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当中又只剩下了雨声。
很静谧。
继安和檀一都没有出声说话。
祥华老爷子平常也喜欢讲点事情，只不过唯独那个时候的事情他讲的很少。
基本上就没怎么听他提起过。
问的话，他也不会立刻说，只是会笑一笑，然后扯开话题跳过。
所以，这一次，机会很难得。
陈继安起身将窗户关小了一些。
有些雨水被风滂了进来。
弄得屋子里头潮湿的厉害。
走起路来滑溜溜的，生怕老爷子摔跤。
“当时我们连队驻扎在山区里头，为了就是能够打一个他们的措手不及。
进山里头进的急，吃的东西没怎么带，有些东西带的话，容易坏。
连队里头就我和我一个战友，是从上谷那块地方来的。
来的时候身上带着很多腌菜。
腌菜放不坏。
平常一直都是放在身上。
也没想到后面会派上用场。”
老爷子指了指放在地上的篮子。
“就是这个东西。”还特地补充了一句。
“说回接到要炸掉山头的命令。
当时的雨也是没有见到过的大，本来那块地方很少下雨。
估摸着，有一年的量了。
那个泥，一脚踩下去，都能当做夹子一样，脚抬都抬不起来。
还有石头之类的，下雨天，那难免会滑。
说这么多是为什么呢。
因为接到命令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得开始进行部署，然后等，等到时间一到就开始行动。
也就是说上了山头，到了指定的位置，就不能在动了。”
“就没有人送饭了。”
继安听出了老爷子想表达的意思。
跟在后头说了一句。
老爷子点点头。
两只手互相摩擦着。
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精气神很好。
陈继安给老爷子重新倒满了热水。
送到他手里。
“那么上了山头，对面的人在那里吃了好东西。
我们在水洼里头趴着，动也不敢动。
还没得东西吃。
三天的时间。
说长不长。
说短也不短。
尤其还是有任务在身。
不怕饿坏肚子。
就怕完不成任务。
当时我们这几个都是领了死命令的。
就是没想过活着回来。
哈哈。”
老爷子说到这里笑了一声，然后露出了手臂上头那些狰狞的伤疤，指着其中一个纵横手臂的疤痕说道：“这个，就是当时给刮到的。”
不过被什么东西刮到，怎么刮到的，老爷子没有细说。
光是看着那个疤痕，檀一就有些头昏了。
那是一种极度的恐惧。
而继安则是没有说话，默默的看了一眼老爷子此时的笑脸。
心里暗暗的紧了一下。
“起初还撑得住，过了一天之后，就开始有些撑不住了。
累啊，还冷。
脑袋昏呼呼的。
耳边风也是吹得扯呼紧。
我们都在等，一声炮响。
那个是发动进攻的信号。
但是那个时候，耳朵里头全部都是嗡嗡嗡的声音。”
老爷子说到这里，又是笑了一下。
这回陈继安看清楚了。
老爷子的身子在颤抖。
而眼眶里头，分明有眼泪水打转。
老爷子在调节。
军人。
哪有流泪的！
“后来，你说巧不巧，腌菜在怀里。
这个东西辣呼的紧，还咸。
就是我们这些口味重的，也是要伴着米糊之类的吃下去。
也管不着那么多。
直接就往嘴巴里头塞。
哎哟，那个咸辣啊。”
刘祥华皱着眉头，摇头。
一副再也不想吃的样子。
“嘴巴里头嚼着这个东西，硬是撑到了最后一刻。
砰！！！”
刘祥华猛地一拍凳子。
“大炮一响。
开打了！
当时也管不了什么，直接又是抓着腌菜往嘴巴里塞。
趴久了，站起来有些踉跄。
就这样跌跌撞撞的往前头冲过去。
三门大炮轮流轰炸。
我们要做的就是从两侧山上往下包抄。
等到轰炸完了之后，解决掉一些溜走的人。
说来也是神奇。
靠着这个东西，愣是活了下来。”
老爷子讲故事有些虎头蛇尾。
一下子就结束了。
而且似乎战术之类的，陈继安他们也是听的一知半解。
并不是很懂为什么要在山头上趴那么久。
似乎知道陈继安他们想听什么。
他摆摆手：“其他的事情，就不和你们说了。
你们没有经历过。
当时的任务也不方便说。
保密就是要一辈子都保密。”
老爷子拍拍手，指着外面的天：“这个时候的天，比我们当时的蓝多了。
多好啊，现在的生活。
不过有些事情是不能忘记的，我不会忘记，希望你们也不要忘记。
这个东西一个是老头子家里的特产，还有一个就是希望你们两个孩子能够知道。
当时我们吃的是什么东西，现在吃到的是什么东西。
要懂得感恩啊。”
刘祥华长叹一口气，有些落寞：“我算是命好的，活到了现在，他们……都走了。
见不到现在啊。”
看着老爷子落寞的样子，还有手臂上头时不时会露出来的伤疤。
檀一的鼻子已经堵住了。
眼泪则是在眼眶里头打转。
很多时候，就怕听当时在故事里头的人讲他的故事。
而他的故事……是那种真实的……
“小安说要开饭店，我很支持。
都是为祖国做贡献，不分高低贵贱。
我们当初一帮老伙计也是这样说的。
要打出一个日子。
一个每个人都能够做他们想做的日子。
现在。
值得了。”
刘祥华嘿嘿笑着。
然后趁着他们不在意，偷偷抹了一把眼泪。
他一直都很坦荡。
家里的孩子们也是从小就好好教育。
对于他来讲，最希望看到的并不是孩子们能够成就一番事业。
而是这个天下，能够变得越来越好。
刘祥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颤颤巍巍的掀开了衣服，露出里面布满伤疤的肚子。
十分的潇洒的说道：“这么多东西在这里，身子骨倒是硬朗着，啊哈哈哈。”
他笑得出来。
周围的人怎么都笑不出来。
这……
岁月永远都不会流失。
历史永远都不会被忘记。
一切全部都铭刻在了这位老人的身上。
虽然他不提。
但是不代表他们不知道。
“小安啊。”
“嗯！”
“老头子我想吃猪头肉了，帮老头子跑个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