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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树寨村前屋后早先有好多洋槐树和榆树,将祖有的村落围在里面。早春时节,随着地气回暖,树木的枝藤有了绿色。村里人从田里回来,远远就看见下垂的树藤泛起了绿,走近依旧是枯黄色,掐断一根,枝条中流出黏黏的树液。树枝的绿将枝藤的芽苞催开,树液以芽苞绽开成叶片为舞台,带着泥土对上天的嘱托,开始和太阳对话。洋槐花就是天地融生的精灵,它从叶片的夹缝中探出了触须,迎着暖暖的阳光,眯着眼,羞涩地款款飘出,就像一粒粒蝇头大小的清白色的挂钟一样,嗦啦啦密实地在枝头飘动。花蕾晚上闭合,晨露中随着太阳的问候仰起羞涩的粉脸。

大炼钢铁的年代,似乎要在瞬间将活的和尘封着记忆的死的东西,在激情的火焰中,按照义和团的气势,转化成冰冷的钢铁。百年粗壮弯曲的老槐树倒了,变成了炉膛中的火苗,各式铁铸的物件,无论出身的前后和尊卑,都跳进了熔炉里,实现了永久的大同。涝池边上两棵根系交错在一起的洋槐树,由于是老五祖上留下来的,在他苦口婆心的保护下,留了下来。春季,从村口进来,远远就会看见杨树掩映中,两棵洋槐树仰着头,在春风中摇动着满枝白色的铃铛,白花花地在阳光下晃动着。那是槐树寨永久的记忆和直观的标志。

槐花盛开的时候,村里人经过,都会驻足树下,抬头仰望。蓝天下,阳光从树冠密实的枝叶的缝隙洒下来,随着树枝的晃动,光影在人们的脸上轻拂着。花铃在阳光的映衬下,白色的铃铛透着暮暮的光,成群的蜜蜂在花铃中游曳,此起彼伏的嗡嗡声,好像在给摆动的花铃配着音。

老五带着两个孙子,提着担笼来到树下。孙蛋已经十岁了,走到洋槐树下,学着爷爷上树的样子,向上颠了两下,就开始喘气了,他立马抱着树身,往下一看,才爬了一米左右。老五让他下来,他脱掉鞋子,在腰间系上拾棉花用的粗布袋子,向手掌吐了两口唾沫,搓了搓,两只手扒着布满沟道的褐色的树皮,脚蹬在树干上,手*替,几乎走上了树头。粗糙布满老茧的手足,就像磁铁一样,稳稳吸附在同样粗糙的树干上。两个孙子仰着头,看得目瞪口呆。

智亮扛着锄头回家,眯着眼睛看见老五像猴子一样,跃上了树头。心想菜籽事件,将他那么折腾了一番,他还是这么矫健。

老五站在树杈上,攥着树藤,捋着槐花,放在腹部的袋子里。看见智亮站在地上,他接过孙蛋递上来的竹竿钩子,伸到树梢,用竿头的铁钩子钩住树枝,扭动几下,树枝咔嚓断了,满枝的洋槐花掉在地上。孙蛋捡起树枝,递给智亮。智亮将锄头靠在麦草垛子上,接过树枝,抖动了几下。他掐了几颗花铃,放在嘴巴里,嚼了几下,抬头对老五说:“现在正好,清甜爽口!”

老五站在树上,看着智亮露着牙齿和不断噗喋着嘴巴的冬瓜脸,停下了手,笑着说:“原先咱塬上人就靠槐花度过这荒天四月,槐花救过不少人的命!”

智亮顺着枝藤,捋了一把槐花,塞进嘴里嚼着。老五又扔下了好多枝槐花,他嘴里嚼着,捡起十几枝槐花枝,扛起锄头回家了。

俊明坐在门上,看见老五担笼里颤动的白花花的槐花,挺直了身子,叼着烟斗嘿嘿笑着。老五走过去,顺手抓了两把槐花放在俊明腿上的报纸上。回到家里,觉民提着一桶井水走进厨房,桂琴将槐花倒进瓷盆里,加上水,用手来回搓洗着。她从案板上拿来盆子,将洗好的槐花抖着淋干水,放进盆里。从面瓮舀起一碗白面,撒在槐花上,先是从盆底将槐花撩起,抖动着让面粉拌匀,慢慢地用力揉搓,直到面花一体。这个时节,洋槐花疙瘩是四月农家的时令佳品,如果槐花有点老了,拌搓的时候要淋上一些碱水。洋槐花疙瘩出笼的时候,厨房里弥漫着一股槐花的香味,孙蛋和毛蛋跑进厨房,手拈上一块疙瘩,放在嘴里嚼着。

