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脸色发白的陈扬最终还是主动问起：“没有办法能够抑制这种副作用吗？”
“目前没有。”陆阴阳看向他，目光里没有一点的安慰，反而闪烁着冷冽：“所以我必须让你明白自己的身体状况，那东西增殖会造成的副作用远比你想得要麻烦和危险，换而言之，谁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开始‘毒瘾’上头，继而失去理智，做出什么事都不出奇。”
陈扬愣愣看着自己重新被包扎的右臂：“原来是这样……居然会这样……”
“不止这样，眼下应该还是不是最严重的时候。”陆阴阳反倒是继续火上浇油：“按照规律，增生副作用导致的刺激兴奋度会进一步提升，这个时间周期我还不能确定。唯一能够肯定的是，随着阈值不断提升，你会不由自主对增殖带来的神经兴奋产生依赖性……”
真正的麻烦才开始。
掌心的恶魔手指就如同是一个微型不断制造“仙丹”让宿主兴奋的激励装置，开始人会觉得不适应，可渐渐神经兴奋不断冲击人的神经系统。这会让人对于平时那些低指数的刺激——比如说睡眠、美食甚至是性爱都再无兴趣，而是完全迷恋恶魔手指带来的美妙“超脱感”。说它是一种毒品，一点也不过分。
随之而来的，陈扬将无法再离开恶魔手指，这彻底变成了他生命需要的一部分，就像是大多数毒瘾患者一样，按照大数据统计，少有毒瘾患者能够真正戒掉的，复吸率高达90%以上。
“此外还有一个连带反应。”陆阴阳依旧平静地叙说陈扬要面对的症状：“高亢的神经兴奋状态会不断损伤你的神经系统，不论是弱化还是传递信息迟钝，对人的损伤都是不可逆的，你的专业是计算机处理数据，应该对这一点最有体会。”
陈扬自嘲道：“就和RAM差不多吧，原本读取存储都很快，还可以临时储存一部分信息，慢慢存储调取系统整个都会迟钝，到最后变成一台废机器，也就是我最终会变成一个植物人？是这个意思吧？”
陆阴阳默认。
“有趣。”陈扬突然笑了起来，略显苍白的脸上显出几分少有的孩子气来，他看着自己的右臂：“我以前一直想要念博士就专攻人体神经科学，没想到虽然后来放弃了，却依旧碰上，我倒是有几分相信命运这种东西有点意思了。”
“来吧，我不怕。”陈扬看向我们，双眼里有一种昂然和锐气：“要搞研究哪有不付出代价的？谭嗣同说过，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有之，请自嗣同始！我陈扬远不能和前人英烈相比，但我要搞清楚这世间上到底有没有妖魔鬼怪，你们口中的鬼神又是怎么一回事，今天就从我开始！如果世界上有妖魔，让我看看你们怎么降服它，若是鬼神，就记录下这一个案例，留给后人研究。”
在这一刻我前所未有觉得陈扬的身影高大起来。
很多人平时看起来忠心耿耿激奋义勇，真到了需要牺牲自己利益的时候却可以立刻改弦易辙，要想做到言行合一可以说人世最不容易的事之一。陈扬病怏怏的身体里却藏着这么强大的底力，实在让我汗颜又佩服。
罗立也大概从未见过这种人，一时间愣住了。
反而是陆阴阳最淡然，感性知觉弱在很多时候反而是一件好事，她说：“可以，不过我不保证能治好你。你还愿意这四天时间交给我么？”
陈扬朗声笑道：“愿意，我就要看看，这所谓恶魔之手到底是什么东西，陆小姐，放手去做吧。”
陆阴阳肃然点头，罕有做了一个抱拳：“多谢。”
我知道她并不是钦佩陈扬的血性和坚韧，而是感激陈扬给了她一个研究新“妖魔”的机会。
依旧是十天之约，只是剩余时间至今只有五天，按照真正实际可利用时日以明日算起仅仅四天，四天之内要找到恶魔之手的源头实在不易。
于是我们商量到了大半夜，更改了策略，分成三组行动，如此最大程度利用人力和减少时间成本。
明面组：我和陆阴阳，继续从年轻黑萨满努尔哈利处获取关于“阿勒巴斯特”（即恶魔之手的本尊）的消息，并且有可能再次去不落湖观摩。
暗组：罗立，他作为暗线和王彪子、翟健等八卦城附近的三教九流人物打探消息，以此和明面组进行信息互相印证。
技术组：陈扬，提供远程技术支援，他会把我们需要的关键词条和搜索及时反馈。
开始我还担心陈扬会不会又发病，陆阴阳却很自信。
她这回下了猛药，陈扬整个右臂至少有两天的严重麻痹期，而且还给他配了口服药物，说一旦感觉发痒就立刻含下一枚，保守估计也有两天安全期。最后两天却是需要陈扬和我们一起行动，便于照顾。
第二天天蒙蒙亮我和陆阴阳就去请来了努尔哈利，本来前一天他就想要上来，但见我们没有邀请和有状况，也就没有插手。
他依旧背着那个大旅行包，进了门口，看到陈扬就眼神古怪，嘴里念了一句我们听不懂的话。
“我感觉到了魔鬼的气味，比上一次更加浓烈了。”
努尔哈利脸色无比严峻，远远和陈扬对峙，让陈扬有些莫名其妙。
我示意陈扬不必紧张，给他简单介绍了一下努尔哈利的身份。
“萨满？”陈扬有些好奇：“萨满真的能够治病？你能治好我？”
努尔哈利嘴唇动了动：“他身上的确是缠绕了魔鬼，阿勒巴斯特，好久没有遇到过了。一定不能让他把你们压在身下，否则阿拉巴斯特会传染、入侵你们的灵魂。”
或许是以萨满身份开口的缘故，努尔哈利言语之间与上次导游身份迥然不同，有一种肃穆神性，连同他脸上的表情都有微妙的异常，再无此前的笑容和轻松，仿佛是被一个衰老的灵魂寄居了一样。
“需要驱魔。时间持续越长，魔鬼越是难以祛除。”努尔哈利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对我们说：“但是这里不适合，去我朋友的毡房里。你们下来，我开车带你们过去。”
我们乘着努尔哈利的车子一路向西，越过一片草原山丘，果然抵达了一处圆锥状的毡房。所谓毡房就是圆顶帐篷，内里是以木架子为基础结构，外面蒙上毡子，坚固易于携带，保暖而且不怕雨雪，是游牧民族历史悠久的创造物。
下车后，努尔哈利手持一支卷曲的马鞭，对着毡房挥舞了一下，嘴里喊出一连串的词汇：“Ey arwaqtar arwaqtar ， tawda jatsangda kel，
oydajatsangda kel，swda jatsangda kel ， ey arwaqtar qolday kor…”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在说——
在山上的精灵来我这儿，在水里的精灵来我这儿，我在此需要你的帮助， 请求祖先的灵魂帮助我。
头顶突然传来一阵乌鸦叫声。
我仰起头，却什么都没有看到，怀疑是自己听错。
陆阴阳却指着前方：“在那。”
北面一群大乌鸦朝着我们毡房振翅飞来，约莫有二三十只，极其整齐。
努尔哈利则是挥舞手里神鞭，仿佛在做出某种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