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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开学当天早上,曾经半途离队的秦小力和齐望在学校门外偶然相遇。作为初中毕业时候的金、银质奖章获得者,他们都是保送上的本校高中。齐望步行,秦小力骑着自行车。齐望叫住她。秦小力下了车,立刻红了脸。齐望问:“秦小力,你分在哪班?”秦小力说:“老师不告诉我……”开学前半个月,秦小力就来学校排练节目了,她多次问过老师分班的情况,心里期待的就是能和齐望一班。齐望开门见山地说:“秦小力,无论咱们是否分在一个班,咱们俩的关系应该正常化……”秦小力不解,问他:“咱们怎么不正常了?”齐望说:“那次……我不是故意的。所以以前发生的事情就别想了。咱们互相之间应该像其他同学一样,就是说,咱们俩都别太别扭了。”秦小力通达地说:“好吧。齐望,其实我还是很感谢你的,是你奋不顾身救了我。”齐望也红了脸,像大人一样,欣慰地点头,说:“不客气。无论如何,咱们还是革命同学。”秦小力忍不住笑,说:“齐望,你怎么说话老像个小官儿呀?”齐望没吭声,显出对她的谦让和容忍。并肩走着,在秦小力心里,有一种朦胧的感觉油然而生。她觉得齐望也应该有这种感觉,就是相互归属、心身相通的感觉。

秦小力去存了自行车,赶到新生报到处时,王明明迎上来拉住她的手,皱着眉头说:“秦小力,你别生气啊……我们仨分在一个班,你在别的班。要不,你去找老师请求一下……”可是往旁边一看,齐望和刘胜利都在笑,秦小力明白了,推了王明明一把,拿起花名册就翻起来。其实,他们四个人同时分在了高一三班。王明明当然高兴了,笑得都跳了起来。他们当下就为开学的工作分了工:王明明负责高一三班新生报到登记,秦小力负责教室的黑板报,齐望负责带新同学去宿舍,刘胜利负责处理机动情况。

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秦小力心情舒畅,脚步轻快,哼着歌就去了教室。想起齐望居然和自己分在了同一个班,今后天天都能见到齐望,和他一起上学,一起组织班里的活动,天天感受到他的存在,秦小力心头热流滚滚。她擦净黑板,先在黑板上画了一个飞起来的洋娃娃。这是她从小就擅长的。洋娃娃大眼睛、长睫毛,睫毛还是弯弯的,穿着泡泡袖的粉红色裙子,怀抱一束五颜六色的鲜花,手里牵着五只蓝色气球,一只气球上有一个大红的字,上面写着“欢迎新同学”。

当齐望和刘胜利送了一批新同学去宿舍返回时,路过教室,顺便进来看。一见黑板,他们就有些愣。刘胜利问秦小力:“哟,黑板上画的是什么呀?”秦小力得意地反问:“你说呢?”刘胜利怪笑着,看看齐望,不语。齐望说:“咱们现在是高中生了……怎么画得像幼儿园的?”秦小力的情绪一下子从顶峰到了谷底,说:“齐望,你就直说吧,什么意思?”刘胜利接过话来,语气冲冲地说:“这让新同学看了,像个培养无产阶级接班人的地方吗?”秦小力反问:“怎么不像?”齐望毫不客气地说:“像什么像?卷头发,卷眼毛,花衣服,长得也不是中国人的样子,简直是……简直是资产阶级低级趣味!”秦小力万万没想到,从齐望口中说出的话竟是如此无情!她立刻掉了眼泪,哭着说:“好!我是资产阶级!你们是无产阶级!……我就知道你们对我有成见,我干什么你们都看不惯!我不干了,还不行吗?!”然后快步跑出门。

齐望拦了她一把,没拦住。他知道自己说重了,但是道理没错。

午饭后,王明明来宿舍找秦小力,说是齐望想让女生帮助新生范大越缝缝被褥。一听是齐望的意思,秦小力一扭头,刚想说不去,同宿舍的女生李丽珍立刻呼应道:“好!我去!”秦小力不甘落后,只好也跟着去了。

