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文小说 > 一抹沧桑 >一抹沧桑

入夜,看到辛苦几年的劳作有了回报,老五躺在树下的躺椅上,听着田里的蛐蛐叫,岸边杨树上的蝉叫了一天了,似乎在睡觉,间或鸣叫几下。正是杏子采摘的时候,他怕村子淘气的孩子,背着家长,结伙从岸上溜进壕里,偷吃和糟蹋杏子。当他感到整个村子都睡着了,瘆凉的地气腾起,他正准备摸索着回屋,刚站起来,就听见村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夹杂着几声狗叫,听着脚步,好像有四个人,急促的步履说明有事。脚步从壕岸顺着斜坡下来了,老五知道这伙人是奔着杏来的,他喀喀了几下,告诉那些人,得有点规矩,壕里有人。

一伙人嗒嗒着来到屋前,领头的叫道:“五爷,都这么晚了,您还不睡?”

老五睁开眼,看见一条影子在眼前晃动,便问:“谁呀?”

领头的说:“五爷,我是联社家老大栓栓,刚从少林寺回来。就稀罕你们家的杏子,过来看看。”

老五知道来者不善,笑着说:“噢!你爸就是唱刁德一的那个。杏现在不卖了,要吃明天过来买!”

栓栓笑着问几个兄弟:“咋办?人家不卖了,咱们回吧!”

一个兄弟走上前,在老五的耳朵边说:“叫了你爷,那是我大哥尊重老人!你可不能顺着杆子往上爬,不然摔下来会痛的。”

栓栓走过去说:“五爷,咱一个村子住着,说实话我下不了手,可这方圆就你一家杏园子。这样,咱爷孙说说话,我不偷你的杏,那几个都是些生生货,你甭惹他们,不然你有啥闪失,让村里人笑话!”

老五走在砖堆上,看着几个影子窜进杏林里,挥着手说:“农民种几个杏容易吗,你们这样干心里愧疚不愧疚?”

栓栓掏出香烟,点上一根,深深地抽了几口,对林子喊道:“我五爷种的杏不容易,好好摘,不能糟蹋!”

他接着转过头对老五说:“五爷,你快进屋睡吧!,都这么大年纪了,跟我们年轻人不能比。你放心,我肯定不让他们乱糟蹋杏。”

老五摇着头,叹了口气说:“你爸的刁德一没有白唱,生了你这么个能说会道的娃!”

栓栓站起来拱起手,摇晃着屁股说:“五爷,谢谢您的抬举!孙子不会给咱槐树寨丢人的。”

栓栓带了一伙人说说笑笑走了。老五从屋子走出来,坐在屋前的砖头上,他不明白旧社会土匪过来,还得蒙住头,怕人家认出来,怕自己家里的名声臭了。现在人家自报家门,明火执仗地来,光明正大地摘,嘻嘻哈哈地走,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随意。他不明白联社这么老实的人,怎么教育出这么一个敢说敢当的儿子。他心疼自己的杏子,更揪心槐树寨的下一代咋变成了这个样子。

老五默然地坐着,犯困的时候,他走进屋子,躺在炕上,就是睡不着。村子鸡叫的时候,他迷迷糊糊睡着了,天刚麻麻亮,他走进杏林,借着微弱的白光,摸索着树枝上的杏,估摸着自己的损失。孙蛋端着早饭过来,看见爷爷在林子,走过去看见几棵满枝的杏变成了光秃秃的枝,问爷爷:“咋的啦,让人偷了?”

老五跟着他回到屋子前面,端着饭碗说:“昨天晚上睡过去了,不知让谁偷了!”

联社是个老好人,嘴巴里总是叼着一根用栓栓废作业本子纸卷成的旱烟,他见到谁都是嘿嘿的笑容,有空的时候也爱吼上几嗓子秦腔。他就栓栓一个儿子,后面还有两个女儿,尽管家里并不富裕,从小对儿子甚是溺爱。栓栓到了五年级,就辍学在家。联社抽着旱烟,看见人家的孩子上学,低着头感叹道:“是不是咱啥地方亏了人了,后人咋就读不进去书哩。”

村子的人盯着他的旱烟棒棒,奚落着说:“这都得怪你,娃写的作业都让你扯成纸条,卷成烟了,咋能学好习哩!”

