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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平静的一个月过去了。一早,学校的布告栏上贴了几条标语。“热烈欢迎我校第一批社教工作队胜利归来!”“向参加社教运动的老师们致敬!”“向参加社教运动的老师们学习!”

这天上午,几位体育教师正在体育教研室修理体育用具,徐少白在摆弄一副羽毛球拍子。雷老师从外面进来,对大家说:“听说了没,社教工作队今天回来,天黑以前到……”

徐少白一愣,问道:“真的?”

雷老师说:“哟,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哪。”

徐少白闷声说:“我哪儿知道去……”

“那个谁……没给你信?”雷老师话没说完,拿起另一副拍子,打岔说,“哟,都修好这么多把了?……我也来,我来……”

见徐少白的神色不对,其他老师都不说话了。徐少白仔细地计算过陈露的归期,应该是在下个星期一。显然,他们提前回来了,所以,也许是来不及通知哪。唯一担心的是,他最后写给她的信,不知是否收得到。然而,无论怎样解释这件事,徐少白都有一种隐隐的预感,似乎陈露回来或者不回来,与他已经没有什么关系。

下午第一节体育课,是高二三班的。课前,秦小力就叽叽喳喳地跑来告诉他陈露要回来的消息。徐少白只是严肃地说了一句:“知道了。”

秦小力又问他:“是陈老师提前告诉你的吗?”

徐少白说:“哪儿那么多废话?”

秦小力一吐舌头就跑了。齐望在一旁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上课了,徐少白只出面带领大家做了一番准备活动,就把男女生分开,让男生练习400米接力,女生做垫上运动,连续后滚翻。然后,他交代给课代表严卫国照看两边的练习后,就离开了。齐望扫着他的背影。很显然,他的情绪不高,不是有意掩饰兴奋的压抑,而是发自内心的沮丧。为什么?

晚饭后,很多学生都主动等在教学楼前的小操场上,迎接第一批参加社教运动的老师们归来。不断有初中小男生骑着自行车来往于学校大门口和教学楼之间传递消息。直到一辆自行车疯狂奔来,骑车人高举双手大声喊道:“来喽——”随即就有大卡车驶进来。陈露和其他老师们站在车厢上边向大家挥着手。

学生们欢呼起来!各自喊着各自老师的名字。徐少白站在人群中的最后面,以至于秦小力几次回头都没有见到他。

军绿色的卡车停下来。学生们涌上前。秦小力最先拉住陈露的手,激动地高声喊着:“陈老师!陈老师!”

这时,一位陌生的年轻男子先跳下了车,转身接过了陈露的行李。男子说:“来来,小心……小陈,行李先给我!”

陈露一边向学生们笑着,一边非常随便地把行李交给那个年轻男子,然后她跳下车,被齐望等几个男生接住。谁都看得出陈露老师和那个男子的关系已经不同寻常。这男子长得并不出色,身材也不够健壮,理着时兴的小分头“一亩二分地”,像个机关小职员。秦小力第一眼就不喜欢他,原因就是他太普通了,完全比不上徐少白!

李丽珍马上把陈露的行李抢过去。李丽珍说:“我们女生来!”然后等在一边。

齐望对李丽珍说:“行吗?网兜你拿,被褥我来吧。”

秦小力搭上手,说:“没事,有我哪。”

这时,陈露对那男子说:“再见了。……那你先回去吧。”

男子说:“我帮你拿到宿舍去吧?”

陈露说:“不用,这都是我的学生,有学生帮我哪。”

秦小力小声问齐望:“怎么回事?”

齐望不说话,紧紧地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这时,秦小力四处一巡视,就准确地搜索到徐少白缓缓而去的背影。徐少白突然间显得老了许多,腰似乎也弯了,步履蹒跚,头颈前倾,只差一头白发就像个真正的老头了。

那男子仍然不急着离开,还在说:“那……小陈,咱们……回去以后,我给你打电话。”

陈露说:“好吧。快上车去吧!……小李,再见!”