范大越是王明明在报到处迎接到的第一个新生。远远的,王明明看到一个高大的中年军人带着他过来,她迅速辨认出军人的军衔是大校。大校叔叔先一步严肃地报出新生的名字“魏大越”,可是那新生立刻纠正说:“我姓范!范大越。”王明明在新生花名册上一找,上面也写的是魏大越。这时,他爸爸坚持地又说了一遍:“魏大越。”新生马上说:“范大越。”“魏大越!”“范大越!……要不,我就不上这个学了!”这新生倔强地扭过头去。他爸爸咬着牙,咽下了这口气。这时,齐望送同学回来,冲着这位手大脚大、面色黧黑、身体健壮,带着极其明显的农村小伙子特征的范大越同学,笑了笑说:“你好!我叫齐望,和你一个班,高一三班。”

原来,范大越是被寄养在老乡家的烈士的孩子,母亲是八路军某部宣传队的干部,牺牲在抗战胜利前几天。新中国成立后十三年,他的亲生父亲辗转找到他时,他已经是17岁的大小伙子了。他的范姓是养父的姓,小名大鱼儿。

已经在县里读了高一的范大越,从白洋淀农村进北京,亲生父亲魏玉浩把他送进了北京城的一零一中学,重读高中一年级。齐望带着范大越去宿舍,礼貌地拒绝了他父亲跟着去的意愿。齐望说:“叔叔,我们学校的学生都不让家长送……”

父亲拍拍他的肩膀,算作告别。范大越目送父亲离开,一句话也没说。范大越背的行李卷是从农村直接带来的,被褥又旧又破。齐望送他到宿舍后,一看就不忍心了,当然明白是他城里的后妈不管他,二话不说就把他的被褥拆了,已经糟了的缝线迅速分崩离析,抖落出破烂的棉花瓤子,齐望拿到外面搭到铁丝上晒,剩下的补丁摞补丁的布面抱到学校的自流井去洗。学校有一处露天的自流井,据说与附近玉泉山的泉水相连,日夜不停地喷涌着甘甜的泉水。学校的男女澡堂也顺便建在旁边,成了全校师生的共同盥洗处。

学生宿舍都是上下铺的双人床。午饭后,范大越正躺在上铺的光板上睡觉。女生们一进门,他腾地坐起来,脸一下就红了。王明明说:“范大越,我们来给你缝被子来了!”

范大越跳下床,一声不吭地去外面把棉花瓤子收回来。上午洗的被面褥面一晒就干了,下午如果及时缝起来,晚上就能盖上。一见这千疮百孔的棉花瓤子,李丽珍不禁掉了眼泪,说:“怎么这么破?太可怜了……”王明明说:“别哭了,先缝上再说!”

这时,齐望跑进来,看到女生们,松了一口气,尤其见秦小力也来了,便喜形于色地说:“范大越,这是咱们班女生,王明明你认识,还有秦小力、李丽珍……”范大越低着头,看也不敢看。李丽珍指着棉花瓤子对齐望说:“你看,这还能睡吗?”齐望说:“这样吧,把我的褥子给他,把他的两个棉花套合在一起做被子,行吗?”王明明问他:“那你呢?”齐望说:“我家里还有旧的,而且这样正好可以锻炼革命意志……”李丽珍问:“你……锻炼革命意志?”齐望说:“有一本苏联小说《怎么办?》,里面有个革命者,每天都睡在有几百个小钉子的毯子上,为的是锻炼自己的意志,这样的话,万一被捕了就能经受得住严刑拷打的考验……”秦小力对着李丽珍,补充道:“是车尔尼雪夫斯基写的;睡小钉子的叫拉赫美托夫。”齐望看看她,没再吭声。

从此,齐望带领全班对范大越进行了全面的帮助,包括吃饭不吧唧嘴、睡前洗脚等集体生活习惯的养成;包括出操、列队行进中唱队列歌曲;包括普通话口音的纠正、英语口语训练等。而范大越在校园劳动、体育锻炼中也绝不惜力,真正表现出了劳动人民儿子的本色。

可是开学几天后,范大越发觉,每当他回到宿舍的时候,同学们热烈的谈论立刻就停下来了。其实,范大越早已察觉到来自同学的异常。先是齐望找他去看圆明园遗址,启发他说:“老范,你我都是革命的后代,我们不能辜负先辈们对我们的期望,咱们要争气啊!”见范大越拼命地点头,齐望又问他:“老范,咱们不能做对不起先烈的事情啊!你说,咱们应该怎么做呢?”范大越感慨地说:“我以后一定要当解放军,保卫祖国!狠狠地打击一切侵略者!”见齐望很失望,范大越有些糊涂,问他:“怎么了,我说得不对吗?”

