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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晒了两天,终于可以下地了。午饭过后,大省拉响了上工的钟,社员们走到饲养室门前。他将社员分成组,志发打开饲养室后面的库房,搬出几袋子化肥,让大家给玉米地施肥。女社员用洗脸盆装上化肥,将红糖一样的化肥撒在地上,男社员跟在后面,用铁耙耙将土层刨开,把化肥埋到土里。一片乌云从西边爬上来,遮住了赤红的夕阳,社员们抹着额头的汗水,茫然地看着,害怕又是一连串的阴雨。

上完化肥,回到田头,社员们收拾着化肥袋子,准备回家。大队的喇叭响起,接着附近几个大队的喇叭接连响了起来,都是同一个频率。随着低沉的哀乐,播音员用哀伤的语调缓缓地播报着毛主席去世的消息。社员们一下子愣了,片刻静止在那里,脸盆举在空中停了,抽烟的吸了一口烟忘记了吐出,拉着架子车车辕的人,迈不开步履。

大省张着嘴巴,唾液从嘴角流着。大家慢慢从呆愣中醒了过来,都忘记了回家,蹲在田头,看着挺直的玉米秆,平心静气听着广播,用尽心思寻找其中的破绽,来否定听到的消息。二省蹲在树沟里,看着地上的杂草,不以为然地说:“几年前,我在匣子里听到,说根据科学论证,主席高寿,这消息会不会是假的?”

智亮扑闪着眉毛,缓缓地站起来,叹着气慢吞吞地说:“这是中央电台,就像咱们村子人死了,去给亲戚报丧一样,没有人作假。现在听广播,其实就是在报丧。”

社员们低着头,沉默地回家了。

村子的好多人不相信毛主席走了。小脚老太太将地震时东面崖头倒塌,和主席的离世联系在一起,认定毛主席就是神。吃过晚饭,社员们聚在老槐树下,尽管凉风习习,大家都不愿离开。栓和站在土堆上说:“抽水站有电视,咱们去看看不就清楚了。”

说着他打亮手电,向抽水站走去,人们纷纷跟在后面。前堡子和后堡子的人不约而同地在桥头会合在一起。周定邦走在前头,后面跟着他的儿子琅琅。抽水站的铁门关着。定邦拍了几下,回过头来对大家喊道:“毛主席是咱们的恩人,我就不相信主席走了!”

门还没有开,定邦夺过琅琅手中的棍子,使劲捶着铁门,对着里面喊道:“老孔呀!你就开开门吧!让我们看看毛主席一眼吧!你再不开门我们就砸门了,难道我们见主席一面就这样难吗?”

铁门开了,老孔披着夹袄让定邦进去。他从自己房间拿出一把椅子,让定邦坐下。定邦前面坐了一片小孩,后面站着黑麻麻的社员。随着哀乐声,荧屏里出现了毛主席躺在鲜花丛中的画面,边上站着解放军。定邦突然大哭了起来,不断擂着手里的棍子,跺着脚喊道:“主席,您咋说走就走了!您怎么舍得下我们这些穷苦百姓呀!”

金尚武也跑了过来,身后还带了两个基干民兵。人群让出一条缝,他走进来,拍着定邦的肩膀,让他节哀,好像他就是主席家里的人。然后,让琅琅将定邦搀扶回家。

毛主席的离去,老五看上去比较平静,他依旧忙着自己的活计,没有到饲养室门前议论这件事。孙蛋看完电视,回到家里,看见厨房还亮着灯。他轻手轻脚走过去,趴在门缝看见爷爷靠在烧锅炕上,耷么着眼睛,没有鼾声。他知道爷爷还没有睡,在想心事。

觉民看完电视回到家里,他从后院的茅房出来,关好门走过去,坐在炕边上,将晚上到抽水站看电视及定邦的表现说了一遍。老五抬了下眼皮,嗯嗯了两下。觉民不解地问:“大,你和定邦都是解放初期的贫协代表,又是一起长大的,你咋就不像定邦那样?”

老五挺了下身子,眯着眼睛,抬头看了一眼电灯,摇着头说:“我和定邦不一样,我就想着怎么种好庄稼。定邦脑子渠渠多,会跟形势,这些年各种救济补助都离不开他。他算是尝到甜头了,他担心主席走了,政策要变,自己现在得到的好处可能得不到了。”

觉民挠着头,看着父亲,明白了其中的奥秘。

大队部里挂上了毛主席的画像,边上挂着一条黑纱。干部们胳膊上戴着黑纱,骑着自行车进进出出,按照县上的要求,组织群众吊唁主席。基干民兵腰间扎上武装带,步枪前面安上刺刀。金尚武总是半跑着严肃地指挥着民兵,在田间地头巡逻,严防阶级敌人趁机捣乱。槐树寨的老太太在自家柜子上方毛主席的画像下面,摆上一碗麦子,碗里插上香,柜子上点着蜡烛。

社员们听到钟声,准时下地,没有了往日的玩笑和嬉闹。每个人都在想着自己的心思,盘算着未来。就好像过去塬上一个大的户族,靠着老人的威望在一起过活了几十年,其实每一个支系都有自己的想法,只是慑于老人家的威严而不敢发作。现在家里的尊者倒下了头,内心凝聚在一起的网松开了,好多人都在算计着要不要分家,这个家该如何分。