那小李说:“好,小陈,我上车了啊!……再见!”他返身跳上了卡车。

卡车拉着其他人走了,学生们拥着各自的老师向宿舍走去。陈露还恋恋不舍地回过头去,对着卡车的背影看了又看。秦小力扫视身边的同学们,都在说说笑笑,全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们真的就这么麻木吗?她又向齐望看去,齐望似乎被她的目光惊扰,迅速扭开脸。齐望,怎么办呀!徐少白多可怜哪!秦小力心里喊着,无奈至极。

徐少白明白了一切。怪只怪自己的一厢情愿。你应该记得的,是你反复劝告她不让她等你的;在她希望和你过平常日子的时候,你却做出牺牲感情、主动疏远她的决定;也是你自己放弃了和她一起参加“四清”的机会;然后你没有一封信向她解释……而一旦她真的远离了你,你又受不住这个打击了。陈露,不怪你,全部责任都在我。可是,为什么不早些写信告诉我,你的新选择?

熄灯前,齐望在大操场的主席台前,找到了徐少白。徐少白像孩子一样把腿耷拉在台沿上,晃悠着,默默地想着心事。齐望过来,坐在他身边,无言地陪着他。偶尔有摸黑锻炼的学生从他们面前跑过,传来咚咚的脚步声。

好一会儿,齐望问他:“你和陈老师……还能再好吗?”

徐少白说:“晚了。”

“一点儿都不能挽回了?”

“怎么挽回?人家已经有对象了,还能把人家拆开?”徐少白说。

“真可惜。要是你们提前好了,现在早就……”

徐少白说:“提前好?我怎么知道就一定能入得了党呢?”

齐望说:“可是,如果你一辈子都入不了呢?你就一直不结婚吗?直到死……你会后悔吗?”

徐少白说:“不知道,也许真到了那时候,也会后悔吧。”

齐望说:“徐老师,你说,对一个人来说,什么是幸福?”

徐少白说:“我不知道别人,但要是我的话,我觉得,能健康地为祖国工作50年,就是幸福。”

齐望问:“可是,在这50年里,如果没有你喜欢的人和你在一起,还能幸福吗?”

徐少白说:“我是这么想的,如果有这样一个你喜欢的人和你在一起,那可以说是更加幸福;而不是说没有这样的人就不幸福。”

齐望说:“是。的确是这样。”

徐少白说:“有些爱情至上的人,遇到不顺了,就会想不通,钻牛角尖……”

齐望猛地跳起来,说:“徐老师,听你这么一讲,我就放心了。你肯定不会钻牛角尖了!”

徐少白突然醒悟,捶他一拳,说:“哼,你小子!比我还懂?!”

校园里,熄灯铃响起来。

徐少白说:“齐望……你回去吧。该熄灯了。”

齐望跳下台子,说:“是!……那我走了!徐老师,你别太难过……”

徐少白说:“去吧。大人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了。去吧。”

齐望飞跑而去。

徐少白又冲着眼前的一片黑暗的操场喊道:“那几个跑步的!都回去了!熄灯了!”

陈露一直等在体育教研室里。见徐少白进门,她站起来,说:“少白,我看这儿亮着灯,知道你没走远……”

徐少白淡淡地一笑,说:“是吗?”

陈露递过去一包东西说:“我给伯母带了几斤花生和大枣,是当地特产。……”

“谢谢。”徐少白看也不看那些东西,闷头说道。

“少白,你没事吧?”陈露被他的冷淡所吓,畏缩地问。

徐少白打起精神,说:“我没事。……你在工作队怎么样?”

陈露说:“还好,就是生活苦点儿,向贫下中农学习吧。”

徐少白沉默不语。陈露坐在他旁边。

陈露说:“少白,我来,就是想告诉你……我这次……交了一个男朋友,是国家计委的;刚才……”

徐少白不等她说完,就说:“我看见了。”

“是吗?你刚才也在呀?我怎么没看见你?”陈露掩饰着尴尬,又说,“我早晚会告诉你的。”

徐少白问:“他……对你好吗?”

“好。……”陈露说,“而且他特别喜欢听我唱歌……”

“哦。”徐少白心想,谁不喜欢呀。

“他……他老爱说我,是百灵鸟一般的歌声……”陈露解嘲地问道,“特逗吧!”