这天晚上,范大越在宿舍外面悄悄拉住了同宿舍的严卫国,才问出,原来是宿舍丢钱了。此时想来,范大越终于明白了此中原因。刚刚住校几天,宿舍里就有同学丢了钱。显然,谁也不能阻止其他同学对来自农村的范大越的怀疑。醒到半夜,范大越辗转难寐。被父亲从乡下接到北京的那天,一进到父亲的新家,他就感到过这种戒备。他无论坐在哪儿,进到哪个房间,甚至添碗小米饭,都被后妈和保姆紧紧盯着。父亲故作不察,好像有些怕后妈,不愿意惹后妈不高兴。

第二天清晨,天刚刚发亮,范大越独自跑到了圆明园,在寂静的大水法遗址的残垣断壁上,再次想起齐望说的“咱们不能做对不起先烈的事情啊”,他满腹委屈和怀念,只能扯起嗓子大声喊:“娘——娘——娘——”喊完娘,心情就好了些。他想起娘从小的疼爱,一家人吃不饱,总是让他先吃,然后是爹吃,最后剩一个碗底,娘冲点水吃个水饱;想起娘说过,咱大鱼儿打小就能吃大苦,今后才能干大事。想到和爹娘一起过的寻常日子,比比眼前被人小看,被人冤屈的境况,他宁愿重新回到乡下去。

范大越哭着喊娘的声音被学校长跑队的几个早起的高年级同学听到了,他们找到了齐望,希望他处理好与农村来的新同学的关系。

周末回家的时候,齐望和妈妈谈到了范大越。不料,齐望的妈妈杨心田竟然认识范大越的亲生母亲郑云!妈妈和郑云是同一个宣传队的,1944年日本鬼子在冀东扫荡,烧杀抢掠,搞无人区。范大越的母亲郑云带着孩子做掩护,和宣传队的几个同志去无人区收集材料,准备揭露日本鬼子的残暴罪行。可是刚一去就被敌人发现了。当敌人追来的时候,她果断地把孩子交给了马夫,掩护马夫突围先走。于是,郑云和几个同志都在战斗中牺牲了。孩子这条线一下就断了,从此多年来,谁都不知道孩子的下落。直到几个月前,老马夫临死时才说出了这个秘密。因为他当年为了说服一对青年夫妇收养这个孩子,答应过人家永远保密的。

杨心田一听就哭了,她说:“郑云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咱们家就是他的家!快,你带我去找他回家来!”

齐望的家在城区市中心,是个老北京四合院。北房三间,是父母的会客室、卧室和书房;东西厢房各两间,西边是厨房和保姆房,东边是齐望和弟弟的卧室;大门开在南边,旁边是小库房和卫生间。齐望的爸爸级别不低,妈妈身体不好,肺病经年不愈,长年在家疗养。妈妈说:“把大越接来,以后就和你们一起住!”

当天晚上妈妈就给范大越的亲爹老魏叔叔家去了电话,可惜老魏叔叔不在家,连范大越也不在。接电话的保姆说,范大越吃过晚饭就回学校了。杨心田一听又哭了,说:“孩子一定受了委屈,谁家亲生的孩子一星期只回一次家还被放回学校去?”

齐望和妈妈当晚乘公共汽车赶到学校,宿舍、教室都去了,却没有找到范大越。

一零一中学的学生构成,一半以上是干部和军人的子弟,这源于它的解放区传统,因此像范大越这样被父母从乡下接出来的孩子并不算少。他们多半是父亲年轻时参加革命留在家乡的或是在军中所生寄养在老乡家的,而多数父亲于解放后另组了家庭,孩子们即使被接回来也难以融入新的家。每到星期日,其他学生都回家以后,留在大操场、校园里乱跑的,大多是这些孩子。

