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之名,源于附近有河被称为洛水,这洛水起初也不叫洛水,原是被人称了弱水,更有文人出口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名句。
也不知从哪个混不吝口中传出一瓢舀尽三千弱水豪言,混江湖的糙汉子更喜欢这句子里透出的豪气,江湖市井间便传了遍。
文人觉此言粗俗不堪,江湖汉子嫌文人文绉绉一身娘气,文人着恼却觉着与江湖汉子一般见识掉了身份,索性将弱水换名了洛水。待附近城池渐起,更觉洛城之名文雅贴切,文人觉着赢了几分,又自我陶醉这世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一瓢舀尽那洛水河哟,一口喝干那京都酒诶,一眼望穿那千百年呐,总不及一觉睡到日头升啊……”
文人口中下品依旧流传了市井江湖,读书读高了自然弯不下腰也够不着这泥塘底儿。
江破命听着路旁跑江湖卖艺的咿咿呀呀将小调唱得抑扬顿挫,突然就想起老花头那些没有音律可言的小调,忍不住嘴角泛笑。
洛城不大,多是此地住户,因离了海不太远,口音总带着几分怪异味道,时不时带些个方言词汇对外地人来讲更是晦涩难懂。
等江破命路过一摆摊卖鱼货的摊位,吸吸鼻子方才觉着此地方言倒有着这鱼虾的鲜腥味道。
老妪本想拉着江破命去往季家观览一番,江破命却以赴约为由婉拒,待辞了老妪一行,独自寻了这城中车马行,将枣红马作价十二两卖了出去。
寻思总不能空手去了孙家失了礼数,询问一番在城中寻了酒铺,问了几种酒稍沾了舌头便知这店酒中掺水多了些。
店家见这少年也是行家,方才推荐了店里几种陈酿,却是那酒名“女儿红”的烈酒让江破命觉着不错,一问价钱不禁咋舌,十年的二斤陈酿酒坛要价十两银子。
刚入手的卖马银子又入了酒铺钱箱。
孙家堡离洛城半个时辰距离,江破命算算时间,怕到了就是傍晚,索性找了客栈投宿。
一夜无言,次日一早,江破命洗漱收拾整齐,将刀裹在包袱内背着出了门。
沿着洛河前往上游方向,不多时见丘峦连绵,洛城附近枫树多了些,山头赤黄交错倒是一处好景地,一片建筑隐现色彩之间。
洛水河畔,山丘平缓,一石制牌楼耸立,顶端刻了“命由己造”四个大字。
江破命伫立牌楼前,仰着头望着四个大字静静观摩,李掌柜以前念叨过这几个字,说的便是命由己造相由心生的言语句子。
可江破命一直没觉着这话说准了去,这命,总也由了己却也由不得己。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好比湖泊游鱼,搏了命跃出湖面,瞥一眼这世间辽阔,突来一网便落得装盘上桌的下场。
众人说的命,好似推手推了人往前走,推到头便松了手。
故世人多称改命为逆天之举。
可若不拼命,如何活了这天地间?
若不搏命,如何见这世间万千景色?
真要是随意渡了这一生,心里怕是要愧疚得很,最起码,得努力活着。
好好活着。
江破命想起李掌柜叮嘱,不禁扬起少年意气。
“怎都是一辈子,小爷且抡圆了膀子活他几年再说。”
“唔那小子!你站了我孙家门口傻笑个什么劲儿?没事儿赶紧离开,莫让人以为我孙家生了邪祟!”
被打断思绪的江破命循声望去,一锦衣少年迈着外八字晃到自己身前。
江破命看着眼前仿佛年纪少年,不禁想起故事里形容,“看眼前英雄,豹眼环睛,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
可惜眼前少年眼睛挤了缝称不上豹眼,脸型外扩,身高自不足八尺,但也足够六尺,那便是身高六尺,腰围也是六尺描述。
倒是个废衣料的货,江破命腹诽一句却晓得这话不能说出口。
胖子多小心眼且记仇,心宽体胖可不是说的身体胖了心就大了,老花头教自己的江湖经验有一条就是宁斗小人,莫惹胖子。
江破命将酒坛放置一旁,作了揖开口表明来意,“在下今日前来,是与师父有三年之约,近日前来赴约。”
“赴约?师父?也没听我孙家哪位收了徒弟消息传出啊?你师父是谁?”