醒民妈剥开几骨朵新蒜,用砸蒜槌捣碎,加上盐、辣椒面和大料粉。将菜油用小铁勺在锅底的炉膛里煎熟,等到铁勺边上冒着蓝火焰的时候,她将铁勺拿出来,噗地吹灭火焰,随即倒进蒜泥碗里。随着吱啦一声,肥嘟嘟的蒜末在黄色的油里蹦跶着,一股香味随着腾起的热气飘向空中。她端着蒜碗,走到醋缸前,揭开上面的草垫子,用铁勺在醋水面上掠一下,去掉上面的白醭,凉醋倒入碗中,蒜末又抖动了几下,调味的水水军团组建完成。

一家人聚在厨房,端着老碗,盛上槐花疙瘩,搅动着蒜水,往碗里撩上几下,用筷子搅着拌匀。淡黄色的疙瘩上面闪着麦面的光泽,夹上一块放入嘴中嚼几下,筋道中混着清香,酸辣中透着淡淡的甜味。其实,如果家里条件允许,槐花也可以包饺子,还能够包包子。觉民端着一碗槐花疙瘩,蹲在头门前面,他夹起一块疙瘩,在空中停了一会儿。陆军和马九蹲在饲养室门前,手里啃着玉米面塌塌,一边嚼着,一边看着他筷头上的疙瘩。

大队的喇叭响起来了,播放着《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社论。宏斌走过来,对觉民说:“跟着我好好学木匠!我看这生产队很快就要解散了。”

觉民咽着疙瘩点着头。栓和走过来,蹲在觉民对面,偏着头瞥着太阳,说:“在队上劳动没啥意思。小军参军了,我想到西安找我九爸,在城里找个活干干。”

觉民将碗放在地上,抹着嘴巴,挠着头,笑着说:“咱们走了,老人和妇女都在队上,我怕受人欺负!”

宏斌接替了大省,成了二队的队长。尽管每个户族矛盾重重,他还是能够糊弄住大家。麦子开始灌浆了,大队的喇叭叫着二队准备到斗门接水,开始浇地。他走到饲养室门前,拉了几下槐树下面的钟。社员们披着衣服,扛着铁锨,懒洋洋地来到老槐树下,按照他的派工下地了。

大省看到渠水进了麦田顶上的沟渠,他扬起铁锨,铲开麦垄顶头的梁子,水头咕咕地拍打着青青的麦秸,荡涤着麦子的根须,欢快地流进了麦垄。他蹲在渠岸上,盯着哗哗的渠水,抽着旱烟。他突然感到肚子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剐一样,疼得难受,随着扑哧几个闷屁,他撂下烟锅,跑到对面的地里,蹲下去憋着气吭哧着。陈家十一在田垄的另一头等着水头,看到水头过来了,他估计了一下到底梁子的距离,站在田垄下面,应该向顶头的人喊一声,让顶头的人封水。大省家和十一兄弟向来不卯,矛盾就像炙热的岩浆一样,随时都在寻求喷涌的口子。十一不会向田头的大省喊话,他扬起头顶的草帽,在空中挥几下,大省就会封住水口,铲开另一垄麦田。看到水头从麦根泛起,十一挥了几下草帽,迟迟不见大省的身影,他又挥了几下,还是看不到人影。看到水头漫向地头,他喊叫了几声,依然没有大省的影子。他估摸着他在故意耍弄自己。他拎起铁锨,气冲冲地快步走向田头,边走边说道着,快到田头的时候,埋怨中夹杂着责骂。

大省蹲在渠另一边的地里,听到十一越来越清晰的骂声,他想马上站起来,肚子还在下坠,刚浇过的地里也找不到擦屁股的土疙瘩。十一看不到大省,铲开隔壁麦垄的梁子,转身用土封住进水的口。看不到大省,他觉得自己还要替他封水,边扬起铁锨对着麦田喊道:“死了!是不是死了!死了就说一声。”

大省还是找不到擦屁股的土疙瘩,他试着站起身,感到屁股屎淋淋的,又蹲了下去。听着十一骂声越来越大,范围越来越广,他实在忍不住了。他不顾下面的屎屁股,呼地站起来,提起裤子,指着十一骂道:“急啥呢!是不是你舅死了,你急着赶去报丧哩!”

