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清在上京待过些日子，一望便知那妇人是地地道道的契丹人。妇人见蔓清醒了，忙递过一碗热腾腾的羊汤，又微笑着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契丹语，蔓清略略明白她大致是关心自己的身体。因为宋国密合金国大战辽国，以致不少契丹人对汉人恨之入骨，但这位契丹妇人对蔓清待之如宾，蔓清心怀感激，她指手划脚半天，妇人总算明白了她要表达的感谢意思，连忙摇摇手，指指碗，让蔓清趁热将羊汤喝了，接着又去取来几块羊肉。
过片刻，三个五、六岁的契丹孩子跑进石屋，将刚摘的一把红红、绿绿、紫紫、黄黄的草原野花送给蔓清，还用很不娴熟的汉语回了“朋友！”二字。
契丹百姓的一番热情顿令她愧疚、感激交加。
汉、辽虽征战百年，但淳朴百姓的心还是相通的。他们向往和平，向往友好。
见木桌上放有几缕彩线，她取过些许，又招手唤过契丹妇女，用彩线绞进头发，帮她梳了个汉族的发髻，契丹妇人一下显得年轻了数岁。
契丹妇人去狩猎的丈夫阿诺回来，见妻子突然变得漂亮了，兴奋地翘起拇指，还用生硬的汉语连赞：“好！”
阿诺嫂的发髻一亮相，这个草原小村落的其他契丹妇人纷纷来到石屋，要跟汉女学打扮，蔓清也渐渐喜欢上热情好客的草原牧民。她日日待着，不舍离去。
白日的辰光愈发长了。午后渐次闷热起来，只因这是塞北，才不觉日头毒辣辣地射得人眼昏花。
这天，蔓清刚喝完阿诺嫂送来的羊奶茶，听得村里一阵嘈杂，像是有人在抢东西，便匆匆赶出去，果然见到几个头戴女真人兽毛帽子的凶悍男人正强行拽走一个契丹妇人养的羊。妇人抱着羊，跪在地上，哇啦哇啦地说了一通。蔓清虽不知她说些什么，但猜也是求女真人放过了他们。女真汉子不理睬，一脚踢去契丹妇人，强行抱走她手中的羊。其他几个契丹人心怀不甘，出手推搡了几下女真人，可女真人三下两下就制服了他们，还扬言，若是再不交出肥羊，格杀勿论。契丹人自是听不懂女真人说的话，但见他们将手放在脖子间刷了两下，也明白了意思，就此一个个惊吓得不敢出声。
女真人们狂妄地笑，又顺势拉过一位略有几分姿色的契丹妇人欲轻薄。蔓清见状，勃然大怒，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飞步而去，一掌击向那女真人的胸口。那女真人徒然一惊，狠狠推去手中的契丹妇人，怒视蔓清，但见蔓清长得如花似玉，比之那些契丹妇人，简直天壤之别，不由转怒为喜，淫笑着向蔓清扑去。蔓清忙来了一棒“妙手回春”，那女真人来不及躲闪摔了个仰面朝天。一群契丹人见了不由哈哈大笑。那女真人吃了大亏，正欲起身反击，蔓清将树枝直抵他的喉咙，冷冷道：“如果你不想死的话，就和你的手下，乖乖离开这里。”
那女真人不过是个普通百姓，他们养的羊被其他人偷了，便以为是契丹人所为，就仗着这里是金国国土，到处找契丹人麻烦。他们凭着蛮力，越抢越觉得爽心，没想到在这个村落却遇上了个汉族女侠。当下，其他几个女真人见自己的领头人吃了亏，便一齐攻向蔓清，不料没几招就败得落花流水，只得放了羊灰溜溜地跑了。
契丹人见蔓清不仅救下了羊，还赶跑了耀武扬威的女真人，纷纷俯首拜谢。蔓清一一扶起他们，还诚恳的说，若非阿诺嫂当日救了她，她又岂有机会救下你们的羊。
第二天，待天际彩云深处探出一弯朦胧月牙，阿诺嫂手抱一只羊羔急急跑进石屋，气喘嘘嘘地指指外面，用甚是生硬的汉语告诉蔓清，外面有人找。
来找蔓清的不是别人，正是子衿。原来，昨天那几个女真人回去后在酒肆大吐败于黄毛丫头的苦水，正巧子衿路过酒肆。她暗猜那黄毛丫头就是蔓清，当即问了那村庄的方位迫不及待地连夜赶去。
莹白的月光在草原上郁郁行走，若一汪水银破冰倾泻。浓光淡影，稠密地交织在一片银色的光辉中。
草原上的牧民入息较早，仅过酉时，四周已是静寂一片，唯有如水的月光和轻风拂动的蔓草，发出沙沙的声响。
子衿和蔓清激动地簇拥在一棵榛树下。好半天，子衿才松开手，嗔怪道：“你到底怎么了？无缘无故不辞而别。那天晚上，我追了你很久，可你轻功太好，一会儿就跟丢了。好了！好了！找到你就好！找到就好！”
