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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焚龙袍

“你这讨厌的臭斑鸠!”看着我,小毒舌发挥他的毒舌本色。

“呃?”我微微一愣,满头雾水,对他越来越高端的骂人方式表示不解。

“鸠占鹊巢!”他冲我大叫。

“哦。”我点头,表示理解,原来是在骂我住了他皇姐的寝宫啊。

小毒舌话音未落,便猛地僵住了。只见吕布不知何时竟是起身,手中的方天画戟直直地指向小毒舌秀气的鼻尖,只差几毫米而已。

“你……你放肆!”小毒舌僵在原地,口中大叫道。

“我是瞎子。”眼睛无焦距地直视前方,吕布恶质地咧了咧嘴,“下回我的戟可能就直接钉在你身上了,反正我也看不到。”

小毒舌闻言,吓得倒抽一口冷气,后退一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吕布收回戟,抛出一句:“不准欺侮我媳妇。”

我微微一愣,随即笑了起来,终于又恢复正常了啊。

我上前一步,伸手去扶小毒舌。他一把拍开我的手,自己爬起身来:“这里是皇宫,怎么可以任由你们胡闹!”

我知道董卓的举动伤了他的皇家威仪。

“对不起。”我开口,脱口而出的竟是一句道歉。我在道歉什么?是因为刘协此后悲凉无助的一生吗?但,我又以什么样的立场来道歉?

刘协甩头,拂袖离去。

在昭德宫里住了几日,直到肩背的伤口渐渐愈合,我始终未看到赵子龙,我有些想见他,想见见那个历史上著名的孤胆英雄,想见见那个也是为情所驱的平凡男子……

婉公主之于他,也是可以用性命去守护的女子吧。

不出几日,董卓的太尉府便变成了太师府。如今朝廷之内,就算腹诽不满者甚多,但真见了董卓的面,除了几个死硬派之外,其余人等,无一人不尊称一声“董太师”。

小毒舌苦苦维护的皇家威仪早已荡然无存,如今董卓出入宫廷根本不听传召,来去皆如入无人之境。

或许是婉公主的手段触到了董卓的底线,但如今的董卓兵权在握,又有樊稠、张济、郭汜和李傕四员猛将在侧,西凉兵的骁勇谁人不知?

吕布被接回了太师府医治眼睛,只我一人仍留住在昭德宫,董卓有时也留在昭德宫陪着我。那个时候的他,仍是那个温和得不可思议的仲颖,而不是权倾朝野、不可一世的董太师。

有时我忍不住地想,董卓日后所传的*后宫,是否便是他时常出入昭德宫来所引起的流言,以至于以讹传讹,一发不可收拾……如此这般,当真可笑,只是历史所在乎的只是那个结局,中间的过程,又有谁人真正知晓?

历史的面庞越来越清晰,清晰到我不得不去正视它的存在。

昭德宫里平静得很,在她的地盘,婉公主自然不敢明目张胆地对我下手,只能由着我鸠占鹊巢。在昭德宫住久了,便感觉有些怀念宫廷的某个角落里,我曾经住过的小屋,便离了昭德殿,循着记忆去寻找。

一路走过,站在房门口,忽然觉得有些突兀,这里该已经分配给其他宫婢作为住所了吧。在房门口站到天黑,也不见有人来,我终是忍不住推门进屋。

屋里很黑,我点着了灯,便一眼注意到床上有人。

“谁?”抿唇皱眉,心里微微打鼓,我举起烛火,凑近了那个躺在床上的人。

烛火影影绰绰间,我微微愣住。

“小白……呃,刘辩?”

