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急之下我只能用手去挡，好在手里有热水壶，顺手抄着拦住了成洛的手掌。
“你干什么！”我怒道。
成洛此时眼神中带着几分怨毒：“都得死，都得死，你们都在害我。”
不容我分说，成洛手掌上多了一张符纸，这符纸遇风就燃，火焰是奇异的灰色，就像是某种浓郁凝聚到极致的烟尘。
我下意识想要捂住口鼻，可此时罗子敷就像是木头人一样，双眼呆滞，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情急之下我用热水壶的水朝成洛手中符纸泼了过去，然而接下来一幕令人目瞪口呆。
泼出去的水在空中凝成一粒粒水珠，就像是被定格在这一帧的照片上，它们悬浮在空中，而后迅速朝着我脸上飞来。
热水冲击在脸上，让我根本来不及防备，脸颊火辣辣疼。
不对，这不是真的。
如果是常人此时肯定已经被这魔术一般的力量威慑得不敢动弹，心生畏惧。但我是知道的，所谓道法并不是凭空产生不可思议的力量，它更像是魔术的进化，道法能作用的对象只有活物与鬼怪。
即是说，道法本身不能改变物质，却能够影响生物本身体内运转，继而体现在视觉、听觉、触觉上的反常与神化。
用现代科学体系分析，道法就是一种利用化学物质、物理现象以及心理暗示一起架构出的“异化场景”，并且让人彻底沉浸其中，无从辨认真假。
有人曾经以为道法不过是一种幻术和幻觉，所以一度认定，只要人在其中完全不相信一切就不会被道法影响，可惜这么做的人，往往受到的伤害更重。
陆阴阳曾说起过两个经典案例，《聊斋志异》中有个崂山道士，能剪纸为月，壶中美酒不尽，更请来月宫嫦娥跳霓裳舞。宴饮完毕，发现剪纸依旧是剪纸，美酒早已喝光，嫦娥早就消失无踪。
崂山道士的道法就是以虚入实。
第二个例子也是出自聊斋，叫做种梨。讲有个人推着一车梨子去市场上卖，有个邋遢道士问他要梨子吃，这人不给，有人看不下去，就给道士买了一个。道士将梨子吃了，种下梨子核，眨眼间就长出一颗梨树，树上长满梨子，道士将梨子分给众人吃了，又砍下树扛在背上走了。推车人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车子上的梨全没了，车也被砍坏了。
邋遢道士这一手是虚实相间。
若是以为一切都是幻觉，那么就大错特错，可要将道法营造的异化看做是真实，那也是一厢情愿。
归根结底，道法只是一种特殊立体魔术，不过虚虚实实，让人无法揣摩和观摩真容。
再加上妖魔与鬼怪在其中的催化作用，这种奇特魔术已经可以以虚返实。实事求是来讲，科学家里对鬼怪之说，阴间世界存在与否依旧大多持反对态度，他们认为这不过是一种群体性癔症，只是这种精神癔症具有传染性，让人分不清现实与谵妄。
但从没有人否认人会被精神压迫而死。这就是结果和起源的两个方向，具体如何形成并不影响其造成的反应。
眼下我不确定成洛用的是什么道法，只能默念《净心神咒》，一边尽全力护住罗子敷，避免她受到伤害。
然而此时成洛突然消失无踪了。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奇特的红雾，耳边传来细细碎碎低语，仿佛混合了哭声和笑声，尖锐又嘶哑，听得人头昏脑涨。
我站起来四下看去，整个一节车厢里就剩下我和神不守舍的罗子敷，其他人莫名其妙消失无踪。
火车哐当哐当的声音依旧从窗外传来，脚下车厢地板随着火车转向摆动而轻轻摇晃着，透过玻璃窗，能够看到我们眼下正进入一条漫长黑暗的隧道，头顶橘黄色微弱灯光下，周围一切都有一种朦朦胧胧的不真实感。
眼下我们已经被道法影响了大脑，身陷异化场景。
最麻烦是，异化场景本就是一种错位视觉化，身处其中的人被切断了与外界联系，无法对接沟通，具体表现可以参考精神病患者。他们依旧在表达，不过表现方式变成了另一种，不论是行为还是语言，都非常人能够理解。
以理工科思维来说可类比编程，大家都以中文架构互相沟通，但你一个人变成了C语言，双方顿时无法交互，等于鸡同鸭讲。外界就会以中文标准认为你是“疯了”，处于一种失常谵妄状态。
因为双方体系完全不一样，所以按照中文标准，你的确是胡言乱语，毫无意义。
道法营造的异化场景比起纯粹语言文字要更加具有危险性，因为置身其中的人对外界的认知已经被短时间扭曲，可能在这人眼里，其他人都是杀手，不断试图攻击自己，必须杀死他们自己才能活命。这在外面看起来，当然是此人疯狂嗜血，已经没有了理智。
也可能被道法影响者看到一个奇特柔软的世界，到处都是食物，是柔软的羽毛和饰品，他随意拿取，可以佩戴在身上。然而外界看来，他却可能是用一把尖刀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最大麻烦就在这里，一切表象都被错位，无从判断到底什么是什么。
我坐下来拍了拍罗子敷的脸颊，连续拍打了好几次，她才慢悠悠回过神来，目光里不再那么僵直。
“怎么了？”她眨了眨眼，仿佛睡了一场漫长的觉，声音有些疲倦。
“……成洛攻击你，我挡了他一下，然后就变成现在的模样了。”我尽量将整个事实简单叙述了一遍。
罗子敷站起来四下看了看，手指比出一个“相机”凝视前后，喃喃道：“乾六天五祸绝延生，坎五天生延绝祸六，艮六绝祸生延天五，震延生祸绝五天六……不好，这是五鬼位，被人设下恶煞结印。”
她脸色很不好看，身体有些晃，我赶紧一把扶助。
“来的真不是时候……”罗子敷愁眉不展：“偏偏我现在失血，很难以青帝咒来破开，加上巧天工受损，唉，真倒霉。”
我追问道：“五鬼位，我记得是大凶之地，为什么会在这车厢里？”
“风水位置。”罗子敷回答：“关于方位变化，其实不是时时刻刻都是不变的，现在经过调整，恰好这车厢门就是大门，五鬼藏于这车厢里。我听师傅说过，成洛手里的应该是五鬼官符，这东西就是开‘门’的引子。”
她生怕我不明白，耐心道：“五鬼搬运你应该知道才对。”
我点头：“说是五鬼搬运，就是能够凝聚财运，从外面人家搬来大量钱财，也算财运。”
“是，但这仅仅是其一。”罗子敷目光严肃：“对外说法是这样，其实大多时候，五鬼搬运来的是‘是非灾’，偏财更像是一种附带物。所以五鬼搬运一旦使用，看似短期暴富，实则长期来看家破人亡，是一门非常歹毒阴狠的道术，是三皇派秘法之一。”
三皇派？
我不由更觉奇怪：“成洛这人有问题？”
“他的问题我们现在没时间去考虑。”罗子敷咬着唇：“五鬼已至，准备迎敌吧。”
车厢顶部突然朝下滴落粘液，这种粘液粘度极高，拉扯出一道道垂下的柔软丝绦，它们在底部互相缠绕，蛛丝一样将顶部和地板粘住，随着粘液越来越多，中间顶部鼓起一个白茧。
白茧中像是有活物，它一涨一缩，伴随着一种奇特的心跳声。
猛地白茧爆裂开来！
粘液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