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对面的男人双手十指交叉，静默审视桌上纸张，抹了发油梳往脑后的头发、手腕上的浪琴机械表和身上笔挺定制黑西装都给人以金钱的沉重压迫感。
良久，他右手食指在我简历上往下划，在学校处停顿，往下荣誉栏目只有一条惨白的“社团联合五子棋比赛亚军”，他嘴角动了动，手指继续朝下。
最后指头在第一段工作经历位置停驻。
“第一份工作一个月就辞职了？”他用低沉声音道，锐利的眼睛刺得我有些局促地用手摸裤子。
我有些紧张地回答：“公司破产了。”
对方笑了笑：“运气不太好。”
他捻起我薄薄的简历，看了看再次放下：“那么从第一份工作结束到现在八个月，你是怎么打算的？”
最难的问题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
“稍等。”他突然做出制止的手势，从兜里拿出手机：“我接个重要电话。”
然后他起身出了屋子带上门。
看着桌上自己的简历我不由有些丧气，我个人条件实在不怎么样，屡次投递简历都是石沉大海。
我叫马烨，今年二十二岁，毕业于安南大学，学的是软件工程专业，专业课技能学得马马虎虎。好不容易有一家公司给了我面试机会，我立刻赶过来，对方直接说希望我能够转入市场岗位。
作为失业人员我没什么选择余地，卡上剩余六百块，这个月房租都还没着落。给了房租就没饭钱，吃了饭我又没有住的地方，这份工作我非拿下不可。
门再次打开，面试官走到我面前朝我伸出右手。
我站起来不留神膝盖撞到桌子边沿，一番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握上手。
“感谢你的应聘，稍后如果合适我们会给你打电话。”
面试官和我握了握手，露出礼节性笑容，我的热情顷刻被浇灭。
作为一个屡次应聘失败的失业者，我很清楚稍后打电话意味着变相拒绝，这个电话几乎永远不会打过来。和你握手的潜台词是：很遗憾，年轻人，你该上路去找下一个机会了。
乘坐地铁一路返回户榆街租的小区，我拧了拧钥匙，发现打不开门。门上贴着的两位门神对我怒目而视。
不会吧？这才十二号，房主就已经预料到我没钱付房租然后给我扫地出门了？
我赶紧打电话给合租的室友周游。
“哦，是我把锁芯换了。”周游满不在乎道：“之前那个锁开起来太费劲了。”
由于租的是老小区，门也是很早的老款绝版镂空花纹条状铁门，每次开门时都得用身体倚靠住大门，打开后还要注意将钥匙拧到一个微妙角度，否则钥匙拔不出来。看似很小的毛病，每天开关门还是很烦人。
“钥匙我放在单元楼下报箱，勾一勾就出来了。还在开会，挂了。”
我跑到楼下拿到钥匙上楼总算打开门。
周游这人做事总是有一种异于常人天马行空的风格，念大学时他和我是室友，大二时搬到我们寝室，每天睡觉时才回来，同时他也是奖学金专业户。虽然一起住了两年多，我对他依旧不怎么了解。毕业后我们并没有刻意联系，结果在同一家中介租房处偶遇，于是就合租。
合租后我才发现他根本不是什么书呆子，周游生活轻松且充满乐趣，常常摸出一些我从未见过的测试版本仪器、策划书让我提意见，现他在“捣鼓科技有限公司”里担任创意顾问，玩的也是高端的头脑风暴和提供创意什么的，和我这种到处碰壁的人简直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我瘫在旧沙发上，喝着可乐，感觉自己化身一条失去理想的咸鱼，躺在毫无水分的现实中等待被晒干。
手机震颤让我顿时为之一振。
“尊敬的用户，截止至04月08日16时，您的13**已欠费……”
