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宇二人吃了三盏茶后起身向六儿所在的房间走去,入了房门,两人分左右坐下。
堂下六儿陡然站立,面对二人却是不跪,一众衙役正准备用强,却是被苏宇拦了下来。
苏宇此举让六儿眼中闪过一抹异色,而正是因为苏宇的这一举动,让接下来的审问过程轻松了很多。
“你都听见了?”苏宇也不绕弯,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听见了。”六儿语气低沉,但也清晰。
“有何感谢?”苏宇问。
“无甚感想,不过是狗急跳墙,兔子急了咬人罢了。”六儿低头,少许抬头回答。
“你不否认?”苏宇问,眼中多少带着好奇,即便是再愚昧的人在此时也应该会为自己辩解,更遑论眼前之人并非愚昧之人。
“若你是个昏官,今日纵是你使出浑身解数,也断难从我嘴中得到丁点信息,但你不是,所以,我没什么好否认的。”六儿双眼直视苏宇,眼神毫不躲闪。
两人对视良久,苏宇先一步摇了摇头,此人,生不逢时,马无伯乐。
“为何?”苏宇端正身形,命人端了条凳子让六儿坐下后,问。
“我本天武十一年秀才,更是广南道乡试初试第一,然而复试之时,却是被人使用手段,掉包了答卷,且因被人诬告作弊,而贬为庶人。”
“我因此一蹶不振,家道日益中落,妻离子散,众叛亲离。那时我便已心如死灰,不过张三的出现却是将我从绝望的边缘拉了回来。”
六儿双眼泛红,随后大笑出声。
“没错,那时的我明白我还不能死,我还要报复这个社会,让世间之人都受尽这人间的苦!”
眼泪渐渐溢出他的眼眶,他哈哈大笑两声之后偃旗息鼓。
“然而我发现我错了,错得离谱,看着那一个个幸福的家庭因为我们的出现而变得破碎不堪,我后悔了。”
“难道让别人经历一遍你的痛苦才叫感同身受吗!不,那不是!这世界上从来就不存在什么感同身受,感同身受不过是懦弱的人乞求别人怜悯的借口罢了。”
“我明白自己错了,但是一切却都已经发生,我无力弥补过去,但我却要改变未来。所以我想阻止张三,阻止他再继续给别人带去痛苦,但是我失败了。”
“是的,我已经失去了改变这一切的能力。”六儿眼神渐渐黯淡,眼看就要如同萤火转瞬即逝,却突然又如同星火瞬间燎原。
“不过,很庆幸,你出现了,我原本以为那一刻我会结束自己罪恶的一生,连同张三等人的罪恶一起,然而我没想到,你只是毁掉了我们的气海。”
“但这也好,我之所以无法阻止张三,最大的阻碍便是他比我强出很多的修为,不过现在好了,我们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了。”六儿哈哈哈大笑,笑声中充满了解脱,充满了狂放不羁。
“所以你便杀了他?”苏宇眉头皱起,问道。
“是。”六儿回答。
“你以为你是在赎罪,在拯救天下苍生?”
“难道不是吗?!”六儿眼神充满兴奋,如同一只脱困的野兽。
苏宇凝眉,神情严肃,他注视着面前的六儿,思绪万千,最终化作一句话令六儿的笑声戛然而止。
“那你又为何要让李四帮你送酒?”
“那你又为何要让李四帮你送酒?”这句话在六儿的脑海中不断萦绕。
李四的身影渐渐在六儿眼中凝聚成形,那一起喝酒吃肉时的音容笑貌,那照顾自己母亲时的温暖呢喃,为何自己会这么忍心,忍心让这么一个可怜人去替自己送死。
那家伙是混蛋,和自己一样混蛋,但他不过是为了照顾自己的母亲,他曾经告诉过自己,他活着的唯一目的便是照顾自己的母亲。
那夜,自己喝了酒,带着毒酒去终结张三性命,不想路途中却碰到了李四,李四告诉自己他也要去张三家,恍惚间,自己便将毒酒交到了他的手上。
为何,为何自己会这样做?是因为潜意识中自己在害怕什么吗?
六儿双手捂头,大脑绞痛,自己在害怕什么,为什么会害怕!
“因为你想拯救的只是你自己,你终究还是怕死!”苏宇出声,声音低沉,然而却是在六儿脑海中掀起了一股狂风巨浪。
“因为你想拯救的只是你自己,你终究还是怕死!”
一语惊醒梦中人,六儿捂头的双手更加用力,他奋力地嘶吼出声,一句话在脑海中不断飘荡,反复盘旋。
“我终究还是怕死,我不过是在拯救我自己。啊!”六儿仰天咆哮,泪水不断从双眼中流出,他疯狂的用头撞地。
可笑,他自嘲的大笑,当时自己还十分关切地让李四回家吃上三勺盐,这算是最后的救赎吗,让他多苟延残喘几天?
哈,真的可笑。
他大脑不断地撞击地面,发出咚咚的沉闷之声。
“阻止他!”赵公明见此,赶紧让两名衙役阻止了六儿的行为,犯人在公开审问之前出现死亡,是断案的大忌。
苏宇闭目,挥了挥手,示意衙役将六儿带下去,两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动作。
“带下去吧。”赵公明适时开口,方才打破了这个局面。
此刻的苏宇心情繁杂,每个人心中都有正义,这种正义也各不相同,然而有的人却只是披上了正义的薄纱,不明正义的真谛。
六儿除的是恶,理应为侠,但在苏宇心中却谈不上正义,与民同罪,而断不平者,方为正义。
在苏宇印象中,上个世界的某部电视剧中,展昭可当正义二字,而白玉堂却只能当得起一个义字,一字之别,却差之千里。
弱肉强食的世界,法虽无用,但若失了法,则又将有多少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法,是弱者在遍地强者的世界唯一可以赖以生存的东西。
这六儿虽然除了恶,却乱了法,法本无错,却游走于法之外,本质上与强盗恶贼并无两样,不过是为了一己之私罢了。
或为自己一时气愤难平,或如六儿一样为了救赎自己,图一时心安。
两刻钟过去,苏宇坐在椅子上双眼紧闭,一动不动,赵公明虽不明白苏宇在沉思何物,然而却也未动,一直静静等待。
稍顷,苏宇缓缓睁开了双眼,其中澄澈明亮,如一眼清泉。
“国师?”赵公明见苏宇已经醒来,忙递上茶杯,有些关切地问道,他确是担心近日案情操劳把苏宇累坏了。
“赵大人安心,晚辈无碍。”苏宇接过茶杯,自是看到了赵公明眼神中的关切,他心中一暖,第一次在赵公明面前自称晚辈。
喝茶养神完毕,苏宇与赵公明同时陷入了沉默,案件查到现在,虽然已经找到了一个凶手,暂且定论为凶手,毕竟目前尚未确定张三的真正死因。
然而回到原点,张三后脑的击伤依然无法解释。
苏宇揉了揉太阳穴,要搞清楚这一点,或许只能从庖氏夫妇入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