优雅地躺在床上,那个穿着龙袍的小白兔,正半眯着双眼看着我,烛火摇曳间,他的眼睛如琉璃一般,漂亮得不可思议。

“你没有叫我皇上。”他抿了抿唇,纠正我的错误。

“是,皇上。”微微一愣,我随即恢复了常色,道。

“其实你也知道,我的龙椅坐不稳了,是吧?”刘辩笑了笑,拉我在他身边坐下。

我微微一愣,是啊,我一早就知道的,从知道他的名字开始,这是他的命,历史早就写好了。

“本来我不想当皇帝的,可是后来母后给我争到了皇位,我就想,或许我可以当个好皇帝……”头枕着双手,他如梦呓一般,缓缓道,“其实协虽然年幼,但比我聪明多了……”

我看着他不语。

他侧头看我:“你走后这个屋子我常来,很静,没有人打扰。”

“嗯。”我轻声应着,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给我做刨冰吃吧。”他忽然坐起身,笑道。

“这种天气,吃了会冷。”张了张口,我终只是轻轻吐出一句。

“不怕,我馋了。”他拉着我起身,蹲在墙角边扒拉开一个小洞,拖出一个坛子,“上次回宫后我便埋了冰块和水果在这里,你看……”他打开坛盖,随即闷着头,半晌没有出声。

我上前看去。

他忽然抬头看着我:“都化了……”仿佛蒙着一层雾的漂亮眼睛里神情很是复杂。

我蹲下身,看到半坛子的水,所谓的水果,是在水面上漂浮着的几个红薯。不知怎的,我忽然记起了穿越前的那个晚上,那个卖烤红薯的小地摊。

“在屋子里生个火没问题吧?”咧了咧嘴,我笑道。

刘辩看着我微微一愣,随即也笑:“大不了烧了这间屋子,没问题。”说着,竟是缓缓脱下了身上的龙袍,团成一团,放在地上点着了。

布料烧焦的味道有些刺鼻,但是很易燃。

看着火光里刘辩精致漂亮的脸庞,我微微愣住,鼻子有些酸。

“火生着了。”他抬头冲我笑,灰蒙蒙的眼睛里倒映着火光,那样的笑容美得颠倒众生,只仿佛是一场梦境,那样的不真实。

我应了一声,挽起袖子从坛子里捞出红薯来,架在火上烤。

用龙袍烤红薯,我们该是古今第一人吧。

把被褥垫在地上,刘辩一身单衣,席地而坐,专心致志地看我烤红薯。

……直到龙袍化为一堆灰烬,火渐渐灭去。

剥去烤得焦黑的外皮,我把红薯递给他,刘辩默默接过,咬了一口。

“好甜。”他抬头微微笑了一下,又低头去咬,神情却有几分落寞。

“因为在冰水里浸过。红薯在受过冻之后,会更甜。”

“这样啊?”刘辩淡笑。

“人也一样,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看着刘辩,我不自觉地开口。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给他希望,只是明明知道他的结局,这线几乎是渺茫的希望于他,又有什么意义?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吃完最后一口红薯,站起身,“我该回去了,不然母后又要找我了。”

我点头,看着他一身单衣走出门去,随即也站起身,熄了烛火,准备回昭德宫。

站在门外带上房门,我转身离开。回到昭德宫的时候,迎面便撞上了宫婢小眉。

“小姐,公主有事找你!”小眉突然神色慌张地后退一步,“宫里出事了……”

我皱眉问道:“怎么了?”

“陈留王被董大人关了起来!”小眉急匆匆地道。

“什么?”我大惊,董卓如今兵权在握,朝野之内无人敢与之抗衡,但是如此明目张胆地囚禁小毒舌……

“听公主说,今天下午陈留王在大殿与董大人发生争执,然后便再没回宫……”小眉道。

“嗯。”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回头便看到了婉公主。

她脸色苍白,站在我身后,纤细的十指紧紧相握。

“谁做皇帝我不管了,只请你保住协儿,可好?”看了我许久,婉公主咬了咬唇,随即竟是缓缓屈膝跪下。

看着即使跪着,也依旧傲然挺直着身子的公主,我默然,那样孤傲清高的女子呢。

“好。”我点头应允,看到婉公主欣喜而不敢置信的眼光,微微抿唇,又开口,“除非,有解药可使吕布的眼睛复明。”

“吕布的眼睛?”婉公主失望地抬头看我,“我连他是如何中的毒都不明白,又如何帮他解毒?”