蔓清头倚子衿的肩膀，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反倒流下两行热泪。子衿复道：“你也真是，明明想着，还故意躲着。害得人家想你想得快发疯了。”
“什么？”蔓清缓一缓神，明知故问。她松开子衿的拥抱，叹一口气：“唉，长痛不如短痛，我不想见他，你让他忘记我。”
“口是心非！”子衿取出帕子，在蔓清的眼眶边擦了擦，“你若真有意避他，就不该躲在这方金国之土，在这里他迟早有一天会找到你。”
“他找我？”蔓清急问，但话音刚落，仿佛是后悔了，又低头垂目。
子衿甜甜一笑：“那是当然。再找不到你，他都要把整个金国翻过来了。”子衿的目光停驻在蔓清的身上。一双美目中仿佛流淌着温柔的清泉，只是泉眼的深处有点点隐晦。半响，子衿复道：“你走了以后，完颜宗雅又来过四合院。昭斓无法抵抗，终是被带了去。”
蔓清叹息道：“想不到昭斓还是逃不出完颜宗雅的魔掌。她定是更恨我了。”转瞬，她的眸光又是一亮，闪过几许雪亮的恨意，“这个完颜宗雅，得了秦舞还不罢休，非得带走昭斓。若是哪日让我撞了，我定是要他好看。”
子衿淡淡的笑，好像事不关己，但明澈的眼眸中却流露出脉脉深情，仿佛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不是柳蔓清，而是耶律攸。
“你找到耶律攸了？”蔓清突问。
“我怎么找得到他了。”子衿骤然一惊，旋即又浅露僵硬的笑，“我跟他缘尽，但你不同。你要把握眼前。”
“我——”蔓清收敛笑容，“我一生也没做过什么好事。这次，就算做个好人，成全那女真姑娘算了。”
子衿似笑非笑：“这算什么好人？分明是有意逃避。若是小王爷要娶博姑娘，他早就娶了。你猜猜你不在的那段时间上京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子衿道：“那晚，你突然消失。摄政王一听说此事，便逼迫小王爷娶了兰芝。小王爷哪里肯娶，与摄政王内扛了十日，还对外宣言：非柳蔓清不娶。这事在上京闹得沸沸扬扬，把兰芝气得死去活来。你猜后来怎么来着？”
“怎么了？”蔓清急于知道下文。
子衿接言道：“你不知道，原来博姑娘除了宗汉小王爷，还有一位相好呢。是他的三哥，完颜宗英。博姑娘被宗汉小王爷拒婚后，便去找宗英小王爷诉苦。一日早上，摄政王去宗英府上谈事，没想到正好撞见宗英小王爷与博姑娘赤luo裸地睡在一起，两人互相抱着，好着呢。”说着，子衿举袖遮面，“哧”的一声羞笑，“后来，摄政王觉得宗英小王爷既然已和博姑娘好上，也就让他娶了博姑娘。”
蔓清无语，只幽幽吁一口气，落目子衿。此时，子衿缓缓放下袖臂，一双秀美的眸子里袒露着脉脉娇怯，仿佛是在羞急她的初夜。良久，蔓清方道：“你倒是厉害，连皇家的私事都打听得一清二楚。”
“这哪需要打听。博姑娘与宗英小王爷的事，上京都传得沸沸扬扬了。”
“怎么？他们完颜家族连这种丑事都宣传？”
子衿蹙一蹙眉：“这事如何传出我倒不知道了。反正，昭斓跟了宗雅，博姑娘又嫁了宗英，你和宗汉的事再没有阻拦了。”
何谓没有阻拦？
博姑娘倾心宗汉，怎么无缘无故与他人上床？
昭斓心不甘情不愿地被宗雅带走，心头不知藏了多少苦楚？
这样的结果下，即便她与宗汉凤凰于飞，又如何飞得心安理得？
阿诺嫂手拿一壶羊奶茶轻轻走来，她哇啦哇啦说了一通，又指指壶，指指口。蔓清虽不懂她说些什么，但猜定是阿诺嫂见她说话久了，便取来奶茶让她们润润喉咙。蔓清接过奶茶，道了声感谢，随后转身送阿诺嫂数步。
清冷的月光郁郁而下，浅浅倾洒在草原上素白无芳，悄然含英的小小花蕊上。
牡丹固然娇艳，却只能养尊处优在一方园苑，而草原上的野花却自由飞舞在广阔的天空下。
她是一朵自由的野花又如何金屋藏娇在王府？
飒飒的风温然拂去，浮起几缕清甜的芳香，若醉人的女儿红，闻着便失人心魂。
蔓清喝过数杯奶茶，觉睡意朦胧，便与子衿背靠背昏睡了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