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蓓尔第一次经历规模如此之大的战斗。
攻城战的战场宽度要比野战小上很多。虽然之前在截流堡周围数公里外扎营的邦联部队一眼望去已经足够有威慑力，但此时此刻，向着截流堡汹涌而来的邦联部队所带来的压迫感还是之前无法比拟的。
在耗尽了营地内储备所有弹药后，邦联军的火炮已经停歇了下来。凶猛的炮击让整个截流堡东侧城墙中的很大一部分都变成了坑坑洼洼的残垣。被扑灭火焰留下的滚滚浓烟遮蔽了双方的视线，冰瀑法术产生的冰层也让所有守军都需要注意脚下的每一寸地面；在被打穿的城墙上，一旦失足，就很可能顺着那些布满尖锐砾石的陡坡一路滚落下去，再也爬不起来。
“不要慌乱，躲在胸墙后面，敌人一进入射程，马上射击！”
就在这些遭到重创的砖石屏障之后，截流堡守备团的士兵们紧紧握着手中的武器，在基层军官的指挥下准备迎击即将到来的敌人。
一些临时赶来的士兵拿枪的双手微微颤抖着，好不容易才把火石固定到相应位置，另一些原本就在城墙上值守的士兵虽然已经装填好了弹药，但在这个空气清冷的秋日凌晨，他们的额头也仍然沁出了与季节不符的大颗汗珠。
看着黑压压涌过来的邦联军队，没有任何一个人的心中会不紧张，也没有任何人能在这种时候做到全无畏惧。
然而，一线守军的心中虽然有所惧意，却没有一个人在这种时候选择后退。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们多么训练有素，而是冰糕有意为之。
卡萝·维洛克夏尔选择一线守卫的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之前被救回来的那些平民中必须有他们的亲人。
亲眼看到她向各大队军官下达此命令的蓓尔不好对她的这个选择说些什么，但这种完全出于利益考量的做法，还是让少女感觉后背有些发冷。
一些士兵可能察觉不到——可冰糕的确就是故意这么做的。
她在利用那些士兵们的人性弱点。
因为自己身后所保护的就是自己的家人，所有被派上一线的士兵都已经退无可退。
这种措施大大加强了一线守军的抵抗意志，但相应的，他们中每一个人的阵亡，也都会让那些平民中的某人或者某几人为之悲恸。
冰糕理所当然的知道这点，只是，在她看来，在截流堡的存亡之前，这都是次要考虑的事情。
一些意识到了这一事实的士兵们所想也是如此。
他们在最前线的战斗也许会有去无回，但也有可能因此救下自己的家人。而如果在这种时候退却……谁也不能断定塔沃宁军队会在攻破截流堡后对堡内的人做些什么。
谁都想要和平，也没有任何人天生便想冒着死亡和失去家人的风险战斗。
但当双方都不得不向着对方拿起武器时，每个人接下来能做的事情便只有厮杀一途。
……
“姐姐，请拿着这个。”
蓓尔的房间中。
当得到警报的少女紧张地在房间里打开控制台，开始放飞刚刚补充完新电池和弹药的无人机时，穿着粗布连衣裙、将头发扎成两个小麻花辫的蒲桃也正好挎着自己的小篮子走了进来。
她臂弯处挎着的篮子里还是和以前一样，放着满满一篮子的塔沃宁甜点。
蒲桃紧跟着冰糕在截流堡守军兵变的当天到达了这里，并一直在帮忙处理一些杂务。最近几天，因为不想引起蓓尔的戒备，给她送饭的工作也一直由这个在战争中失去了双亲的小女孩负责。
这次，她送来的东西除了一些冰糕和一些自己加工的甜面包外，还有一把装填好水晶碎屑的旧帝国制式转轮手枪。
“这是谢尔维菈大人让我带来的，用来给姐姐防身。”
也许是习惯，尽管冰糕已经公布了自己的身份，但蒲桃在提起她时仍然喜欢用她之前的化名。
“……”
蓓尔不想去猜测这把枪到底是真的用来给她防身，还是具有什么其它意义。
她不认为这把转轮手枪在近战时的威力能高过她身上那把军用手枪，但单从工艺上来看，这的确是一件值得收藏的工艺品。
将转轮枪挂在腰带外侧，少女向着蒲桃点了点头：
“我收下了，请代我谢谢她。”
“要说谢谢，应该是我们谢谢姐姐才对。我知道是姐姐这些天帮了我们。”蒲桃的目光扫了一眼旁边的无人机，“如果没有姐姐和它们，截流堡也许撑不到现在。”
