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绿头发的质问，普普完全无话可说。
她很善良，也没什么坏心思。可归根结底，她也只不过是卓尔兰小镇里的一个小酒保罢了。
在对内战的态度上，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看法；有的人看得透彻，有的人看得幼稚。然而，无论是谁，都无法以一己之力改变这场战争。
十年间，这场内战已经吞噬了无数同胞兄弟的生命。
谁又能真的说清楚是拉默错了，还是普普错了呢？
“跟你们这种人说话真是浪费口舌。”
普普的反应在绿头发的预想之中，但也难免令她有些失望。
质问完两个来自南方的女孩后，绿头发甩开马鞭，调转马头，准备继续执行自己的任务。
“……”
看着对方的背影，蓓尔在心里快速思考着自己现在应该怎么做：
——真的就要这么让她离开吗？
——不行，不行……
——绿头发对她现在的任务很重要，如果想要获得和当地高层接触的机会，她就必须把握住她。
“等等——”
打定主意，蓓尔在绿头发离开前敞开喉咙，第二次叫住了她。
面对这种事情，普普或许无能为力，但蓓尔却不一样。
她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改变这个世界吗？
“带上我们去那个村子，也许我能够帮上忙。”
拦在绿头发的坐骑前，蓓尔再次认真地向她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
绿头发看向了她，她也抬头看着绿头发。
两人就这样互相对视着。
拉默·撒拉弗——这位罗戈利亚的星象科科长死死地盯着蓓尔的眼睛，好像想要从她那对黑色的瞳眸中生硬地挖掘出什么东西来。而面对她的逼视，蓓尔则继续保持着之前的不卑不亢。
她既没有眨眼，也没用挪开自己的目光。
她的底气来源于自己的自信——她说的不是假话。
她是真的能够帮到他们。
“……好吧。”
这场无声的较量并未持续多久。
或许是少女眼中的自信打动了她。在和蓓尔互相对视了好几十秒后，绿头发最终在这件事上松了口，同意让蓓尔她们和她一起行动。
“前提是，你们必须听我的指挥。”
“没问题。”
蓓尔没有理由拒绝这个要求。就算绿头发不说，对联合省完全不熟的她也会这么做的。
拉着普普的手，两人分别搭上一名骑兵的便车，向着绿头发所说的村庄开始前进。
小村庄离之前发生战斗的据点其实不算太远：仅仅在马背上颠簸了不到两个小时，她们就到达了拉默·撒拉弗此次的目的地。
萨夫尔——这就是这座小村庄的名字。
“拿着。”
进入感染疫病的村庄前，拉默·撒拉弗和所有骑兵一起，提前戴上了一副能够遮住口鼻的金属面罩。之后，见到蓓尔她们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她也朝着她们丢了两个备用面罩过来。
蓓尔接过面罩看了看：这种面罩的外层是一层阻挡液体和颗粒物的细密金属网格，内层则覆盖着一层装着细沙粒的透气空心棉布。在面对毒气时，它应该起不到什么效果，不过当做普通口罩防防飞沫倒也没什么问题。
“普普，能听清楚我说话吗？”
“嗯嗯……”
……戴上面罩，蓓尔感觉自己说话都变得有些瓮声瓮气了。
……
萨夫尔，这座名字平平无奇的小村庄隶属于罗戈利亚治下。就像这座城市附近的所有村子一样，它在和平时期负责给城市提供粮食和税收，而在战时，它还需要额外为联合省军队提供军粮和兵源。
现在的季节尚是夏末秋初，但原本生气勃勃的村庄里如今却是一片颓败景象。人们赖以为生的田地里无人照料，被大风吹倒的稻草人也无人扶起。没有了人类的干扰，肚子圆滚滚的灰麻雀在农田里尽情地啄食着粮食，而辛苦种下这一切的村民们却连起身驱赶它们的力气都没有。
染上疫病的村民们坐在小路边，面色蜡黄地注视着前方。当看到军队的马队到来时，这些人仅仅只是看了一眼他们，就重新别过了头。
从他们的眼神中，蓓尔看到不到哪怕一丝正面情绪。
在这个死气沉沉的村庄中，唯一还能怀抱希望的，恐怕就只有天真的小孩子了。
“大姐姐！你们是来救妈妈的吗！”
看到打着联合省旗帜的马队进入村庄，一个正在井边打水的小女孩放下手里的木桶，高兴地跑了过来。
“吁！”
拉默·撒拉弗身边的骑兵纷纷对着小女孩避之若浼，但看上去性格很差的绿头发却出乎意料地没有赶走她。
