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安娜头发随意盘在脑后，黑边框眼镜，里头是基础款对襟针织衫，她套了件深色羊毛大衣，加上她嘴唇天生就较薄，这身装扮让她更显得古板难以接近，活脱脱老了好几岁。
此刻她冷冷看着我，又瞄向陆阴阳：“还以为是我校学生，原来是陆小姐。难不成鄙校有什么值得你们研究的？”
乔安娜说起话来总让人觉得有一股针对感，也不知道是光对着我们这样还是她天生臭脾气。
我打了个哈哈：“来学习，学习，公立大学，没说不能让外来人士参与到学习中来嘛。乔老师，你好哇。”
她瞥了我一眼：“我是来告诉你们一声，之前纠缠陆阴阳的那个人叫程耀，很不好对付。他爸是副校长。”
我顿时了然。这种家庭出来的孩子要么能力强会来事儿，要么规规矩矩跟着父辈画的道道走，要么能力弱会惹事儿，毫无疑问此人是后者。
毕竟真能扶上墙，他爸要么送到外国名校去和世界各路才俊合作竞争了，他连北京都没去成，估摸着也只能在宁泗大学这样的学校混着。
“什么叫宁泗大学这样的学校。”乔安娜柳眉倒竖，声音陡然增高：“怎么说话的呢？宁泗大学怎么说都是重点大学，211，马烨你呢，你还不如人家。”
我不乐意了：“如果我爸是副校长，我读他们学校还不容易吗？我是马烨，又不是马文才。”
“你的思想有问题。”乔安娜严肃道：“第一次见面我就觉得你这人流里流气，一身散漫作风，大学时候肯定也没好好学习。”
她还真说准了。
不过我嘴上可不认输：“乔老师肯定是好好学习了，我只是一个无业游民，总书记都还在时刻不忘记我们这群最困难的人群，你们高级知识分子居然看不起同胞，真是让人伤心。俗话说，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乔安娜被我气得睁大眼，胸口起伏：“你有这个贫嘴功夫去职场，就不会现在还是没工作！”
她这句话刺痛了我的自尊心。
“我是自由职业者，乔老师，你可不要看不起编制外的人士。”我小小回刺了她一句：“乔老师你身材锻炼不错，腰细臀翘，就是演技不行，第一次化妆忘记了手上，第二次更是浮夸，那个男的肯定还要纠缠你。”
“你混账！”
乔安娜气冲冲就要走。
我心里一阵愧疚，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也和她斗上嘴了，这种感觉上次有的时候还是遇到春雪时。
“哎，我错了我错了，乔老师，你大人大量别生气。”我赶紧陪着笑拦住她。
“滚开！”
乔安娜对我怒目而视：“你真是没志气。”
我腆着脸笑道：“我这人就这样，说话说完就忘，乔老师，别生气，咱们去喝羊肉汤，天气这么冷，暖暖多好。我请客，我请客，陆阴阳还得托您照顾呢。”
乔安娜皱眉：“你想贿赂我？”
“说什么呢。”我纠正道：“我又不是家长，又不是学生，只是本着朋友之间的友谊，看着天这么冷，吹着风，乔老师您又辛苦加班这么迟，吃一碗热乎乎的友谊牌羊肉汤，不过分吧？”
“油嘴滑舌，你这段时间哪儿学的？”乔安娜一副老师审问学生的模样，让我一阵头大。
这女人还真是职业病严重，估摸着要到晚期。谁当她男朋友，大概一辈子要玩够师生游戏了……
正当我们互相拆台，一辆巴士轻轻停在路边。我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吸引我转过头去，陆阴阳也侧脸看向那里。
车门打开，一个身着黑色羽绒服的姑娘哈着气从上面下来，她冲着我露出甜美笑容，嘴里呼出白气：“马烨，我找到你了。”
我只觉得整个人仿佛被冰块冻住。
喉咙里干涸得要撕裂，直到她走到我面前，近距离之下我才发现那不是我的幻觉，是真的，她在几年后再次站在我面前，近在咫尺。
“宁泗好冷啊。”春雪搓着手，因为骤然冷热交替而脸微微发红，她笑着问我：“你后面那两个姑娘，都是你现在的女朋友呀？”
我吞了口唾沫，艰难地开口：“春雪……”
“咱们找个地方坐坐，不如羊肉汤？还是热饮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还是这么容易和我产生默契。
我看向身后两人：“你们要不先回去？”
陆阴阳摇头拒绝。
乔安娜不嫌事儿大，大喇喇说：“我要喝羊肉汤，你不是说了请客的吗？反正还没吃饭。”