我一阵头大，真是祸不单行。
外面传来敲门声。我轻手轻脚走到门口，背靠墙壁静等外面大嗓门房东喊话。房东是一个很有精神的阿姨，每次都是过来亲自收租，今天我得假装不在家。
敲门声没有停止，没有伴随阿姨的习惯的“小马小马”称呼。
我有些疑惑地打开门，透过条状铁栅看到是一个年轻姑娘。
“周游？”她声音冷淡，我下意识判断或许是来找周游寻仇的前女友。
“不在。”我机灵地回答了一声，可才出口我意识到自己蠢到家了，这也就意味着告诉对方周游住在这里。
“他多久回来。”
我只能硬起头皮：“不知道，也有可能不回来。”
没想到对方并没有要进来的打算，她侧身站在门外，我和她隔着铁栏，感觉有些尴尬。就这么僵持了大概两分钟，我问：“你是……”
“我叫陆阴阳。”姑娘答非所问。
我观察起对方。
她年纪大概在二十岁出头，中分短发，黑眼影很深，五官精致，唇部色泽偏向暗色调，侧脸轮廓清晰，说是平面模特也没问题。这姑娘皮肤很白，穿件宽大男士阔领黑衬衣，扣子扣得严严实实，将她纤细高挑身体笼罩起来，发白旧牛仔裤也是宽松款，脚下一双灰扑扑的经典耐克空军一号鞋子，搭配出一身黑白古典色调。
她靠墙边自己的旅行箱站着，眼睛透过楼道的镂空处往下看，似乎在寻找周游的踪影。
我躲到一旁给周游打电话：“你女朋友找上门来了！”
他听了大惊：“怎么可能，我从没告诉她我的住址……慢着，你拍张照片给我看看，让我知道是哪一个？”
日了狗了，原来还脚踏几条船。
仿佛意识到自己表达出现了误差，那头周游立刻说：“不，我是说，我不知道是不是她……”
我用手机偷偷拍照时陆阴阳突然扭过头来，恰好透过镜头和我四目相对，比出一个剪刀手的手势，只是她没有笑。
我忍住没有笑出来。
“手机故障，故障。”我掩饰道，迅速微信发给周游。
差点忘记说这姑娘自称陆阴阳，正当我输入文字时周游电话打过来。
“别管她。”周游的语调有些不自然：“别理她，我现在在上海，可能三天后回去。”
我有些懵：“可她一直站在外面，真的这样？你好歹打个手机安抚一下吧。”
“情况比较复杂。”周游少有的言语躲闪：“她其实是我一个表姐……我们之间关系比较复杂。”
我听得一头雾水，表姐还有什么关系复杂的。
“反正别让她进屋，她爱在外面就呆外面，别理她。”周游重复：“听我的，别管她就行。”
于是我蹲下从门口撤到里头沙发上，免得看到姑娘的目光有一种负罪感。
晚上七点我开始煮泡面，心想她再怎么坚持也该撤了吧？回头一看，陆阴阳依旧站在门口，又和正端着碗在吸面的我看个正着。
我掩饰说：“他今天不会回来了，人在上海，你打他电话吧。”
陆阴阳哦了一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是神话故事中望夫石。
晚上九点时我又悄悄探出头，透过门缝看到她站在黑暗中。她终于换了个姿势，坐在她带来的老式皮箱上，眼睛倒是十分锐利地发现了我。
我给周游打了两通电话。
他这表姐太认死理，要么太纯要么就是纯粹女汉子，在我这里出事我可负不了责。
周游那头一直占线。
到了十一点该睡觉的时候，我刷着牙，心想再怎么着你也该走了吧？这么晚一个姑娘在乌漆墨黑的楼道里也该害怕了，再不走回去打车都找不到。
我用拖鞋声弄亮楼道灯，发现她还是坐在那个皮箱上，看起来有些寂寞。
服气，你赢了。
我打开门：“进来等吧。”
她睁开眼，适应灯光后点点头，提着那个超大号老式皮箱就走进来。明明肢体纤细，手脚倒是很有力气。
进来之后她看向我：“睡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