徐少白胳膊上起了鸡皮疙瘩,说:“嗯。”

“我们天天在一起调查研究,整理简报,他对我的帮助特别大。”陈露说。

徐少白说:“哦。”

陈露问:“这几个月,我们班里怎么样?”

徐少白说:“也还行。……我在信里都写了,就那些。收到了吗?”徐少白真希望他的最后一封信,她没收到。否则的话,你不是更可怜了嘛!

陈露说:“我都看到了。……少白,听说你入党的事又报上去了,等上级批下来,加上你的劳动模范,你就是双喜临门了!……那就先祝贺你了。”

“谢谢。”徐少白冷淡地回答。她难道不明白吗?入党对于我的重大意义是什么?!他开始为自己在最后一封信里表达的热情而羞愧。

谈话实在是进行不下去了,陈露终于说:“那……我走了。”

徐少白说:“走吧,我也该回去了。”他举起布包,说,“我替我妈谢谢你!”

陈露一出体育教研室就哭了。在他面前,你就像个变了心的小人!刚刚徐少白走进办公室的一刹那,她的心依然狂跳,望着他虽然有些憔悴却依然英俊的面庞,依然坚定的目光,依然黝黑的肤色,她突然想哭,但是她强忍住了。他已经不是你的了,你也不再是他的了。他没有拼命赶上“四清”工作组,并且没有写信谈他的想法和情况,他只是写班里的情况,学生的情况,写他不愿涉及的出身问题……在他的信里,他只是个代班的老师。少白,是你松开了我的手,而此时此刻,另一双手却紧紧地拉住了我!你要我何去何从?!

小李是计委的宣传干部,非常有才华,写得一手好文章。每次当工作队员们把自己搜集到的材料、把自己所做的工作小结交到他手里,由他汇总之后,最终出来的文章无论是思想境界还是文笔文采都远远地高于同志们的水平,令人称赞不已。在平时,他却是寡言少语埋头工作的人,对身边一起工作的同事们也十分关心,尤其是对陈露,更是关怀备至——夜里陪她“开夜车”,白天陪她走山路,送她到目的地,自己再赶到另外的目的地。一来一往,陈露的心动了。被人呵护被人追求的感觉谁也抗拒不了。她也曾把自己与徐少白长期无果的爱情向他袒露,听他的意见。他说他同意方校长的说法,要把党的培养放在第一位,其次才是个人的感情;他说一个是大爱,一个是小爱,由她自己选择。他还分析了徐少白的心理状况。他认为,徐少白是个非常好的同志,但是他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关键时刻容易畏葸不前,这是因为出身方面的压力等种种原因形成的。他是个好的干才,但不是个全面发展的将才。“而陈露你,你未来应该是个将才。”他说。

陈露感情上的动摇是一点点发生的。每每遇到一些问题,她常常最先想到的是先听小李的意见,而小李的意见又常常与工作队领导最终的意见相符,这就使得她在心理上产生了某种依赖。依赖是一种感情的基础,与信任有关,与亲情有关,渐渐地,便与爱情有关了。一天傍晚,陈露回到驻地,没见到小李,晚饭时他也不在。陈露就有些慌,但又不便公开寻找,她就假装散步溜到村口去等,直等到开会时间,仍不见他踪影。她才发现,小李在自己的心里已经占据了须臾不可或缺的位置。这和在学校与徐少白时是不同的,少白永远在,在大操场。只要想见他,随时随地都能够去见他。哪怕是在工作队,她也知道远在北京学校里少白的去向。少白和小李,谁才是她最最想等待的那个人?辗转反侧,陈露想得头都要裂了。

那晚小李半夜才回来。第二天早上出发的时候,陈露主动要求他送自己一程,在路上,她告诉他,她为他担心了一整夜。工作队有个纪律,所有成员都不许谈恋爱,既不许与当地人谈,也不许内部成员之间谈。小李是组长,他的回答是:“现在不谈,但是你要等我!”