栓栓不愿意下地干活,整天在集镇上游荡。《陈真》播出的时候,他只有八九岁,看完电视,他就跟着舞刀弄棒。村子人看见了,对联社说,你儿子唱戏,一定是个很好的武生。《上海滩》播出后,许文强成了栓栓的偶像,他开始学着偶像抽烟,一招一式也在模仿着。连普通话都不会讲的栓栓会唱粤语歌曲,甚至还会用粤语简单地交流。联社劳动了一天,蹲在门前,抽着旱烟,看着儿子带着一帮孩子,模仿着《上海滩》的场景,嘴里唱着《万水千山总是情》的歌曲,心里甜得跟蜜一样。

到了十六七岁,栓栓已经在塬上网罗了一帮小兄弟,他按照《上海滩》的模式管理着他们。他们都是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如果哪一家碰到什么事,只要有人雇请,他们就会按着自己的方式摆平。南边的塬下,有几个国营的大企业,一帮家属子弟,在塬下成了气候。他们看不起土拉吧唧的农村子弟,蠢蠢欲动,伺机向塬上扩充自己的地盘。栓栓带了几个弟兄,在镇上看了一个晚上的录像,脑子都是飞檐走壁的打斗场面。太阳挂在树梢,适逢镇上的集日,熙熙攘攘的吵吵声将他们唤醒。他们揉着眼睛,走出录像厅,搬了一张条凳,坐在上面准备吃豆腐脑,不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

栓栓站起来,学着许文强的派头走过去,后面跟着几个弟兄。只见四个烫着卷发,穿着萝卜裤的面色白嫩的小伙子,站在公共汽车门口,正在左右开弓,抽打售票员的耳光。售票员胸前挂着收钱用的袋子,手捂着脸,嘴唇上流着血,和他们厮打在一起。一个嘴巴叼着烟的高个子,抬起脚边踢边喊:“你们听好了,我们就是塬下的兄弟帮。他们打听一下,哥几个在塬下坐车,什么时候给过钱。”

集市上的人看不过眼,拥了过去。栓栓的兄弟推开了人群,让出一条道,栓栓慢慢走过来,他摆了下刘海,眨巴着眼睛,将脚踩在边上的架子车上,坏坏地笑着问:“兄弟,咋的啦?到塬上开辟新天地来了?”

高个子转过身来,看到塬上的人物闪了出来,不屑地吐了口唾沫,咬着牙说:“识相点!滚回去!没你的事!”

栓栓抖了下肩上披着的皮夹克,指着售票员,盯着那个高个子说:“把人扶起来,给人家赔个礼!否则今儿个让你们从这里趴着出去。”

几个人一听不对劲,呼啦围了过来,栓栓几个弟兄也围了过来。高个子倏地拔出了腰间的刀子,来回晃着,嘴巴喊道:“别过来,过来就放血!”说着他给几个兄弟使了个眼色,准备撤退。

几个兄弟想扑上去,被栓栓制止了,他笑着一步一步逼过去。高个子说:“给他放血,让他见识一下工人阶级的厉害!”