十一满肚子火气,看见大省提着裤子,站在麦田里。他看见附近田里的栓和、柱和及觉民,抡起铁锨,骂道:“你狗日的,我替你浇地,你还骂人哩!”

大省走过来,拿起铁锨,将十一封好的梁子铲开,大声说:“弄开,我大省从来就不要你帮忙!”

十一用铁锨挡着,溅了大省一脸泥水。大省看到田里的二省和陆海军,他拎着铁锨,扑了过来。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在浇过的麦田里滚在一起。地里的人听到叫骂声,看见麦地里的麦子不断闪动着,知道他们打在一起,纷纷跑过来。刚开始是扯开他们,伺机拉住对方,让自家人腾出拳脚占一点便宜。听到辱骂先人的辈分越来越高,也都是自家的先人,两伙劝架的人也扭打在一起。

智亮蹲在远处的渠岸下拉尿,看见麦田晃动,知道社员们扭打在一起了。他提起裤子,对田里的宏斌喊道:“宏斌,打架了!”

宏斌跑上渠岸,手搭在眉下,看了一眼,拔腿跑了过去。陈家和马家就像两根绳一样扭在一起,十一和大省就是绳结。他们号叫着辱骂着厮打扭扯在泥水中,浑身被泥水糊住了,只剩下黑黑的眼珠子和褐黄色的牙齿。大省本来肚子不舒服,在冰冷的泥水中激荡了一会儿,肚子里下坠的东西随着憋气和扑打,顺着大腿滑落了下来,泥水中混杂着屎味。

宏斌不顾一切地跑到泥水中,拿起锨把,一边喊着,一边将两伙人隔开。栓和用手抹了下脸上的泥水,感到一股腥臭,他看着自己的手掌,又在泥水中搜寻着,最后将焦点放在大省的裤裆上。看见黄拉拉的东西裹在大省的裤裆上,他马上叫停了自家的力量,指着大省的裤裆,喊道:“见好就收!你们看我十一爸把大省的屎都打出来了,再这样整下去,会出人命的!”

二省和陆海军看见大省裤裆上黄黄外渗的东西,纷纷嗅着自己的衣袖,顿时蹲在地上呕了起来。大省摸了下自己的裤裆,想说什么又摇着头无奈地走了。智亮迈着短腿,碎步过来,看见麦田倒了一大片,跺着脚说:“你看看,你们整的这叫啥事呀!不知道的人看到了,还以为一群狗在麦地里练儿子哩!”

陈老七被大省打掉门牙,这积聚了多年的恶气总算出了。栓和回到家里,洗干净脸,换过衣服,拿着锅塌塌,咬着腌萝卜,顺着槐树寨的村前屋后走着。碰到村民,他就会走上去,凑在耳根说:“我十一爸和大省打架了!”

村民耷拉着眼皮,噢了一声准备走开。栓和咬了一口腌萝卜,跟上去说:“你猜结果咋样?”

村民回过头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栓和凑上去接着说:“把大省打得屎流了一裤裆!”

村民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他,问:“真的?”

栓和应道:“真的,二队的社员都看见了!”

老五正在自留地里浇旱烟。老七咧着没有门牙的嘴巴,走到他边上蹲下来,不停地嘿嘿笑着。老五挺直腰,转过头问:“啥事?看把你高兴的。”

老七噗喋着唾沫星子,神气地说:“十一和大省浇地,打起来了。两边的年轻人都上去了,咱十一把大省的屎都打出来了!”

老五直起腰,抹了下眼角,噢了一声,并没有兴奋的神情。老七有点失望,继续说:“我这门牙掉了这么多年,大省每一次看到我说话,都在偷偷地乐。这下扯平了,彻底打灭了他的嚣张气焰!”

老五搓着脸,叹着气说:“给十一说一声,大省也不是省油的灯。能让就让他一下,毕竟大家还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都靠着生产队吃饭哩!”