当年她对少白说,如果我请求你,少白,你能不能丢下你的誓言,和我一起,过我们自己的普通的幸福生活呢?少白回答她说,“幸福生活?……陈露,你是知道我的,如果不入党,我就一辈子都不会感到幸福的;而我不幸福,又怎么能使你幸福呢?”

这天,话剧队活动。秦小力早早就到了,见到徐少白,她充满同情地叫了一声:“徐老师。”

徐少白头也没抬,只应了一声:“唔。”

秦小力又说:“徐老师……你别……你别难过。”

徐少白看了她一眼,说:“少管闲事!”

秦小力转身走开,萧博跟上她,说:“大人的事情,你不懂。”

“你懂?”

萧博说:“当然。那天我看见他们俩还说话来着哪!”

秦小力燃起一线希望,说:“那他们俩还可能?……”

萧博说:“事在人为嘛!”

“什么意思你?”

萧博小声说:“……你们就不会弄出点事儿来?”

五一国际劳动节前,齐望在秦小力的建议下,由学生会出面组织了一场主题为“学习雷锋好榜样”的文艺演出,专门歌唱全校学习雷锋活动的好人好事。节目中必不可少的,就是徐少白和陈露的男女声二重唱。曲目是陈露老师学来的新歌,歌剧《江姐》里的唱段,《华蓥山上》。剧情是双枪老太婆的儿子华为接江姐上山去见双枪老太婆那段。陈露饰演江姐,徐少白饰演华为。

演出当天,秦小力报幕后,先是二人合唱的声音传出:“冲破层层封锁线,展翅飞向华蓥山!……”非常地和谐。然后徐少白先出场,他足踏草鞋,身背草帽,斗志昂扬,快步上得台前,左手一挥,唱道:“华蓥山上莽苍苍呃,万年的青松遍山冈呃,松涛阵阵呃,如海啸啊呃,好一片呃,好一片雄伟气象呃,雄伟气象。……”随后,江姐陈露出场,唱道:“当年红军闹革命,青松林内红旗扬。扎起松枝做火把呃,烈焰熊熊呃,烈焰熊熊呃照呀照四方。……”此时,陈露自然地转头与徐少白交流,徐少白的眼睛却始终向着前方。他接唱道:“我妈妈跟着红军闹革命,风雨中战斗了多少年。到如今两鬓如霜人未老……”陈露不再去寻求他的目光交流,两人共同向着远方眺望……

第二天早晨,秦小力在操场找到齐望,边跑边问他:“齐望,昨天晚上的节目,你看怎么样?”

齐望说:“挺好的,充分表现了咱们学校的团结向上学习雷锋的热烈气氛。”

秦小力悄声说:“不对,我说的是,你昨天注意看陈老师和徐老师的二重唱了吗?”

齐望说:“看了呀,挺好听的。”

“不一样了吧?”秦小力问。

“什么不一样了?”齐望明知故问。

秦小力说:“貌合神离了。”

齐望说:“是啊,有一点儿……”

秦小力说:“我要是陈老师,我就不会和别人好。徐老师多好啊,他们俩多般配呀。”

齐望被逗笑了,说:“你呀,想想自己的事吧。”

一天下午,陈露匆匆来到体育教研室。雷老师在墙报上做表格。陈露进门,问道:“雷老师,徐老师不在?”

雷老师冷淡地说:“不在。”

陈露说:“哎?怎么也不在操场啊?哪儿去了?”

雷老师公事公办地问她:“找他什么事啊?”

陈露不准备告诉他,说了一句,“没什么”,就出了门。

雷老师不满地嘟囔道:“早都不跟人家好了,还找来找去的……”

等在门外的陈露听到了,犹豫了一下,没去理睬他。幸好,她看到徐少白快步过来了。

“少白。”她叫了他一声。

徐少白一愣,便客气地招呼她:“陈老师,等谁呢?”接着就准备闪身进门。

陈露喊住他,说:“等等,我就找你。”

“什么事?”

陈露低声说:“我是来告诉你,学校下一批社教工作队的名单里,有你。”

徐少白平静地说:“我知道了。”说完又要进门。

“还有,”陈露说,“你的入党申请,区委终于批准了……”

徐少白一愣,压住惊喜,问她:“真的?谁……让你通知我的?”