开学第一个周末,范大越按照爸爸的要求回家。在军队大院棋盘一般的楼群里找了几个来回,就是没找到爸爸住的那座小楼。晚上八点多,他才在巡逻队的帮助下回到家。不料,爸爸下部队不在,后妈的态度极其冷淡,不但没给他留饭,还尖酸刻薄地嫌他来回上下学乘车费了五角钱。是保姆为他热了剩饭,然后劝他回学校的。冷落寂寥地回到学校,坐在空荡荡的宿舍里,想起被同学认为是小偷,虽然因为大家同情他而不再提此事,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听他的辩解!他不想再留在此地了,他还要回自己的老家去,当自己自由自在的大鱼儿去!范大越说走就走,甩开大步,趁着夜色,向白洋淀进发。

范大越一跑,三天没来上课,班里就炸了窝。团员李丽珍尖锐地提出,班里存在着看不起工农出身同学的倾向!作为班长的齐望心情更沉重。对范大越,自一听说他的身世,齐望就给班里所有的干部子弟打了招呼,要求大家满怀阶级感情帮助这个烈士的孩子。谁料三天后却发现宿舍丢了钱。少年们的阶级感情是不包括小偷的。

其实,钱的确不是范大越“拿”的。班里有位从城里考来的新生萧博,家庭出身一栏里填的是“城市贫民”。萧博长得清秀,人也瘦弱,仅仅从体格上,就与一零一中学成长起来的学生有明显的差别。他来了以后,选的是最角落里的下铺,而且凡人不理,整日埋头听一个半导体小收音机。60年代初,半导体还可以说是个奢侈品,有半导体收音机的个人并不多,像自行车一样紧俏。齐望曾经以班长的身份和萧博聊过天,发觉他把自己包裹得很严,问十句答一句,尽量少地接触自己的家庭和生活。谈过话后,齐望对他的了解仅限于,他的爸爸早去世了,妈妈在给一家出版社做编外校对;他为了减轻家庭负担,从小学开始就在勤工俭学,从送报纸到修剪草地都干过。小收音机就是他用勤工俭学的钱买的;在学习方面,他的确是好学生,尤其英语很突出。当然,能考上一零一中学的,学习都不错。

问题就出在萧博的小收音机上。他这个暑假在公园修剪草坪,40天挣了5元,花四元多买了一个二手的小收音机。当他满心欢喜带回家给妈妈听的时候,妈妈却发起了火。妈妈说:“四块钱?这么多钱!谁让你买的?”萧博回答:“是我……自己。”萧博用心调了台,调到一曲交响乐,把耳塞塞在妈妈耳朵里,说:“听,妈妈,多棒,多好听!”萧博趴在妈妈身边,给妈妈扶着耳机。妈妈听了一会儿,无限感动地说:“好听,是贝多芬的‘田园’……《田园交响曲》。”萧博说:“明天一早我再给它拉一根铁丝当固定天线,声音会更好。”这时,妈妈不忍心地看着孩子,哭了。萧博说:“妈妈,这也是给你买的;平时就你听,要不你太闷了;我每个星期回来的时候,星期六晚上、星期日归我听,再说又不必费电池。”这时,妈妈婉转地对萧博说:“你这次要上一零一中学,我早就不同意你去;那里都是大官的孩子,人家家里买个收音机眼睛都不眨一下,可是咱家呢?四块钱就是你半个月的饭钱!你怎么能和人家的孩子比?”萧博说:“我不是和人家的孩子比,我是爱好音乐……”妈妈柔声而坚决地说:“咱们家玩不起这个东西!你明天就把它退了去!……什么都不要说了,明天就把它退了去!明天就退了去!”萧博只能绝望地大声喊:“妈——妈?!”

开学那天一早,妈妈只给了萧博五元五角的学费和伙食费,缺的四元,要萧博卖掉小收音机来填补。妈妈说:“让你知道知道,四块钱能买多少米,多少面!”萧博说:“妈妈,我是新社会的青少年,我应该有更高的理想。如果我的生活里只想着几斤米,几斤面,不是太渺小了吗?”萧博的父亲病逝于新中国成立初期,母亲曾经是小学老师,因为萧父的病而辞职,此后就在出版社、街道工厂接些零星活计,维持生活。

萧博说:“妈妈,从此我不吃早饭了,还不行吗?我总能把四块钱省回来的……”妈妈说:“不行!我要你健康!我不要你像你爸爸一样,省吃俭用,辛辛苦苦,早早就把命丧了!抛下咱们孤儿寡母……”萧博说:“妈妈,你再坚持两年,我就十八岁了,高中毕业我就能工作养活你了。”妈妈大声喊道:“你短浅!目光短浅!这才是真正的渺小!你还要上大学!当知识分子!萧博,你必须把那个小收音机退掉!”

