱獳现下已死，符林乐很有可能在山神手里。
这个山神的目的不简单。
他走出山谷，看向无边的黑暗森林，以他的实力走出去不是不可能，只是留在这，是接近山神最好的法子。
他来这不就是要找符林乐吗，而且同伴都分散了，就算走回去了也还要上来。
“不知道朱獳的肉好不好吃”
周闻屿又累又饿，虽然朱獳身上都是毛，但也没得挑了。
还好身上有打火机，木头也够用，随便用枯燥的叶子堆在一起，点燃几次火就起来了。
朱獳被插在木杆子上烤炙，死不瞑目，不过都是咎由自取罢了。
星火点点，周闻屿思绪万千，想起他的学生时代，也是符林乐的学生时代。
……
“灿烂灿烂，凭什么姐姐叫灿灿啊？”
“所以你叫兰兰呀，你不叫烂烂，实在不喜欢跟爸妈说我们换过来就行。”
“不要啦。”
这是班上一对孪生姐妹的对话，姐姐是灿灿，妹妹是兰兰。
有一天姐姐退学了，只剩下孤独的兰兰。
周闻屿带来的那个兔子玩偶，就是姐姐走之前，送给符林乐的送别礼，寓意希望有朝一日能再见。
后来周闻屿和符林乐才知道，姐姐也是有特殊能力的人，和他们一样。
“你不许去！”
“不行，我一定要去！”
符林乐极力阻止灿灿，希望对方留下，像他们这样有特殊能力的人，能做的事情很多。
不是一定要走这条路。
“我不去的话，我可怜的母亲就要老死玛山！我的妹妹她……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我明白，对不起。”
灿灿的母亲，就是传说中玛山里的山神大人，这是她们家族世代的使命。
一阵无言。
“给你，希望有天我能回来，或者你跟闻屿来看看我吧，我这辈子都没见过母亲，我不想像她一样孤独。”
灿灿拿出那只兔子玩偶，递给符林乐。
“我答应你。”
……
年少的约定，周闻屿和符林乐一直没有忘，玛山是迟早要来的。
只不过没想到，来玛山是为了救符林乐，灿灿会不会在这深山里孤独得发疯，所以才会变成这样。
算了，不想了。
周闻屿一只手搭在膝盖上，他闭着眼睛，头发散乱。
褶皱的眉心昭示出他有些不舒服，像在极力的忍耐着什么。
干裂的唇动了动，他人没有动，身后的影子被月光照亮。
他的影子在浮动，边缘以肉眼可见的虚化，影子被赋予新生命般，从主人身上脱离。
周闻屿说了句：“去找你的东西，找到了就带过来。”
说完影子就悄悄潜入黑夜中。
周闻屿睁开眼睛，他的身后已经空空如也。
一一一
天已经亮了。
山下的村子有两个人在走动。
陈诺带着小姑娘去了周闻屿借宿的村民家。
村民家里有周闻屿带来的兔子布偶，和几块石板。
陈诺:“你记得回来时的路吗，我要去找他们。”
“那…我告诉你，你能不能帮我找回爸爸妈妈？”
“好。”
“那…姐姐你一定要回来呀。”
两个人协商好，小姑娘留在这等待，万一有人回来了不至于孤立无援，而且带着个人行动不便。
陈诺带着一块石板、布偶、便携武器，照着小姑娘所说的路线，上山了。
考虑到石板的重量，还有鸡蛋不要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所以她只带了一块。
布偶有什么用意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周闻屿把布偶带来了就一定有用处。
山上的路没有那么好走，陈诺虽然走南闯北多了，但到底是细皮嫩肉的女人身子，才多久身上就被划了好几道血痕，怪不得那个小姑娘身上都是伤。
况且她身上本来就有伤，虽然不致命，但还是对身体产生一定的影响。
秉持保持体力和稳中求进的观念，她走得很慢，像个年迈的老爷爷。
陈诺选择了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休息。
像鬼打墙一样，怎么走她都走不到小姑娘说的地方，还是说她走得太慢了？
不过要把那么多人藏在山上，还一点声色不漏，人很有可能都被转移到其他地方了。
陈诺不就是被转移到一座，不属于玛山的悬崖，同时间内悬崖没有其他人。
不过既然有一座悬崖，就可以有第二座，或者是其他的可以藏人的地方。
她能回来就是因为跳了海，有一条善良的小蛇救了她，可那么多的村民谁能去救他们。
她该怎么去找那样的地方呢？
山神有这样的能力，可是山神哪有那么好心会告诉她人在哪，她现在跟避债主一样避着山神。
“唉……”
陈诺发呆的时候，有一条影子立在地上，像个人一样朝她身后走过来。
她什么都没看见，也没听见。
影子光明正大的附上她腕间的玉镯。
与此同时。
陈诺脑海里传出一道声音，是周闻屿在说话：“陈诺，过来找我。”
“哦…”
她回应后下意识反应过来，“我在干嘛？”
“快点，没有时间了陈诺。”
“啊？”
陈诺惊悚地从地上站起来转了一圈，到底谁在学周闻屿的语气说话？
难道是那个山神？
“吗的…神马东西啊你，净做些见不得人的糗事。”
想到那个山神她就来气，被她抓到非得暴揍一顿。
不过她说话时，余光无意瞥见地上的影子，手那部分好像在浮动。
她皱了皱眉，伸长手不动，仔细看发现，玉镯围起来的那部分影子果然在动，“妈呀！”
“周先生，真的是你吗？？”
影子浮动更大，像一道波浪般，“是，马上给我走。”
“哦哦好的。”
陈诺记得，在回到李莲学生时代时，第一次看见周闻屿，他就是没有影子的。
现在陈诺知道了，这应该就是他的特殊能力。
怪不得他要把玉镯还给陈诺。
“周先生，您跟同伴还有村民们都安全吗？”
“周先生？”
“您还在吗？”
她的脑海里再没有周闻屿的声音。
影子也没有刚刚那样激烈的浮动了，此刻很平静。
玉镯像个弱女子般，在地上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地显示出淡淡的光晕，陈诺一路追随着这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