“没谁……是我自己……暂时保密啊。”

徐少白冷冷地说:“上次你给过我一个谎信儿,害得我动了半天感情,结果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陈露一听,吃惊地望着他,说:“少白,我没骗你!”

徐少白说:“我问过方校长……他说没有这回事。你说,我信你们俩谁的?”

陈露的眼泪夺眶而出,说:“少白,我真的没骗你!”

这时,徐少白恢复了他的客气,说:“那……谢谢你啊,陈老师。”他推门进入办公室,留下陈露怅然地站在原地。

见到徐少白进门,雷老师用力干咳了一声。他直来直去地说道:“咳,咳……少白,别那么磨磨唧唧的。又唱歌,又找来找去的……感情上的事,要么死了心,断绝往来;要么去争取,再抢回来!”

徐少白说:“抢?那多不道德啊!”

雷老师说:“但是,陈露如果也……咳咳咳……也爱你的话,她还和别人结婚,才是不道德的。你也一样!”

徐少白入神地自言自语说:“是——吗?我也一样?如果我喜……喜欢她,而和别人结婚的话,我也是不道德的?”

雷老师说:“当然!所以,你最好问问清楚,如果她的确不喜欢你了的话,你再死了心,再问心无愧地找别的对象;免得互相想着。……去问问吧!说清楚!少白!干脆点儿!”

几天后的星期日早上,徐少白骑着自行车准备出门,恰好遇上了步行的陈露。一见陈露,他立刻下了车。令陈露一惊:“什么事?……徐老师。”

徐少白扫视一下空旷的校园,说:“陈露……咱们必须谈一谈。”

陈露说:“可是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徐少白打断她的话,说:“我知道,知道,我不会破坏你们的。但是……这关系到我,关系到我这一辈子和谁在一起的问题。”

“那……谈什么呢?”陈露为难地问。

徐少白说:“我只需要你对我说一声:你已经不喜欢我了。”

陈露勉强地说:“少白,有些感情可以埋在心里,一辈子也不去碰了。……因为我……”

徐少白并不看陈露,眼睛直视前方,强调说:“我请你说的这句话至关重要,陈露,听着你亲口说出来,然后我就能够甩掉包袱,轻装前进了。”

“以后在工作中也能正确对待吗?”陈露问。

徐少白说:“你放心,永远不会影响工作。”

陈露说:“好吧……我想说的是:他是第一个说爱我的人,而且,我也爱上他了。”

徐少白感觉得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他说:“明白了。……再问你一句,是不是我错过了什么?”

陈露说:“少白……我爱的人不仅仅是个爱党的人,而且还是爱我的人……”

徐少白终于听明白了,他故作潇洒地骑上车,说:“我明白了,陈老师,再见!”

陈露说:“好!再见!……”然后她轻声地说,“少白,我就要结婚了,就在这个暑假。”

徐少白闻声掉下自行车来,回过头呆呆地望着她。

如同一条小船离了岸去远游,等它再返回的时候,这岸边已经变了样,或已建了小屋,或已种上了小树,或已被铲光封港……当陈露半年后再次回到高二三班的时候,她的感觉就像这条小船。她重新接手高二三班的班主任以来,发现这个班已是面目全非。以往那种全班同心协力去做好一件事情的局面已然不再。无论什么事情,都会引起两拨甚至几拨同学的对立。特别是班干部中间,也失去了互相协调的耐心,动不动就争吵。齐望和刘胜利之间,按于大兴的话说,“中苏矛盾公开化了”以后,齐望索性只管全校的活动,不再涉及班里的工作,留下刘胜利和李丽珍又斗争又联合的。秦小力和邢还对陈露说起这些现象,两人都哭了,她们认为把班里搞成这样局面的罪魁祸首就是刘胜利。他的极端偏激的阶级观念和工作方法,几乎要毁掉这个班集体了。

陈露曾与徐少白为了高二三班的变化沟通过一回,徐少白检讨了自己对刘胜利采取的放任态度,他也承认了自己因为出身的敏感而无能为力。陈露只好寄希望于暑假之后高三时班委会的重新改选。到时候,肯定还会有一场争夺。