萧博报到以后,并没有立刻去教务处缴学费。他一直在犹豫,想拖更长时间,再更多地享受享受收音机。凡人不理!凡人不理,是因为没时间理,因为小收音机就快退回去了!恰巧,那一天,大家都去打球了,宿舍里只有他和范大越。萧博躺在床上听收音机,范大越坐在门口看守着他那件晾在铁丝上的旧衬衣。萧博抬头看到了旁边上铺的一条裤子耷拉下来,裤兜里露出了随便卷着的几张钞票!萧博禁不住坐起来,走到裤子前,用头碰了碰裤子,那卷钱就轻而易举地掉在了地上。他捡起来,快速离开了宿舍。宿舍里只留下门口的范大越一个人。

很自然,除了范大越,其他同学都没有“单独”在宿舍逗留过。怀疑是没错的。

只是星期六晚上,萧博把学费和伙食费的收据交给妈妈后,妈妈却在屋外的柴火堆里发现了一个亮闪闪的东西,翻出来一看,还是那个小收音机!是萧博藏的。萧妈妈立刻就哭了。问萧博:“你缴学费的钱是哪儿来的?”

算起来,正是在这个时候,范大越趁着月色踏上了回乡的道路。他的委屈,绝不会对爹娘讲。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娃在城里受了冤枉。一路上,他编了各种瞎话,最终选择了一个:就说是因为学习进度不一样,一零一中学让他留级,他不干,所以回来在原来的学校顺理成章上高二,等考大学的时候再进城。

萧博对妈妈说,自己是向同学借的钱,等以后慢慢还人家。妈妈不信,向他要借钱同学的姓名和地址,说是马上就去还给人家。萧博不肯说,妈妈就开始打他,一拳一拳,直到打不动了。妈妈哭了一夜。萧博只好表决心,明天一早就去退了收音机,上晚自习前就把钱还给同学。一早他就走了。当初卖他收音机的委托商店,只肯用三块钱重新收购小收音机。萧博气得都快哭了,只好就在北京城里的各个委托行问,问了四五家,直到王府井的一家店出了四块钱。

拿在手心里的四块钱沉甸甸的,萧博必须趁着大家都不在的时候还回去。中午,他来到学校,把钱叠得整整齐齐地压在了齐望的被子下边。这时,他的手触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萧博掀开被子,原来,在齐望的被子下面竟然铺满了手指头大小的鹅卵石!什么意思呢?他躺着不硌吗?看来他是故意这样做的,但又是为了什么呢?萧博百思不得其解。

萧博来不及多想,匆匆离开宿舍。但是千差万错,他在出学校大门的时候,却遇上了刚从外面回学校的班主任陈露老师。萧博随即心算时间的差值,他要是晚出宿舍门一会儿就好了,就能错开陈老师了。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陈老师三问两问,萧博就全坦白了。

很快,三天后,范大越和萧博两人的处分一起公布在学校的布告栏上。

《关于给予萧博、范大越二位同学处分的决定(学字[196]第01号)》——

“萧博,高一三班,男,16岁。9月5日,萧博将同宿舍同学掉在地上的四块三毛钱据为己有。该同学的行为已经严重违反了校纪校规,在学生中造成了恶劣的影响。但是,在班主任老师和同学们的帮助教育下,萧博同学认错态度较好,并主动退还了所有财物。为教育本人,根据一零一中学《学生手册》中《学生违纪处分条例》第八条规定,给予萧博同学记过处分。”

“范大越,高一三班,男,17岁。9月日,范大越同学无故离校,旷课三天,严重违反了校规校纪,在学生中造成较坏影响,为严肃校纪,教育本人,根据一零一中学《学生手册》第十四条规定,经研究,决定给予范大越同学以严重警告处分。”

被亲生父亲老魏再次接回来的范大越也在学生堆里看到了这条布告。他脚步沉重地回到教室。于大兴紧跟着跑进来,他兴奋地说:“嘿,咱们班可出大名了!好家伙,一下子处分了两个……”一见大家都严肃地看着他,他马上停住。

这时,齐望和刘胜利一同进门,他们各自回到座位。齐望严肃地说:“大家注意啊,午饭后都回教室,开班会!”萧博一听,一脸的紧张。

午饭后,从食堂出来,萧博追上范大越。萧博说:“范大越,你知道中午的班会要干吗吗?”