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她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发：
“小姑娘，你的妈妈在哪？”
“她就在家里！姐姐，跟我一起去吧！”
小女孩眼中闪烁的希望和弥漫在村庄上空的绝望感仿佛并不属于一个世界。这个可怜的孩子并不知道自己和村子里的其它人正在面临着什么，更不知道这种痛苦是那些曾经的帝国同胞加诸给他们的。
看到并不知道情况严重性的小女孩，跟在蓓尔身边的普普有些难过地握紧了拳头。
“放心，我们会想办法救你妈妈和其他人的。带我们去看看她，好吗？”
把小女孩从地上牵起来，拉默给她拿了一个当做干粮的小面包，示意对方在前面为她带路。
“谢谢姐姐！”
接过面包的小女孩雀跃着跑在前面，看上去比农田里的麻雀还有欢快许多。
在她的带领下，蓓尔她们来到了一间有些破旧的砖石建筑前。
和变故发生前一样，布满青苔的水车仍在吱吱呀呀地转动，房屋外的磨盘边也还散落着一些没来得及时清理的麸皮。也许它还能为这户家庭磨出更多的面粉，又也许，它永远不会再被人推着转动起来了。
“妈妈，妈妈，快醒醒！我带了来帮忙的大姐姐过来了。”
把拉默带到床前，小女孩欣喜地推了推那个躺在床上、无精打采的农家妇女。
“大人……感谢您能过来看看我们……”
农妇睁开眼睛，冲着床前的拉默勉强笑了笑。不过，比起感激，她好像更对拉默的面罩有所畏惧。
“不需要对我说些什么，继续躺好就行。”
拉默能看出来这种平民对官僚的畏惧感，也能理解她为什么会露出这种表情。
在疫病面前，那些虚无缥缈的礼节并不重要。
示意农妇不要起身，她俯下身，仔细检查了一遍她的情况。
感染者的症状很明显：
这名村妇和她之前看过的其他所有人身上都长出了不少可怕的水疱，患者的体温也比一般人要高出很多。
看着和平时完全不同的母亲，小女孩的笑容也渐渐收敛了起来。在她帮母亲伸手擦汗的时候，蓓尔注意到，她的手臂上也长出了不少这种黄色水疱。
“是红热病。”
检查完毕，拉默·撒拉弗对村子的情况下达了诊断。
“邦联的渗透者往井水里投了因红热病而病死的动物尸体……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有办法治疗吗？”比起邦联到底干了什么，蓓尔更希望知道的是这种传染病有没有治疗方法。
“有。”拉默点了点头，“但是，不值得。”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也许是顾忌到小女孩和村妇都在旁边，在带着蓓尔她们离开房间后，拉默这才直白地把她要说的话说了出来。
“丹顿皇家医学院的新锐药物和坠星堡的高阶魔药都可以治好他们，但治疗他们所需要的花费将要远远超过这个村子里的所有人一辈子所能创造的价值。”
“这就是放弃他们的理由？”
普普愣愣地看着她，好像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人能说出这种话来。
“在你看来，钱难道比生命还要重要吗？”
“我不这么觉得，但我不能阻止那些能够掏钱为药物买单的人这么想。”拉默扭头看了小酒保一眼，“我来这里的任务只是负责查明疫病情况，而不是为了治好他们。把这些钱用在前线，我们能够挽救更多更有价值的生命——至于这些人，只能看他们自己的命运了。”
“可你刚才还说一定要想办法帮助他们！”
“那是因为我之前还没有确定他们的病情。你到底在对我吼什么？害死他们的是和你一样的邦联人，而不是我，懂了吗？”
“就算如此……”
扎着双马尾的普普鼓着脸颊。
“就算如此，你也不能就这样放弃他们！”
“白痴丫头，你懂什么？你能为他们的药物提供哪怕一个铜币吗？”
“我……”
“咳咳……好了好了，别吵了，这次就由我来帮忙吧！”
发现两人有从争吵转变为动手的趋向，蓓尔清了清嗓子，匆匆拦在了她们中间。
雪中送炭的气氛已经酝酿得足够，现在，正应该是她——还有她后面的阿穆尔热能工程研究所发光发热的时候。
只要她能够在这里治好村庄里的传染病，拉默·撒拉弗应该也不会吝于在之后为她提供一些帮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