“丁原下的毒,王允有解药。”简单的十个字,聪慧如婉公主,自然明白。而以王允对皇室的愚忠,由公主开口,他断然不会拒绝,也不敢拒绝。

低头沉吟一番,婉公主站起身来:“好,我去找王司徒要解药,你去救协儿,他被软禁在昭寰宫。”

我点了点头。

“备轿,我要出宫。”吩咐一旁的宫婢,婉公主又看向我,“我去找王司徒,也希望你能够遵守诺言”。说完,她便匆匆离去。

看着婉公主的背影,我转身便往昭寰宫而去。抬头望了望天色,已是黑沉沉一片,我心下微紧,脚步不自觉地加快。

我记得,小毒舌怕黑。

赶到昭寰宫的时候,我不自觉地抬头看了一眼宫门前高悬着的盏盏明亮宫灯。

此时昭寰宫门口守卫森严,一个个皆身披重甲,面色肃然。我低着头,便要进门。“锵”的一声,守门的侍卫挡住了我的去路。我低叹,抬起了头。

“小姐?”一旁夜巡的樊稠走上前来。

我眼睛微微一亮,吁了口气,还好是他。

“小姐,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要见陈留王。”我直截了当地说。

“这……”樊稠微微迟疑,“大人下了命令,任何人都不得见陈留王。”

“包括我?”

樊稠有些为难地皱眉。

“开个后门吧,咱们老交情了。”我仰头,笑容可掬地看着他。

“大人下了命令,任何人不得见陈留王。”樊稠后退一步,绷着脸,仍是执意不肯松口。

“樊稠……”我咧了咧嘴,又道。

“请小姐不要为难属下。”樊稠截下我的话,半步也不让。

我敛起笑意,看着樊稠,缓缓吐出一句话:“小姐之恩,樊稠铭记于心,他日若小姐有难,樊稠必以死相报。”

这是那日樊稠对我说的话。

樊稠一下子愣住,僵在原地,半晌不得言语。

“当日董卓出征,我孤身一人险些丧命于铃儿手下,事后回府,是何人求我掩盖真相?是何人求我饶铃儿不死?为此,我失去了即将到手的幸福,为此,我成了今日这般模样……”一手缓缓抚上残败的容颜,略带清冷的声音自我口中吐出,一字一句,“你的话,自己可还记得?”

樊稠脸上的血色一分一分消失,苍白着脸吐出几个字:“你进去吧。”说着,他抬了抬手,昭寰宫的大门在我面前缓缓打开。

我垂下眼帘,走进昭寰宫。揭人伤疤,施恩图报这些手段,我不是早就驾轻就熟了吗?连救小毒舌,我都要求婉公主以解吕布之毒为交换条件。可是,为何在看到樊稠苍白的脸色之时,我心里还是说不出的难受呢?

我能够说服自己吗?我为什么不能说服自己?心慈手软的下场是一无所有,我对别人心软,别人又何曾对我手软过?手段,有时是达到目的捷径。

偌大一个昭寰宫,连一个宫婢都见不着,空荡荡的有些可怕,想找个人询问,却是连半个人影都没有。一个一个房间找过,都不见小毒舌。最后一个房间,从窄窄的门缝里看去,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想也未想便要离开,这么黑,那个家伙是死都不肯进去吧。

正要离开,却隐约听到房间里传出啜泣声。我侧耳细听,果然不是幻听。

“小毒舌?小毒舌,你在里面吗?”我敲门,问道。

那个啜泣声戛然而止,四周恢复了一片寂静。

“不在啊。”我故作失望地道,假装便要离开的样子。

“安……安若……”一个细如蚊蚋的声音忽然怯怯地响起,全然没了小毒舌的嚣张风范。

我弯了弯唇,想要推门进去,却发现门锁着,笑意微微僵在唇角,是董卓锁的吗?