范大越说:“不知道。”

萧博说:“告诉你吧,中午可能要斗争咱俩。”

范大越没想到这点,问他:“斗争咱们?……怎么斗争?”

萧博说:“你在农村没见过斗地主?”

范大越摇头,他乡下的老家没有地主,只有富农,一场抗日战争,大伙被日本鬼子祸害得都一样穷了。萧博说:“不管有没有,咱俩干脆跑吧。”

范大越说:“跑哪儿去呀?没用,早晚不是还得回来吗?”

萧博一听也没了情绪,说:“你这么胆小,那就……算了。”

范大越跑回白洋淀的那天早上,迟迟没敢回家。他躲到淀子边上的一处芦苇荡里睡觉,被村里小孩儿发现,飞奔着去告诉了他爹。不一会儿,爹就拎着棍子来了。一见他,就大骂道:“你出来!瞧我抡死你!你这没出息的大鱼儿!你要还是我的儿子,我早就抡死你了!你个提不起来的豆腐渣子!……”娘紧跟着就追了来,哭哭啼啼地喊着:“大鱼儿!你给娘出来,让娘瞧瞧,是不是俺那个有志气的儿!你给娘出来!……”徒步走了两夜一天的范大越沉睡在梦乡,一切都听得见,却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

班会开始时,学校的方校长和班主任陈露一起走了进来。临时班长齐望高喊:“全体起立!”

方校长走上讲台,用目光在同学里找到范大越和萧博,严肃地点点头。在开学典礼上,方校长曾经说过:“我们要把每个学生培养成建设社会主义新中国的合格的建设者,培养成为革命事业的栋梁!将来为广大的工人、农民——谋幸福!”范大越牢牢地记住了这句话。

校长说:“我今天来参加你们的班会,不是陈老师请我的,也不是你们的班干部齐望他们请的,是我自己要来的。尽管高一三班最近出了些事情,但是我认为,高一三班仍然是一个好的班集体……”

同学们热烈地鼓掌。

方校长继续说:“……尽管出了一些我们大家都不愿意发生的事情,但是全班同学在事情发生的过程中表现出了团结互助、积极解决问题的姿态。大多数同学没有打击讽刺,没有冷淡歧视,也没有孤立分裂,这就做得很好,有水平。……我问大家,一个人从小到大,几年,十几年,几十年,可能一点错误都不犯吗?”

同学们回答:“不可能——”

方校长说:“对,所以,最聪明的人是善于从一次次错误中总结经验的人,最勇敢的人是犯了错误勇于承认错误、从错误中站起来的人……而最有力量的人是什么样的呀?——就是既掌握了经验又勇于改正错误的人,对不对呀?”

同学们回答:“对——”

方校长说:“将来我们要做革命接班人,要在祖国各条战线上发挥作用,无论是工业战线,农业战线,还是科学研究的前沿,都会有弯路要走,还会有错误发生;但是,如果我们成为了最聪明的人、最勇敢的人、最有力量的人,我们还怕什么呢?”

这时,刘胜利举起手。方校长让他起立发言。

刘胜利说:“方校长,这么说,我们大多数没犯错误的同学就当不成最聪明、最勇敢、最有力量的人了?只有他们才能当?……”

方校长笑了,说:“问得好,坐下。刘胜利对校长的话也敢提出质疑,积极主动思考问题,很好。我相信很多同学也是这么想的,就是没敢问,是不是?”

同学们回答:“是——”

于是,方校长在黑板上写出一个“鉴”字,说:“古代人把镜子称作鉴,因为他们最初是用铜做镜子,所以下面是个金字。好,我们知道有个词叫什么?……借鉴、前车之鉴。借人之鉴,去己之污。这就是说,前人、周围的人、朋友、家里人,所有的人犯过的错误,都可以为我所用,为我所借鉴……对不对呀?”

同学们回答:“对——”

方校长把脸转向萧博,问他:“萧博,你说呢?”

萧博激动得站起来大声说:“我一定要做最聪明、最勇敢、最有力量的人!”