宏斌每一次派工,都将队上的男劳力分成两到三组,马家社员一组,陈家社员一组。大省心里憋了一肚子火,伺机想挽回面子,却没有机会。村上的喇叭每一天都在播报着政策,包产到户就像澎湃的潮水一样,已经漫到了脚下,大家确信分队在所难免。尽管背后有二省的怂恿和陆海军的鼎力支持,大省毕竟到了一定的岁数,学会掂量一些事情了,他的火在慢慢地消退。生产队开会的时候,马家的社员聚在大省周围,蹲在老七对面,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唇,脸上堆满了笑容。陈家的年轻人围在十一边上,蹲在大省对面,眼睛盯着他的裤裆,找寻黄拉拉的东西,嬉笑着捂着鼻子咳着。

塬上成了灌区,这几年公粮的底数也在加码,社员们忙活了一年,分到的夏粮并没有增加。二队交完公粮,社员们看着场里将要分的麦堆沉默了。宏斌围着麦堆转了几圈,按照每人九十六斤的标准,开始分粮了。男社员蹲在麦堆边上,等着会计叫自己的名字,愣愣地看着分到粮食的社员,思谋着全家的日子该咋样过。妇女们顶着头巾,想着春节和几个农历节庆都离不开麦面,平时的生活图景在她们眼前晃动着。分到粮食家的孩子,解开自己家的小麦口袋,不停地将手指插在麦子里,在里面刨腾着,感受着麦子的温热。

月亮高悬,三队的场房前的杨树上挂着一盏昏黄的电灯,月光混着电灯的黄光,洒在场面上。社员们蹲在麦堆周围,有的抽着烟锅,有的卷着纸烟,有的在地上丢方。女社员坐在草帽檐上,勤快地扬起手中的针线,将针头在头发缝里来回轻轻地蹭几下,扎进鞋底,然后用顶针在下面顶着,牙咬住针拔。有的妇女怀里抱着孩子,撩起衣服的前襟,给孩子喂奶。村子的年轻人,不时瞟着月光下她那青白色的抖动的*。

老六弯着腰,靸着前面露出几个脚趾的老布鞋,嘴里叼着烟锅,一路喀喀着走了过来。抽烟的听到他的声音,扭过头看着月光下的黑影蠕动过来;丢方的嚷嚷着赶快结束对弈;奶孩子的妇女扳起孩子的头,垂下胸衣;纳鞋底的将针扎在鞋底上,放在麦秸上。

老六在社员们的瞩目下,款款而来。他先围着麦堆走上两圈,用步履丈量一下麦堆,然后蹲在麦堆的前头,嘴巴叼着烟锅,掐着手指算上一会儿。他将烟锅里的烟灰在砖头上磕掉,站起来对会计说:“每人一百零五斤小麦,先按这个数分粮吧!”

边上等候多时的社员,拿来了铁簸箕,收拾好大秤、绳子和抬杠,开始往口袋里装粮食。社员们最佩服老六这一点,他没有上过学,心算能力很强,每年分粮,他转上一圈,说出来的数都是八九不离十。老六蹲在边上,看见大秤高了,他喀喀两下,分粮的社员赶紧刨下一点麦子。

一队分粮的时候,社员们都是神神秘秘的。他们见到其他队上的社员,总是嘿嘿地笑着,拉着架子车走开时,眼睛里闪着诡异。到了来年荒天三月时候,当其他队上的社员手里攥着玉米粑粑,或者嚼着红芋度日的时候,一队社员家的孩子,手里还是混着麦面的馒头。好事的社员多方打听,才知道一队这几年都在私分粮食。每当麦子打碾结束后,他们先分一回粮食,剩下了叫来大队干部。大队干部到场里一看,摇着头觉得总要给社员留一点,他们将一队的公粮指标压到其他生产队,均衡一下大家的粮食分配。

夏收结束后,塬上人可以歇息一下了。有的人家要看外孙,就会采下花椒的叶子,和在面团里面,揉搓筋道,光润的面团上散落着青青的椒叶,好像白皙的麻脸姑娘。外婆按着上年纪人的讲究,将面团搓开,做成各种动物的造型,最后用剪刀修正,关键的地方涂上颜色。外孙的属相的动物造型一般是不可少的。她们点上麦草火,烧热大铁锅,将做好的面饼放进锅里,用文火慢慢地炕着。面饼慢慢涨了起来,动物的肚子鼓起来了,嘴巴张开了,胡须翘了起来,面团里黑豆做成的眼睛睁开了。面皮焦黄,泛着椒叶和酵起的面香,这就是塬上人说的油裙连。

按照乡俗,塬上人要提着吃货笼笼,到亲戚家看忙罢。看忙罢是一年中除了过年外,又一次亲戚间的交流。外甥向舅舅汇报庄稼的收成,女婿向丈人家汇报下半年的筹划。大家聚在一起,总结着上半年,共同合计着下边的秋粮。原先,看忙罢是件重要的事,出嫁多年的女子,走在前面,和娘家人热情地招呼着,儿子抬着担笼,里面装满了甜瓜和桃杏,她要按着娘家的户数派送瓜果。后来,社员们在生产队集中劳动,队上种什么,不用社员们操心,加上农活安排得紧,看忙罢主要是走一下重要的亲戚。