他的一个兄弟拔出匕首,向着栓栓刺了过去。栓栓眼尖手快,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子,高个子挥起刀子,插进了栓栓的肩胛骨。栓栓咬着牙,想到许文强和边上一双双眼睛,他突然哈哈大笑了起来。高个子愣住了,带着几个兄弟跑了。栓栓几个小兄弟要追上去,被他拦住了,他大声叫喊道:“记住那几个人的长相,来日一定废了他们。”

栓栓忍着痛,手捂着肩,血流渗出了指甲缝,从手腕子滴在地上。他脑子里依旧想着许文强,仿照着他,凛然地走向镇上的卫生院。

栓栓成了镇上的英雄。赶集的姑娘指着他给同伴看,说那就是栓栓。联社知道了儿子的作为,往日的喜悦荡然无存了,他意识到儿子失教了,他不知这样下去,栓栓还会在外面闯出什么祸来。过年的时候,联社走亲戚,见到了在洛阳上班的表哥,问厂子里要不要临时工,表哥说回去问问。

收完麦子后,表哥来信,说厂子招保安,让娃过去试一试。他给栓栓说了,他舍不得一帮兄弟,有点不愿意去。联社用刁德一的耐心,转弯抹角地做儿子的思想工作,让他带着对大城市的向往,离开了槐树寨。临行前,一帮小兄弟在镇上给栓栓送行,喝了几捆啤酒,他挥泪别兄弟,宣布自己出门期间,由添生统揽大家。

栓栓到了洛阳,在工厂库房当保安。他像城里人一样,烫起了卷发,穿着萝卜裤,抽着过滤嘴香烟,时常哼着粤语歌曲,很快交了一帮狐朋狗友。十月一日放假,工厂组织到少林寺旅游,看着嵩山上旌旗飘扬,少*僧神勇的功夫,他摩拳擦掌,下定决心,要到这里学习少林功夫。回到厂子,他没有了精神,心总想着少林寺。厂子请来武术学校的教练,给保安教授武术。课间休息,栓栓问教练这么好的功夫在哪里学的?教练自豪地说:“天下功夫出少林!”

栓栓哥们义气重,容易相信朋友。工厂出了盗窃案,牵出了厂子几个人,那几个人都是他的哥们。由于工作麻痹疏忽,他被工厂开除了。临走前,他来到了亲戚家,死皮赖脸地借了一百多块钱,直接坐车,来到了少林寺,好说歹说进入了少林寺武术学校,中间打电报,让联社汇了几次钱过来。

到了来年,栓栓的功夫到一定的程度了。他跑到外面的佛堂,打坐在佛像前,闭目合掌,请求住持在他的天顶上点了两排光点,随着燃香落下,头发和头皮烧焦的腥煳味飘起,他抖着腮帮上的肉,就是没有作声。后来,他借来僧袍,打坐在佛堂前,让朋友照了几张相,洗出来后寄给了联社。

联社收到了儿子的照片,和老婆一起看了又看,埋怨儿子给天顶上打眼没有和自己商量。吃完饭,他揣着栓栓的照片,走到人堆里,摸摸索索掏出儿子的照片给大家看,期望大家夸赞几句。叙财攥着烟杆,接过来端详了一会儿说:“联社,看来你后继无人了!”

联社阴着脸看着。叙财继续说:“袈裟不算啥,就是这天顶的白点,那可不是轻易点的,那是出家人的标志。娃都出家了,你哪里来的孙子。”

联社的堂弟接过照片看着,笑着说:“哥,你别怕!叙财叔说得不对,你瞧栓栓那贼溜溜的刁德一一样的眼睛,哪里像个和尚。可以肯定,袈裟和头顶的点点都是假的。”

无论别人咋说,联社和老婆就是觉得栓栓长得俊。三十晚上,他在父母的遗像前,点上蜡烛,上了香。看完春节文艺晚会,老婆想儿子,泪眼婆娑,就将栓栓的像放在柜子上,进出屋子,都要看上儿子一眼。正月初三,栓栓的舅舅过来走亲戚,看见香炉还有燃尽的香签,边上是蜡烛熔完后的堆,上面挂着老人的遗像,下面摆着栓栓的彩色相片。看见姐姐进屋,他指着柜子上面说:“你把娃的相片放在遗像下面,多不吉利。附近的人都说,栓栓走得好,如果他不走,那么年前枪毙的就不是程家的添生了。”