萧博毕竟年纪小,他并不觉得为了保留收音机而偷钱有多么严重,就像孔乙己偷书,是文化的需要;又因为是他自己主动把钱还回去的,自己应该也是光荣的。他觉得自己仅仅是犯了一个小错误,而且的确是个有勇气的人。他认为方校长说的那几个字“最聪明、最勇敢、最有力量”,字字说的都是他。范大越就不同,他已经明白一个警告处分对于一名学生的意义。今后的入党、工作都会受影响。他还想当兵,提干,一辈子保卫祖国哪。

班会后,高一三班第一次临时班委会就在教学楼前面的一排柳荫下做出了帮助范大越和萧博的决定。新的班集体里一共有0名女生,名男生。整个高一三班,在原校当过班长的有5个,学习委员10个,其他班委1个,各门课代表16个;就是说,全班4个同学,在原学校都担任过学生干部。开学初的几天,班里的活动靠的都是临时班委会,其中有老师熟悉而临时指定的文体委员秦小力、生活委员王明明、学习委员邢还,还有外校考来的团员李丽珍等。

刚刚开学的校园里,处处花红柳绿的。柳条轻摇,和风拂面,帮助同学的想法也是那么温暖。临时班干部们也被自己肩上的责任所感动。

这天夜里,齐望做了一个梦。梦中,齐望走在少年湖边,秦小力喊住他。齐望!齐望!你干吗去?她追过来。齐望说,我去找范大越谈心去!秦小力说,还是我们女生来帮助他吧。齐望问,怎么帮助?秦小力说,思想上带动他,功课上手把手,生活上关心他,帮他洗衣服,刷鞋子……齐望有些醋意,问她,要是我犯了错误的话,你们会这样对待我吗?秦小力调皮地说,不告诉你!等你犯了错误再说!

齐望心想,我什么时候都不会犯错误。

醒来天已发白,估计有5点多了。齐望起身,跳下床,跑出宿舍。齐望自从初中二年级加入学校长跑队以后,每天至少都要跑个5000米;为了不耽误早读,他经常要早起的。出了门,立觉神清气爽,他原地跳了几跳,活动了膝关节,就直接跑向圆明园的福海。福海水面布满了芦苇,学生们称它大苇塘。大苇塘一圈下来000米左右,两圈就达到标准了。

此时正是初秋,正是圆明园最美丽的时候,蓝天白云,大苇塘里的芦苇由绿渐黄,白色的芦苇花摇曳在枝头,秋风徐来,苇海荡漾,置身其中,匀步跑来,像极了弄潮儿在戏水。齐望大口地吸收着新鲜的空气,大口地吐出一夜的浊气,几次吐故纳新之后,身体清爽了许多。关于圆明园,在一零一中学学生们的感情里,它就像是鲁迅的百草园,既是一部教科书,也是一位知心姐姐。锻炼身体一定去那儿,每天下午放学以后,整个废墟里都是跑步的学生;讨论重要问题,也一定去那儿,在广阔的田野上,随你把音量放到多大,都不会干扰到别人;游玩,写生,过团日,读书,沉思,爱国教育……一零一中学的学生们早已经把它物尽其用到学校后花园的程度了。

早饭后回到教室,同学们大都到了,各门课代表在收作业。只见秦小力和王明明围在范大越书桌旁,正帮他看作业。齐望过去,问:“你们干吗呢?”

王明明不抬头说:“做题。”

齐望赞扬说:“好啊,说干就干了!”

秦小力说:“当然。”

齐望又说:“对,秦小力,你昨天还说,要思想上带动他,功课上手把手,生活上关心他,还要帮他洗衣服,刷鞋子……”

秦小力奇怪地问他:“我什么时候说的?我没说过呀!”

齐望一下就蒙了,非常尴尬,不敢看秦小力。这时范大越忙插话说:“不用的,我自己能……”

齐望忙说:“啊,可能是我记错了。”

王明明抬起身,说:“是呀,齐望,把好事都记在秦小力身上了。”

秦小力红了脸,马上制止,说:“别瞎说啊。”然后她迅速扫了齐望一眼。

齐望已经明白了,那是在自己梦里她说的话。他绷着脸转身走开了。这时,他才清醒地意识到,秦小力已经非常可怕地深入自己的心里了。你是有着崇高理想的人,你不能被一个女生所干扰,她仅仅是一个爱唱爱跳的活泼的女生而已,而已。(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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