追悼会的那天清晨,天空灰蒙蒙的,东边壕崖上的黄叶颤抖着,太阳裹在云层中,青白中抹着红,就像伤心的眼白。大队的干部给每家每户参加追悼会的人发了黑纱和白花。马路上一溜裹着塑料纸的防震棚,就像一盏盏白色的方形的灯笼,这是大奠的巧合。村民们穿着古旧的粗布黑衣,胳膊上的黑纱和在本色里,就看到边上的别针。

槐树寨的男女老少低着头,在队长的带领下,人群在向大队部蠕动,喇叭里不断播放着哀乐。好多上了年纪的人,干脆戴上孝帽。定邦披麻戴孝,在琅琅的搀扶下,走在前面,一脸悲戚。孩子们的表情和心情,跟着家里大人走,默哀的时候,刚开始还比较平静,几个人开始抽泣,边上的人和了上去。抽泣和哭声在传递,在悲凉的氛围中,孩子看到大人哭泣,跟着抹着眼泪,纷纷哇哇大哭了起来。

追悼会结束了。老五走在后面,他将地震和毛主席的去世联系到一起,想到历史上天人呼应的玄妙的景象,心里感到一场变革即将到来。智亮回过头,看见身后的老五,他驻足等了一下。他们并排走着,老五问:“主席走了,这世事怕要变了?”

智亮扑闪着长长的眉毛,冬瓜脑袋晃了几下,贴着老五的耳朵,轻声说:“地震看似平静了,其实承接了自然的晃动,国家的震动随时都会发生。生产队肯定弄不下去了,大家都在磨洋工。”

智亮啃着馒头,下地回来,蹲在麦草垛子前,耷么着眼睛,仔细听着大队的广播。金尚武带着几个民兵从村头走过,他心里飘浮着不屑。他隐隐感到,这几年国家的政策,在不同的轨迹上摆动着。主席走了,农村的政策肯定会调整,他的心里不时泛起对未来的期望。

马九吃过晚饭,给牲口垫完圈,将铁锨放在饲养室门上。看见一群社员聚在饲养室门前,他走过去蹲在土堆边,喀喀了几下,闷声闷气地说:“生产队这些年,有些家庭干活没有劳力,分粮人却不少。到时分队了,我看好多家庭就要喝西北风了!”

志发蹲在地上,忽闪了几下屁股。他吐了口烟说:“我担心主席走了,生产队的人心慢慢就散了!”

智亮走过来,宏斌抬起头问:“智亮,你说主席走了,这生产队的政策会不会变?”

智亮嘿嘿笑着,本来想和大家聊一下心里话,想到刚才金尚武从村子经过,他心里有点凉意。他摸了摸耳朵,笑着说:“主席英明了一辈子,好多事情自会有安排,我们听公社的话就行了。”

老五从三护队回来,将担笼里的草取出来,用刀铡碎,拌在猪食桶里。他走进厨房,从屋梁吊着的担笼里拿出一个蒸馍,掰碎放在老碗里,倒上开水,又从案上拿来一碟腌萝卜,连吃带喝,一碗开水泡馍下肚了。

醒民起完粪,从后院走了进来。他蹲在父亲对面抽着烟。桂琴提了一笼柴草,蹲在炉膛前,划着火柴准备烧开水,将社员们之间传开的马九的话说了一遍。老五听了,抹着下巴,嘿嘿地笑着说:“老九家都是好劳力,可这种地光凭力气是不行的,还要看谋划。要是真的分队了,他们家的日子不会好过。”

智亮噗嗒着走进来,和醒民聊着自己听广播的思考。看着老五说:“其实前年*在台子上的时候,国家的情况好了许多,没有想到这两年政策更‘左’了。人心涣散,都在跟着混日子。听说*当时准备给城里的人加工资,后来自己下台了,这工资就没有加成,城里人还是盼着涨工资哩。”

老五挎着手里的玉米秸子,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智亮,抹着下巴,轻声地说:“华国锋留个平头,一看就是个憨厚人,他在台子上肯定会干一些实在事。”

醒民瞥了一眼智亮,长长地吐了口烟,从蹲着姿势变成了圪蹴。他挪动着身子,弹着烟灰说:“这些话千万不要在外面讲,这形势谁也看不清,别让人家抓到了把柄!”

智亮走了后,老五对醒民说:“你看这地震和连阴雨,从我记事起,这塬上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的阴雨。现在毛主席也走了,农村的政策肯定会放开。”

醒民点着头,又用疑惑的眼神看着父亲。

“这样,给西安你舅写一封信,问候人家一下。让他有时间回来看看,顺便问问有啥生意能做。”看到家里人没有反应,老五拍着裤脚的尘土,揉着眼睛,叹息了一声,忧心地说:“这人心散了,生产队越来越难弄了。我在三护队,图了个清净。桂琴是女人,妇女们在一起我也不担心。觉民一直就不省事,跟着栓和混在一起,他在生产队迟早会出事,还是在外面找点事,让他离开生产队。”

槐树寨的人对于地震带来的威胁似乎看开了。主席的追悼会结束后没有几天,随着天气转冷,社员们纷纷将门前面的防震棚拆除了,生活又恢复到原来的状态。(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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