“我在,别怕。”放柔了声音,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温暖些。

“我才不怕。”那个声音带了浓厚的鼻音,却又死撑地迅速道,仿佛怕让别人知道他在害怕一般。

“嗯,我知道。”我让自己笑出声来,“小毒舌不会怕的。”我的声音带着笑,但我知道,我的嘴角一丝笑意也无。

那个声音又安静了下去。过了许久,才又响起:“你走了吗?”小毒舌的声音有些怯怯的。

“还没。”靠着门坐在地上,我柔声回答他。

“……这里好黑。”他吸了吸鼻子,连声音都在发颤。

“没关系,不怕。”我从门槛处的门缝里伸手进去,“我在这里,你走到门边来。”

门那边静默了一下,随即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过了好久,一只手略带迟疑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反手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有些小,冰冰凉凉的,在轻颤。

“坐着睡一会儿吧,醒来天就亮了。”我温和地轻声开口。

“你,是董太师的人吗?”小毒舌却突然问道。

我微微一愣:“嗯,是啊。”

“董太师说要废了皇兄,让我当皇帝。”小毒舌轻轻地闷声道。

“你不愿意?”透过门缝握着他的手,我问道。

“我不想当皇帝。”小毒舌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进我的耳朵,“我也不想看到辩伤心,除了娘,皇兄是宫里唯一一个真正对我好的人。”

“所以董卓把你关起来了?”

“嗯。”小毒舌应了一声,又道,“为什么你要跟那样的坏人在一起呢?”

坏人?我讶然,有些想笑,却笑不出来。董卓是坏人吗?或许吧,或许在很多人眼里是。可是,如果有一个人,他宁可对不起全世界,也绝不会对不起你;他宁可抛弃全世界,也绝不放弃你,这样的一个坏人,这样一个满身孤寂的人,你会放弃他吗?

我不会。

“因为,董卓是这个世界里第一个对我好的人。”我开口,虽然他不是唯一一个,但他却是这个时空第一个对我好的人。

“哦。”小毒舌似懂非懂地低低应了一声,然后紧紧握着我的手,不再言语。

我仰头望着被墨染了一般的夜空,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梦中,有人盖了衣服在我身上,我困惑地睁开眼,看到一双灰蒙蒙的漂亮眼睛,他站在我面前,纤细而漂亮。

他一身白色的单衣,初升的阳光在他背后,映衬得他美得似是仙人一般。

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袍子,竟是一件崭新的龙袍。我再度抬头,看向他:“皇上?”他怎么进来的?

“很快便不是了。”他笑眯眯地在我身边坐下,也从门缝里伸手进去,纤长的手指在阳光美如白玉。

屋内一片静默。

“我说我来劝劝皇弟,他们便让我进来了。”刘辩侧头看着我,笑道。

屋里还是没有声音,但我知道小毒舌已经醒了,因为他握着我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其实谁当皇帝都一样。”没有人应他,刘辩还是继续道,“协,你允了董太师吧,我这么笨,真的不适合当皇帝呢。”

屋里仍旧没有回应。

“协,你不是一向最听我的话了吗?”刘辩淡笑着道,漂亮的眸子眯成一条线,“只要大家都活着,只要皇帝还姓刘,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

屋里还是静默,过了许久,终于传来低低的啜泣声,那啜泣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我知道,小毒舌妥协了。

初升的阳光下,刘辩仰头,嘴角挂着丝丝笑意,美得摄人心魄,那样的美,透明得仿佛一触即碎。

忽然,一片阴影遮住了阳光。

我抬头,看到了阴沉着脸的董卓,他身后跟着樊稠。(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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