说着舅舅将外甥的相片拿下来,压在炕头的砖头下面。

开春以后,栓栓穿了一身灰色的僧装,腿上扎着绑带,穿着圆口布鞋,背着僧人的包袱回到了槐树寨。村子的人下地回来,正端着老碗聚在门前吃饭,看见一个光头的青年回来,用筷子指着说道着。栓栓见到村里的人,拱手问候,一副僧家礼仪。联社撂下老碗,正蹲着抽烟,听见西头有人叫栓栓,他呼地站起来,走到马路中间,看见栓栓脚下生风走过来。他赶紧迎上去,接过儿子的包袱,责备他不该这身行头回家。

走进家门,联社的老婆正蹲在院子吃饭,看见进来一个和尚,她先是一愣随即缓过神,知道是儿子回来了,站起来,撩起围裙擦着眼泪,拉着栓栓的手,仔细端详着,一边说着瘦了,一边笑着给儿子做饭去了。栓栓端着老碗吃饭,联社抽着旱烟,不时瞥上他几眼,说道的时候,脸上总是绽着笑容。联社老婆看见低头吃饭的儿子头顶上有两排点点,她走到儿子后面,伸出手揉搓着那两排点点,伤心地说:“我娃在外面受苦了,为了学点本事,将头顶弄成啥样了!”

栓栓吸着面条,抬起头来,笑着说:“妈,你不懂!那是僧人的标志。没有点点,人们会说你是假的;有了那两排点点,人家都会以为你是真的。”

没过几天,栓栓原来的兄弟互相转告着,聚在他的身边,垂头丧气地汇报着这两年塬上的情况。他在头脑里将许文强和少林和尚重合在一起,仔细地听着,不时发问。他知道这帮兄弟都看他的,他不能让大家失望,毕竟自己也算武林中人,底气要足一些。他站起来,在院子来回走了两步,忽地回过身说:“添生太鲁莽,不该任性蛮干。他毕竟是咱们的好兄弟,下午我得到他的坟头拜祭一下。”

弟兄们看着栓栓,都为他的义气和念旧而感动。

夕阳西下,栓栓带着一帮兄弟,拿了一堆纸扎,跪在添生坟前。他用树枝拨动着燃烧的火堆,振振有词地回顾着他们的友情,不知是火烤的,还是烟熏的,加上情绪的燃起,大家的眼眶湿润了,他们似乎在这里找到了生生相依的归属感。程二老汉扛着头回家,走在渠岸上,看见村子公墓地上腾起了烟,他拄着把,看见一班青年人在坟堆间晃动。他提着头奔过来,瞭见添生坟前,香火缭绕,他不知哪里来的力量,撒腿跑过去,大声喊道:“这帮狗日的东西,添生都入土了,你们还不放过!”

栓栓呼地站起来,撩了一下衣摆,准备迎战。边上的兄弟拉了他一下,惊恐地说:“快跑!那是添生他大。”

槐树寨的桥头聚了一群纳凉的人。栓栓回来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让他展示一下身手,让村里人开开眼界。他经不起大家的蛊惑,脱掉上衣,露出了健硕的肌肉,一套少林拳脚下来,看得整天低头在田间忙活的人眼花缭乱,直呼好。他依旧理着光头,露着头上两排点点,穿着僧装,带着几个兄弟在集镇游荡。塬上的人都知道槐树寨回来了一个少林和尚,拳脚不得了。添生被抓后,弟兄们散了,塬下的势力渗透到塬上,每当镇上集日,一帮混混坐着蹦蹦车,在街道上耀武扬威。塬上人觉得那就是一帮毛孩子,也不愿意招惹他们。

栓栓走进镇子北面一家饭馆,要了一碟凉拌肉,开了一瓶西凤酒,边吃边饮,边上站着几个兄弟。他背朝着街道,路过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着这个和尚。一会儿,一个兄弟跑过来,喘着气报告说:“那帮人来了,有七个人,腰间有刀。”

栓栓举起酒盅,眯着眼,瞥了下耀眼的太阳,他放下筷子,甩着宽大的衣袖,跟着那个兄弟走过去。几年前的高个子壮实了不少,嘴唇上蓄起了胡子,用舍我其谁的气势瞥着行人。赶集的人看见这帮混混,远远地劈开,让出了一条道。他知道大家都会给他让路,他耷抹着眼睛,摇头晃脑地走着,和迎面过来的栓栓碰了个满怀。高个子没有想到有人敢挡着自己的道,随口嚷道:“娘的!眼睛瞎了?”