胖子觉着江破命对自己作揖倒是礼数不缺,可也担心突然冒出一少年明显包袱裹了刀说来拜师,总得问清些许才是。
“只知师父姓孙,腿脚有些不便,喜酒,名讳倒是未曾得知。”
胖少年皱了眉头思索,“呃……咱孙家还有这么一号人?看你背的包袱可是裹着刀?我孙家都是修的剑法,哪有练刀的……你这小子莫不是诳我寻开心?”
江破命见眼前胖少年眉头更皱几分,也是有些愣神,自己那师父也未曾告诉自己孙家不练刀啊?
心头一转,突然想起其他人可以证明了去。
“孙家芊芊师姐可为我作证,还有个圆脸小姑娘好像叫孙小娅也可以证明,她称我师父三叔公。”
“三叔公?”胖少年想想突然觉得惊讶不已,三叔公又收了徒弟?还教了刀法?
不待胖少年细想,娇蛮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哪个兔崽子又说姑奶奶脸圆了!姑奶奶不撕了他的嘴!”
胖少年听着这声音一个激灵,忙转了身望向山林间石板路,一袭红衣过了转角飘然而来。
胖少年满脸堆笑将一整张脸挤成包子模样,“小娅姐,这个不是我说的,是这自称三叔公徒弟的少年讲的,就是他。”
看着眼前伸来的一根肥腻手指,江破命真想一口咬下看能见了红还是白。
红衣少女瞪了眼转向江破命,细细打量几眼,看清江破命模样后细咬银牙,却是脸上带了笑。
“嘿,小乞儿……小师叔是吧?……姑奶奶可等着你了……”
胖少年听着红衣少女怪异称呼,再见了那副狰狞怨气冲天的表情,脑海不知浮现出一场怎样的精彩故事,额角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呃……小娅姐,既然你们认识,小弟不多打扰,告辞!”
胖少年抱了抱拳打算转身遛走,依着听来故事,这场景接下来怕是血雨腥风。
“站住!”
红衣少女一声喝,胖少年身子一颤止了脚步,心中暗道苦也,转脸堆笑,“小娅姐还有何吩咐?”
红衣少女踱了几步,眼神却一直未离了江破命,挑了嘴角开口,“姑奶奶要看看你这胖子最近有无长进,让这位小师叔来指点你一二,小师叔得了三叔公真传,你尽管放了手脚尽力而为。”
胖少年好生为难,伤了眼前小师叔,三叔公得扒自己一层皮,可若是自己没动作,怕是一会儿就得脱层皮。
江破命看着眼前脸型圆润的娇蛮少女只有苦笑摇头,这丫头倒记仇得很。
再看那满脸冒汗进退两难的胖少年,江破命缓缓开口,“小娅妹子,我一直未曾习练刀法。”
孙小娅瞪圆了眼,“你别哄弄姑奶奶,你以为姑奶奶会信你听三叔公的话劈三年柴去?”
江破命苦笑,“正是劈了三年柴。”
一旁的胖少年一脸不可置信,孙小娅看着江破命认真表情不似作假,惊了半晌忽然仰头大笑。
“哈哈哈,小乞儿你劈了三年柴,没练刀法?那姑奶奶岂不是可以随意将你搓圆捏扁了去!”
圆脸的孙小娅叉了腰得意狂笑,江破命不经意瞥见红衣少女一丝弧线,忙转了眼光心念非礼勿视。
“虽会受些气,但劈了三年柴,应该还不至于任人揉捏的。”
笑声戛然而止,孙小娅冷冷看着垂着眉眼的江破命,一手抹过腰间,清鸣响起雪光闪烁,剑尖指了江破命犹微微轻颤。
“拔刀!”
江破命丝毫未动,抬眼盯着那满眼冰冷双眸,微微笑道。
“我练的刀,只会杀人。”
胖少年目瞪口呆,叹服这少年不怕死的劲儿和吹牛不害臊的脸皮。
那边拔了剑的孙小娅手中剑身轻颤,怒意升腾染红了双颊,这次不在眼前少年身上扎几个透明窟窿难解心头恶气。
腕半翻,臂微屈,正要将收回长脸蓄力刺出,耳边却传来一声清冷喝止。
“住手!”
三人转身望去,活见缤纷色彩中一位衣袂飘飘仙子悠然飘出了山水画落了众人眼前。
孙小娅见了来人,嘴角一撇,恨恨跺脚,收剑归鞘转身消失在山林灌木之间。
胖少年作揖见礼,“师叔。”
江破命看着眼前仙子风姿不减当年,弯了嘴角,“芊芊姐,好久不见。”
孙芊芊打量几眼江破命,神色不见一丝波动,清冷声音一如初见。
“既然来了,跟我去见三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