“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不是的！姐姐照照镜子看看吧，你的眼睛里都是血丝，我知道你因为我们很久没休息了。”
“……形势如此，我没什么问题。等到战斗结束后，我一定会好好补充睡眠的。”
就和小女孩说的一样，蓓尔给了统一组织不少帮助，不过，对她说过谢谢的人其实很少。
蒲桃就是其中一个。
叼上一块冰糕，将最后一架无人机放飞编队完毕的蓓尔重新坐回了控制台前。
在她的身旁，把小竹篮放到一边的蒲桃也端端正正地坐了下来：
“姐姐，今天的冰糕怎么样？”
说实话，蓓尔现在不是很有心情去吃东西。
不过，在连续二十多个小时没合过眼后，一口冷冰冰的冰糕还是让她清醒了不少。
“蒲桃做的冰糕很好吃。战斗结束之后，如果不嫌麻烦，就再给我做一些带回去吧。”
“没问题，姐姐想吃多少我就做多少！不过，到时候仓库里的树莓肯定要坏了，我会去再采购一些新鲜的！”
“嗯，谢谢小蒲桃。”
“我很喜欢做冰糕，有时候也会自己吃。但是因为原材料需要从软泥怪上取得，一点也不便宜，所以平时不能吃多少。”
“只要塔沃宁重新恢复和平，大家把心思投入在改善生活上，所有的小孩子都能吃到冰糕了——蒲桃也一样。”
“真的吗？”
“当然，姐姐向你保证。”
“谢谢姐姐……”虽然仅仅只是一句话的展望，但看得出来，蒲桃对这个愿景十分期待，“不过……姐姐。”
“嗯？”
“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怎么会？”
停下手里的动作，有些惊诧于这种问题的少女温柔地摸了摸蒲桃的头发。
这个坚强的小姑娘让她想起了普普。
这几天因为工作压力太大，她没有专门联系普普，也不知道她在那边过得怎么样。
有拉默照顾，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姐姐已经向联合省请求了援军，他们很快就会到达。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守住这里，情况一定会变好的。”
“可如果那样……是不是还是会有很多人等不到胜利的时候？”
蒲桃的问题没有第二个答案。
看着小姑娘带着稚气的脸庞，蓓尔实在有些不忍心做出回答。
可事实就是事实，不会以人的主观意志而转移。
有战斗，就会有牺牲。
至少，在现在的战场上，这是无可改变的。
“是的。会有人在战斗中牺牲，但也是为了他们的理想，和保护下更多的人。姐姐接下来会努力保护小蒲桃和其他人，所以不要害怕，好吗？”
“嗯……”
“这场战斗结束后，蒲桃愿意跟我一起离开吗？”
“和姐姐一起？！”蓓尔的话让蒲桃的眼睛有些发亮，“去哪里？”
“我们可以回罗戈利亚，我有一个和你一样大的妹妹，你们可以一起学习更多东西。”
“真的吗？可是，我还有自己的任务……”
“只要我们能胜利，你的任务自然也就结束了。”少女微笑着，用没有操作键盘的右手帮小女孩梳理了一下辫子，“你的生活不该是现在这样的。”
“……谢谢姐姐，可这件事情还要谢尔维菈大人同意。我没有父母，是谢尔维菈大人收留了我，我也愿意为她效力。”
“我会在之后跟冰糕说明，相信她是不会不同意的。”
“那、那我愿意跟着姐姐！我看到姐姐带着一把四弦琴，姐姐会弹琴吗？”
“嗯。不过现在情况紧急，没工夫摆弄那些东西，等战斗结束之后，我再给你弹弹我的得意之作吧。”
“太棒了……”望着眼前的少女，蒲桃棕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崇拜的光芒，“要是我能和姐姐一样会乐器就好了。”
“我可以教你。”
将理顺的发辫搭回蒲桃的肩头，蓓尔重新将目光移到了眼前的控制台屏幕上。
“但现在，还是让姐姐先解决眼前的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