栓栓又用头碰了一下他的头。高个子勃然大怒,刚睁大眼睛,就看见一个和尚赤目圆瞪,凶神恶煞地盯着自己,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想这塬上没有寺庙,哪里来的和尚。他憋了一口气,将自己的脸撑得更加变形了,他鼓着眼对视了过去,挥着手对身后的兄弟说:“咋还弄出个假和尚,这塬上没人了!兄弟们,打假也是为民除害!”

栓栓哗撩起上衣,露出肩伤,慢慢悠悠地问:“记得吗?这是你几年前的杰作。”

高个子哧地笑了,盯着栓栓的伤痕,不以为然地说:“咋就看不出来哩!不知是我的技术好,还是你的身体好!不服是不是?不服咱就给你另一侧也开个口,我师父说了,这叫对称美。”

栓栓忽地伸出手,掐住他的脖子,他手伸到腰间,正要拔刀,被栓栓扼住了手腕。栓栓将高个子腰间的刀拔出来,交给身后的弟兄。高个子知道大庭广众下认输服软,自己就会像一根缺水的秧苗,迅速蔫下去,别人就会将他踩在脚下。他憋着气,舞着手脚,叫喊着弟兄们快上。栓栓怒吼了一声,将身后的人镇住了,他将高个子的脑袋扳回来,伸出舌头,舔着他的鼻子问:“今天你得留下一样东西,鼻子咋样?”

高个子向栓栓吐着口水,栓栓用手抹了一下,在鼻子上嗅了嗅,对围观的人群说:“这早上吃了羊肉!”

正当人群嬉笑的时候,高个子用腿踢栓栓的胯部。他吼了一声,哐当将高个子撂倒,膝盖顶在他的胸前,攥着高个子的手问:“不跟你废话了,老子还没喝完酒哩!这几个手指舍哪一个!给你一分钟时间,没有结果,我就自己选了!”

边上的兄弟递上一根点着的烟,栓栓抽着,冷笑着瞥着高个子。高个子一看来真的,开始软了下来,边上的兄弟不住地回话。栓栓眯眼看了一眼太阳,扔掉烟头,吐了一口唾沫,咬着牙说:“晚了!定了没有?”

说着,栓栓从腰间抽出一把钳子,在空中晃荡了几下,弹着钳把当当作响。他将高个子的大拇指放入钳口,高个子闭着眼睛,腿在空中乱蹬,那不是踢打,成了纯粹的求饶,嘴里喷着沫沫,迅速抽回来。到了小拇指,栓栓抓住说:“不能再抽了,再抽回去,人家笑咱俩!”

说着嘎嘣一声,小拇指滚落在地上,在尘土里蹦跶了几下。高个子就像被宰的猪,全身筛糠一样地抽搐着,哭着求饶。栓栓用钳子夹着地上的小拇指,捏了两下,问高个子疼不疼,随即将小拇指塞进他的嘴巴里,高个子嘴巴里吐着血水沫沫,地上的尘土和着眼泪混成的泥巴沾满了他的面颊。栓栓松开了高个子,他憋了好长时间,一个喷嚏将嘴中的小拇指喷到地上。栓栓指着南边吼道:“滚!快起来,到医院接指头。”

高个子捡起裹满泥土的小拇指,如丧家之犬,惊恐地跑了。赶集的人看蒙了,他们呆呆地盯着栓栓,慢慢地散开了。回到饭馆,店主给他加了几个菜,提了一捆啤酒笑着说:“你算给咱塬上人争气了,那一帮混混,这几年不知在我这里白吃白喝了多少!这顿饭我请客,你们随便吃。”