找了个就近的羊肉汤店，里头有两桌人，并不拥挤，我们还是要了一个包间，热气腾腾的汤锅驱散了连日降温带来的寒意。
但我不知为何，手脚依旧冰凉。
春雪倒是不客气，一如既往毫不做作地大口喝汤，长长呼了一口气：“舒服，好久没喝羊肉汤了，就念着一口汤，我可是从巴黎到北京再一路过来，到现在就睡了三个小时。”
我心里五味陈杂：“你怎么找到我的？”
这是我眼前最关心的事。
事实上，连我父母都不知道我眼前在宁泗，他们还以为我从安南大学毕业后就当地找了工作，我也没对其他人说过。高中同学？那更不可能，薛祥文的事情之后，高中的所有联系都断了。
毕竟我在他们眼里是一个杀人犯。
“我去了安南大学，查到你第三方合同不在安南，然后顺着你的邮箱查到了你的社交网络账号，虽然你从来没有让自己入镜头，但我一看说法的方式和平时的活动，一看就知道是你。”
她笑吟吟看着我，喝了一口热茶：“然后我就找到了你的电话，不过我不敢给你打，怕吓到你。”
我心里感叹信息时代真可怕，自己完全躲不了。但我又不免腹诽，你怕吓到我，不打电话，人直接过来……倒是符合春雪一如既往惊吓风格。
“查到你电话，我就借了一个HR的账号，在求职平台一搜名字和电话，就很容易发现你的信息了。”
我彻底无话可说，自以为藏得很好，其实不过只需要一点点资源手段就无处遁形，自己好像和高中时期没什么变化，永远躲不开春雪的火眼金睛。
其实我和春雪原本就是邻居，住在同一个机车厂老宿舍里。更巧的是她就住我家楼下，我被我爸揍得哭父亲喊娘，她和姐姐沁园还让她爸过来帮忙劝解，让我更丢人了。
有一段时间我处于中二期，加上看了不少恐怖小说，一直觉得春雪多半是一个女鬼转世。她总是穿得一身白，而且只要我看过去，她立刻会反应，双眼锐利地看回来，让人不寒而栗。
春雪平时又是一副温柔和气的模样，这是装的，我最清楚不过。她和气，但绝不温柔，而且相当狡猾。
我记得有一次二胡比赛，她想要去看马戏团表演，就让姐姐沁园代替她去上台。沁园对妹妹很好，她们俩是双胞胎，身高相差无几，长得相似度百分之九十九，根本让人认不出来。
然而这件事被我发现了，在我威胁下，春雪只好又买了一张票带着我一起去看所谓的“人头蛇身女”。
结果有点尴尬，进去就一两个踩火轮敷衍，正戏是几个女人穿着三点式色情表演，一堆咸湿大叔看得眼睛发光，直吞口水。我们躲在角落，春雪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倒是把我弄得很尴尬，想看又不好意思，只能偷偷瞄，更倒霉还被春雪给发现了。
这事让我觉得自己很没面子。
按理说应该是我看得津津有味，春雪捂着脸跑出去，初中生女孩子嘛，多少害羞一点，给个面子。
结果春雪根本不，反而觉得其中有一个女人很美。这也由于她爸是音乐教师，妈妈是画家，从小碰艺术，就不像我们这些劳动人民孩子，没见过市面，看到衣服少一点就会觉得色情。
很长一段时间，我脑子里都是那副马戏团里场景。
色情旖旎的帐篷内，两个半大孩子看着台上脱衣表演，小姑娘看得认真，说这个女人腰真好看，小男生心里直骂不要脸，居然好意思说人家。这事让我变得在后来的日子面对她一直矮一头，实在有些跌份儿。
“马烨你好歹给介绍一下啊，怎么得给我们互相介绍一下，是吧。”乔安娜不声不响冒了一句，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我只能硬起头皮说：“这是姚春雪，我高中同学，这是陆阴阳，我……搭档，乔安娜，一个朋友。”
乔安娜不怀好意道：“哎，如果孙倪在就好啦，我倒要看你怎么介绍。”
我只想用手里的白馍堵住她没擦口红的嘴！
“Je pense que vous。”春雪突然说了一句法文，递给我一个盒子。
里头是一条巴宝莉的围巾。
乔安娜不甘寂寞，嘴角带笑揶揄道：“人家说‘我很想你’，真是热情的妹子呀。马烨，看不出你还有一套嘛。”
我只觉得眼前礼物很烫手。
因为高中时，春雪就说过，她会送给我一条漂亮又暖和的围巾，希望能够拉着我的脖子，让我没法乱跑。可她后来一直没有送，我还以为她忘记了。
陆阴阳突然对我伸手：“我还要做实验，钥匙给我。”
“其实。”春雪看向她：“陆阴阳小姐，这次来找马烨，和你也有关，劳烦请你留下，占用你一点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