太阳偏西,艳阳高照,白花花的阳光落在地上。社员们吃完午饭,蹲在树荫下,前面放着碗筷,耷拉着眼皮,眯瞅着地上晃动的树荫,抽着旱烟。黄狗蹲在树荫下的粪堆边,屁股上沾满了涝池里的黑泥,毛皮上坠了一片干了的泥疙瘩,随着屁股的摆动,土疙瘩就像拨浪鼓一样,在它的臀部捶打着。狗吐着长长的舌头,不断哈着气,眨着眼盯着村民手里的旱烟。

村西桥上过来一辆自行车,骑车人腰间飘着红絮絮,戴着褐色的塌塌草帽。他晃着车头,顺着干枯的车辙,颤巍巍地行着,草帽下面嘴巴一张一合,叫喊着。宏斌看见了风中飘动的红絮絮,对养地说:“叫上几个人,把队上的牛犊给阉了!”

宏斌走进饲养室,和马九一起将活蹦乱跳的牛犊牵出来,拴在老槐树下。劁客下了车,将车子撑起来,走到槐树下,围着牛犊转了两圈。对宏斌说:“再不能等了,不然它就会上其他牛的身了!”

劁客从自行车的后座上拿下帆布袋子,揭开油腻腻的外褡,取出一捆沾满了血迹的麻绳。他招呼着宏斌、养地和二省过来,先是在牛犊的前后腿上打着绳结。牛犊似乎预感到危险,耳朵不停地抖动着,来回刨着蹄子,身子向前一冲一冲的,好像要摆脱人群的束缚。劁客拉着绳子,挥着手喊着号子,一群社员一起用力,将牛犊放倒在土堆上。社员们踩在不断抖动的牛身上,他提着一个夹子,走到牛犊的后面,打开夹子,里面插着一排尾部飘着红絮絮的刀子。他拿起一把刀子,往一条帆布带子上吐了一口唾沫,将刀刃在上面来回蹭了几下。劁客蹲着向前挪动了几下,手伸进牛犊的胯部,将牛犊的卵蛋拉出来。牛犊明白了这群人的意图,头不停地向上举着,用无奈伤心和求助的眼神看着饲养室槽头的老黄牛,呜咽地鸣叫着。槽头的老黄牛抖动着尾巴,扇打着苍蝇,嘴巴里嚼着草料,流着口水,回过头来,无能为力地看着,好像牛犊不是它亲生的一样。劁客顺着牛犊的胯部捋了几下,将牛犊的卵蛋撑在手掌的虎口,在外面拍了几下,拿起咬在牙齿上的刀子,顺着胀起的球面划了一下,赤红色的外面裹着一层透明的白色脂肪,好似腰子一样的肉蛋顺着刀口,哧溜一下蹦了出来,垂在外面。劁客扯起肉蛋,嘣地切掉黏连的肉管。肉球嘣地掉在地上,在地上弹了几下,嗒嗒躺在尘土堆里。牛犊口鼻喘着粗气,拼尽全力,抽搐痉挛地蹬着绳索和几个人的手。

黄狗吐着舌头,忘记了炎热,流着口水,晃动着尾巴蹦着过来。看到地上的肉球,扑上去双爪压着,撕咬了起来。牛犊头贴着地,看着黄狗抖动着头,津津有味地撕扯着自己的东西,四条腿蹦跶了几下,无奈地哀号嘶叫着。一会儿,另一只肉球滚下来,在地上弹了几下。黄狗嘴巴里衔着,又用牙齿咬着另一只,好像要躲避牛犊一样,顺着树荫跑了。劁客在刀口涂上菜油,用粗粗的针来回穿着,给牛犊缝上刀口。几个社员松开了手,劁客慢慢解开了牛犊腿上的绳索。牛犊颤抖着,酥软地躺在地上,胯部像筛糠一样,迟迟起不来,就像初生小牛一样,生命来了一次重生和变轨。

老五提着担笼从自留地里回家,看见饲养室前面阉牛,他放下担笼,将觉民叫到院子,说:“将猪圈里的小母猪逮住,揪到门前去,让劁客做了!”