栓栓打出了声威,他脱下了僧装,蓄起了长发。联社担心儿子把握不住,步添生的后尘,他看到几天不着家的儿子回家了,想起了自己年轻时扮演的角色,点着烟,夹在手里,劝说他遇事要有头脑,不可一时意气,鲁莽行事。《上海滩》的情节印在栓栓的脑海中,他不但会算计,而且会聚集人。

栓栓在自家村里,他就是联社的儿子,见到谁都按着辈分招呼着,乖巧得很。联社下地回来,后面跟着几个人,有人打趣地说:“联社,你们家出了一个参谋长,还出了个司令。”

联社回过头,笑着说:“胡说啥哩!”

那人续道:“你不是参谋长吗!栓栓现在也有十几个弟兄,就像当年的胡司令。”

大家跟在后面,哈哈大笑。

本分淳朴的农家,生出老实巴交的儿子,儿子听话,考不上学就跟着父母种地,外面没有异*往,更别说自由恋爱了。过了二十三四,父母猛然惊醒,到处求人给儿子介绍对象,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眉目,女方托人在男方村子打听,村子人想到那个跟着父母劳作,不苟言笑虎头虎脑的家伙,随口一句“那是一个好娃”。女方家人听到这样的回复,知道那家人没有多少想象空间,就是上一辈农民的复制和翻版,想到女儿还要走自己的路,嘿地叹了一声,拒了这门亲事。

栓栓成了塬上的名人,也成了姑娘们心目中的英雄,集镇上见到了,只要他多看女孩几眼,她们就会含情脉脉地娇羞地笑。他在外面逛荡了两年,在工厂当保安的时候,那帮狐朋狗友聚在一起,中心话题就是如何追女孩子,怎样营造一个场景,让女孩子一见倾心。他们常常互相搭桥,帮着哥们追女朋友。栓栓早就走出农村男孩腼腆内向含蓄害羞的性格缺陷,有一帮兄弟跟着,他心里定稳好多,见到心仪的姑娘,他不但会吹口哨,还会在弟兄们的帮助下,精心制造出偶遇和帮忙的情节,就像电影里一样,契合了姑娘们浪漫的需求。半年后,栓栓交了几个女朋友,互相知道后,她们开始互相嫉妒,争相献宠,他十分兴奋地看着她们互相着。争斗到了一定的时候,栓栓将她们召集在一起,嘟着脸宣布了纪律,几个人就像挨了主人斥责的小猫一样,温顺地低着头。

槐树寨的人在田间地头忙活着,夕阳坠落,一家人拉着架子车,踩着夕阳辉映下自己的影子,回家歇息。老实巴交的农民,看见栓栓骑着自行车,后面跟着一伙兄弟,后座上坐着不断更换的女朋友,再看着身旁扛着铁锨的儿子,他们迷茫了。村子里的人都认为自己的儿子老实本分有教养,栓栓从小都是村子人不齿的对象,而今人家风风火火,自家儿子却找不到对象。

联社和老婆下地回来,边上的人看见栓栓进村,笑着问:“参谋长,胡司令什么时候办喜事?”

联社嘿嘿着应道:“儿大不由父,管不了啦!”

另一个人说:“胡司令什么时候结婚,参谋长不知道,得问阿庆嫂!”

联社老婆不知他们所指,以为就是原来唱戏的阿庆嫂,而且儿子的一位女朋友是阿庆嫂的女子,她笑着说:“阿庆嫂根本不知道,她家女儿,我们家栓栓看不上!”

联社知道老婆让人套进去了,笑着说:“你先回去,快给娃做饭去。”

老婆噘着嘴,嘟着脸说:“那个阿庆嫂龇着牙,哪里有我好看。”

原来联社年轻时唱戏,经常和装扮阿庆嫂的女人在一起,他老婆怀疑他们有一腿,和他吵了好长时间的架。(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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