不料,这场争夺却提前到来了。

暑假前,学校决定利用暑期的第一个星期进行全校军训,照例是在位于西郊大羊坊的坦克团,这是与一零一中学长期合作的一个军队单位。只是今年的暑期军训,与往年有一点点不同,即学校还要选出二十位优秀团员代表,高中年级每班一名,一共18名;初中代表两名,去东海长山列岛的海军基地参加军训,学习和锻炼10天。

一石激起千层浪。为了这个东海的海军基地,同学们明显地激动起来,尤其是男生们。当然,优秀团员代表要由团支部选举产生。于是,刘胜利开始了私底下拉选票的活动。刘胜利认为,他是连续两年的团支部书记,新团员都是他发展的,理应都投他的票。这次去长山列岛的代表无疑是他。但是,事与愿违,在高二三班团支部的第一次选举中,选票却极度分散,十几个团员,七人得票,每人一两票,各自为战。一次次重选,尽管逐渐集中到齐望、刘胜利、范大越三个同学身上,但势均力敌三分天下的态势仍然没有根本的改变。会开到最后,李丽珍都快气哭了。第四次投票后,李丽珍大声喊出来:“团员同志们!我觉得再这样选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我们班,还有我们的团支部,现在已经涣散到这个地步,难道连一个优秀团员都选不出来了吗?”

严卫国呼应道:“去海边,看大海,参加海军的军训,当然是我们每个人的愿望,是一个光荣的任务。但是,它也是一次艰巨的任务,是军训,不是游玩。我们团支部派去的同志,就要经得起新的考验;同时是和其他班的优秀团员团结在一起,共同完成这个任务,不仅要和其他同志比一比,而且还要比他们强!……”

秦小力说:“我建议,这个会明天再开,大家能够回去好好想一想,准备得更充分一些,要用对同志对人民解放军负责的态度,投出自己的一票!”

齐望说:“我同意。”

李丽珍说:“我也同意。”

刘胜利说:“那就这样吧。明天中午,还是这个地方。散会!”

刘胜利明白,他的真正对手是齐望。多少年来,他一直是齐望的影子,连老师和同学们提到他俩的时候,都是齐望在前,他在后。如今,他一定要改变这个态势,做唯一的一个优秀团员!他开始找所有的团员谈话,无论是明确的自己的追随者,还是可能的潜在的支持者,他都要求人家表态,他认为自己当了两年团支部书记,所有的新团员都是自己发展的,起码都属于自己的“队伍”……

熄灯前,被刘胜利再次谈过话的严卫国和范大越一起找到齐望,希望听听齐望的意见。齐望的意见却是出人意料的,他也同意选刘胜利去。他说:“我觉得,还是刘胜利更合适。刘胜利的优点是要强,不服输。他这次如果去了,一定会表现得很棒。……再说他又是团支书,我觉得让他当代表去长山列岛是合适的。”

严卫国说:“但是他最近在班里团结搞得……影响不太好,别的同学也不一定选他。”

齐望说:“这还需要咱们做工作。……他呀,有些经历和我一样,在一零一中学的几年里,都太顺了,一直受老师和同学的好评,一旦遇上挫折,就会有反复……给他这次机会,我想,他会觉悟到的。你们说呢?”

范大越说:“可能吧。”

齐望又说:“再说,班里大部分同学都去坦克团,我应该跟大家在一起,而且担子更重。”

范大越说:“好,我听你的。”

严卫国说:“好吧。我也听你的。……但愿他能知道咱们的一片良苦用心。”

齐望说:“他早晚能明白。”

第二天中午,教学楼前的大柳树下,高二三班团支部的会上,选举很快结束了。秦小力唱票,邢还记票,范大越监票。陈露老师旁听。

邢还报告说:“一共十五个人,齐望七票,刘胜利七票,李丽珍一票。平了……怎么办?”

陈露松了一口气。选票终于集中在两个人头上。

秦小力气馁地说:“又要重选呀?!”