觉民手里攥着蒸馍,应了一声走了。老五来到门前,挥动着草帽,将劁客叫到门前。觉民揪着小母猪的耳朵,将猪拖到门前,小母猪抖动着身子,龇牙咧嘴地吱啦吱啦叫着。劁客蹲在树荫下,嘴里叼着烟锅,夸赞猪的条子好。他磕掉了烟灰,挽起衣袖,觉民脚踩着猪的脖子。劁客膝盖抵在猪的臀部,从皮带上抠下一个长条形的皮夹子,脱去上面的皮套,里面露出一撮用皮革分割的刀子,他抽出一把刀子,手摸着猪的后腿前面的腹部,确定好位置,用刀片摁着猪毛,连拔带剃,去掉猪毛。觉民用膝盖顶着猪的脖子,看着劁客在猪的腹部划了个月牙形的刀口,将食指伸进去,一边体会着位置,一边揪起猪的尾巴晃动着。一会儿,他用手指抠出了好像鸡的肠子一样的一串东西,用刀子切下来,又将手指伸进去倒弄着,确定干净以后,才取出手指。他从皮夹子里取出针线,将猪的刀口缝上。劁客和觉民松开了手,小母猪骨碌爬起身来,抖动着身上的皮毛,身上的柴草和尘土纷纷落下。它瞪着眼睛,盯着劁客看了一会儿,三条腿着力,瘸着另一条腿,颤动着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村上的喇叭响了起来,播放着省委省政府关于农村实现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决定。槐树寨的群众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大家纷纷从家里走出来,聚在饲养室前面的槐树下,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劳力多的人家,感到这么多年自己出的劳力多,到头来粮食没有分到多少,感到终于可以自己说了算了。有头脑的人家,感到受到生产队这么多年的限制,自己的好多想法现在可以展开了。男人在外面上班的妇女,觉得自家可以买化肥了,想到男人在外面挣着工资,她对未来感到更加踏实了,轻松了好多。

老五不爱凑热闹,蹲在自家门前,耷抹着眼睛听完广播,寻思着自己该如何出手。他心理掂量着自己入队时的牲口和农具,仿佛看到了从自家院子牵出去的牲口又回到了自家的槽头。

老五弯着腰,回到家里。他蹲在枣树下面,将两个儿子叫出来。他带着儿子在头门的沿墙后面用步履丈量着,又看着墙角下堆放的木头和上面覆了一层绿绿苔藓的瓦堆。他盘算了一下说:“广播上说要分队了。分地定在秋收以后,我估计牲口会提前分。咱在前面盖一个牲口棚,你们盘算一下,看还要买什么东西!”

觉民是个半生不熟的木匠,他拿着皮尺,在院子里来回量着,估算着开支。

老五吃完饭,端着老碗喝着面汤。觉民走进厨房,蹲在父亲对面,说:“大,咱这些年没有盖过房了,家里乱七八糟的木头还不少。要盖牲口圈,我看就差一些垒墙的胡基了。”

老五放下老碗,对觉民说:“你给队上请个假,找一副模子回来,请上几个人,赶紧到壕里打胡基,争取九月份把牲口圈的房盖起来!”

醒民回到家里,刚放下自行车,老五走过去,站在他身后说:“你下午买上两袋水泥,再拉上两架子车沙石。明天在院子里倒一个牲口的食槽出来。”

醒民卷了一根旱烟,蹲在父亲对面,他知道父亲在为分队做准备。沙石回来了,觉民在院子量着尺寸,在地上刨了长条形的土槽,将曲曲弯弯的废旧钢筋用锤子锻打直,做成梯形,放进土槽里,再用铁丝串织起来。醒民和好水泥砂浆,拌上石子,用铁锨铲在土槽中,覆在土槽四周的铁丝架上,最后用瓦刀镇实抚平,收上光滑的面子。过了一个时辰,他在水泥槽泛着水渍的面上撒上一层水泥,再用瓦刀收一次面子。

醒民回学校后,老五每天跟着觉民提着锤子,拎着担笼到东边壕里打胡基。他提着桶,往盖着麦草的水泥槽上淋水,用手搬着日渐凝固的槽子,估摸着能够喂几头牲口,他不时抹着脸,不经意间露出了笑容。自从不喂牲口以后,老五很少到饲养室门前去。听到广播上说要分队,他也凑到饲养室门前,别人都在扯淡,他却盯着槽头的牲口,心里给每一个牲口打分,估算着价值。(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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