齐望说:“谁说的?!我说点意见吧。……我愿意把我的票让给刘胜利,叫他去吧。我觉得他挺合适的。”

刘胜利绷着脸听着。

李丽珍说:“齐望,你没有权利把大家给你的票随便让给别人。”

秦小力说:“对。”

齐望说:“那怎么办?……票数集中在我们俩身上,虽然都不过半数,但是起码是一样的,这就奠定了协调的基础……我认为最后这次是可以通过协调解决的。”

严卫国附和道:“齐望说得对。”

秦小力发言道:“我反正不同意刘胜利去。有些意见我早就想说了。一段时间以来,刘胜利同志为了个人的面子,置班集体荣誉于不顾,对广大同学漠不关心,只顾搞小圈子,已经完全不像过去的刘胜利了!我们班的口号是‘要使别人的生活因为你的存在而更美好’,而你刘胜利呢,已经变成‘因为你的存在而使别人的生活更难受’!……你自己想想,这是为什么?有错误就改,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谁没犯过错误?你说别人的时候,口若悬河;对待自己的时候就是自由主义,放任自流……”

刘胜利不吭声。

李丽珍说:“刘胜利,你知道你一闹情绪,对班里的工作影响有多大吗?你是团支书,你的一举一动都有同学看着哪!”

刘胜利说:“我也没做什么呀!”

李丽珍说:“就是因为你什么都不做!可是谁看不出来你的态度是消极的呀?!从处处带头到处处落在后面,怎么能一样呢?……你现在扪心自问,是不是这样?”

刘胜利把头扭开。

齐望发言道:“我说吧。虽然大家给刘胜利提了很多意见,但是还应该看到,这次刘胜利得了七票,说明他的群众基础还不错,还有将近一半的团员同意他去。所以……批评归批评,检讨归检讨,我认为,这次艰巨而光荣的任务还是可以考虑刘胜利的,他还可以在这次任务中得到锻炼。”

大家沉默。

李丽珍想了想,说:“我提个建议。刚才投我一票的同学是谁?由他来在齐望和刘胜利之间再选择一次……然后谁也别说什么了,就定下来。”

团员们纷纷表示同意。但是没有人应声。

李丽珍再次问:“是谁呀?投我票的是谁?”

大家来回看着。

终于,邢还慢悠悠地说:“是我。”

刘胜利一听是她,就把头低下去了,露出绝望的眼神。大家都盯着邢还。邢还看看齐望,又看看刘胜利。

这时,只听邢还细声细语地说:“我同意……刘胜利吧。”

李丽珍立刻宣布道:“好!最后的结果是——刘胜利当选!”

齐望说:“大家鼓掌通过!”

团员们鼓掌。秦小力不解地盯着邢还。

李丽珍说:“刘胜利,你说说吧。”

刘胜利仍然不语。

秦小力说:“你应该说说你的想法,刘胜利!”

范大越催促道:“说说吧,你对大家的意见是怎么想的?”

刘胜利环视大家一遍,说道:“刚才大家的发言……我的确没想到,自己的一点儿情绪波动都会给同学们带来这么大的影响。……在十人小组的事情以后,我是有些斗志衰退,有怨气,没有起到一个共青团员应起的作用。特别是在团结方面,有时还起了相反的作用,使得班集体各项工作都落在了其他班的后面……真的很对不起大家,对不起党的教导和培养……我希望大家给我一点时间,等我从长山列岛回来,一定给同志们一个满意的回答。”

唐小生首先响应道:“同意!”

陈露说:“我看啊,今天这个会开得好。把一个选举会变成了批评与自我批评的会。很好。团组织中的批评与自我批评是十分必要的。这是团支部保持战斗力的法宝。……”

散会以后,秦小力问邢还,为什么选了刘胜利,因为据她所知,女生团员都没投他的票。

邢还回答说:“你想,如果齐望去那儿了,刘胜利来这儿带咱们的话,再带着情绪……”

秦小力恍然大悟道:“噢——原来你是为自己想的呀?”

邢还也笑了,说:“怎么是为自己?是为咱们大家好呀!……当然,也是为了刘胜利好,让他自我教育,效果要好一些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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