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黄昏。
残阳如血，余晖若霞。
朱高烈看着一脸笑意的朱瞻基，道:“现在想必武林大会已经结束了。”
朱瞻基道:“也许早就结束了。”
朱高烈道:“太子以为武林盟主会是谁？”
朱瞻基反问道:“皇叔以为会是谁？”
朱高烈霍然长身而起，道:“太子可与本王一起到外面等等？”
朱瞻基点了点头，两人走出门去。
他们身边跟着很多护卫，极乐天的人簇拥着朱高烈，锦衣卫守卫着朱瞻基。
还没有一个人进东厂，天色渐暗。
朱瞻基意味深长地叹道:“六叔只怕等来想听到的消息了。”
朱高烈逼视着他，道:“太子什么意思？”
朱瞻基的嘴角略带微笑，道:“你的那些人，不会活着来见你了。若他们能来，想必早就到了。”
李君豪突然道:“王爷的人现在还没到，难道您还不明白？”
朱高烈勉强笑了笑，苦笑。
他笑的同时，手已握成拳。
银光闪闪的手，银光闪闪的拳！
一刹那间朱瞻基身边的锦衣卫已没有人再站着，他们的手抱着胸膛，在地上翻滚。
李君豪用绣春刀支持着身体，才没有倒下。
朱高烈瞪着眼，厉声道:“李指挥使，从现在开始，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朱瞻基忽然笑道:“皇叔为什么不问侄儿？”
朱高烈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就像人站在高峰上俯视天下苍生。
“问你也好。”朱高烈淡淡道，“我的人有没有当上武林盟主？”
朱瞻基道:“如果你的人当上了武林盟主，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朱高烈沉着声问道:“武林盟主会是谁？”
“铁倾城！”朱瞻基一字一字道。
这个名字给他的心带来一种无形的压力，就像有一块巨石突然将他压倒。
朱高烈不相信，他不会相信，也不敢相信。
“铁倾城应该在玄铁山下！”
他没有说出来，因为朱瞻基的眼睛已经给了他答案。
朱高烈沉吟道:“想必美惠子已经死了。”
朱瞻基道:“铁倾城并没有杀她，她已经回东瀛了。”
朱高烈的目中露出愤怒之意，但嘴角却浮起了一丝阴险狡黠的笑:“你才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就是你不该到东厂来。”
朱瞻基道:“哦？”
朱高烈道:“就算弯月盟控制了武林，你也不可能活着走出东厂。现在这里全是我的人，我随时都会杀了你。”
朱瞻基笑道:“我虽然武功比不上你，但是你却杀不了我。不信，你可以试一下？”他笑得很自然，完全没有丝毫的害怕。
朱高烈的拳头又笔直伸出，往他肋骨之间的胃打去。
即使是武功已近乎巅峰的南宫若云，也不能抵挡他一拳的重击。更何况是金枝玉叶的太子？
他的拳头离朱瞻基仅有半寸，身形却骤然停顿。
他脸上的肌肉已僵硬，鼻尖上也沁出了汗珠。
不知是谁的剑，已经按在了他的肩上。
或许他再前进半步，剑锋就会割破他的咽喉。
除了柳无为，谁又能在一瞬间刺破人的咽喉？
朱高烈冷冷笑道:“逍遥游侠，没想到你失踪了几个月，今天竟会出现在这里。”
朱高烈霍然回首，脸上的笑容竟似烟消云散。
他看到的不是柳无为，他看到的是一张再也熟悉不过的脸！
笑群雄！怎么可能会是笑群雄？
笑群雄虽然富可敌国，但武功却平平。他怎么可能使出这无声无息、无影无踪的快剑？
朱高烈沉思着，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道:“你我认识了十五年，我却从来不知道你的武功有这么高。”
笑群雄淡淡道:“你应该知道十八年前的野猪林之战。”
朱高烈一头雾水，道:“那次你好像连前十都没有进。”
笑群雄长叹道:“有些事，你永远也不知道。”
朱高烈竟然也叹道:“我以为天下除了南宫若云、赛明妃与白眉圣女，没有第四个人能杀得了我。可惜，我错了。”
笑群雄道:“你总是会高估自己，低估别人。”
朱高烈突然逼视着笑群雄，道:“本王自认为待你不薄。”
笑群雄直视着他的眼睛，道:“在认识你之前，我与东宫的杨荣就已是生死之交。”
朱高烈沉默了半晌，苦笑道:“我输了。”
朱瞻基道:“你现在杀了笑群雄，夺了极乐天，还可以做枭雄。”
朱高烈静静地看着朱瞻基，脸上却没有愤怒的表情。他点了点头，道:“我终于明白，先皇为什么会喜欢你。”
他接着道:“若不是因为你，先皇也不把你父亲册封为太子。
”
朱瞻基忍不住叹息，道:“你我是叔侄，又何必骨肉相残！
朱高烈仰天大笑道:“成王，败寇！”
他闪电般拍断了笑群雄的剑，笑群雄却没有感到慌张。
他紧握着那半截剑刃，突然反手刺进了自己的咽喉。
血在地上流淌的时候，泪珠已从朱瞻基的两颊滑落……
他们，毕竟还是叔侄！
他们的身上，毕竟流淌着同样的血！
笑群雄将手中的半截剑扔在地上，两三步走到朱瞻基后面。李君豪不禁吃了一惊——笑群雄走得并不快，但是脚步很轻，轻得如同踩在云上。他为什么过去没有注意到，笑群雄的功力会如此深厚？
笑群雄突然道:“九江王死了，汉王应该不足为虑！”
朱瞻基淡淡道:“我已经布好了陷阱，到时候他自己会跳进去。”
他说话的语气已不再像太子，更像是君王。
他们看他的时候，就如同仰望高不可及的巅峰！
巅峰上会不会飞过鹰？
别人不会知道，但是云中鹰看到过。
他已经半年摸过剑，现在终于将剑握在了手中。
武林大会已经过去了三个月，雾中鹤到底怎么样了？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这三个月发生了很多事，先是九江王谋反不成畏罪自杀，后是仁宗皇帝病逝。最有趣的一件事是汉王带兵伏击太子，但是等了几个月也没等来一个人影。可是几个月后他却得到了一个消息——太子已登基！这本是不可能的事，太子按律守南京，而汉王在乐安。乐安比南京离京城近，所以汉王比太子先知道病逝的消息。汉王在太子的必经之路设伏的，可是这几个月太子并没有出现，他是怎么到了京城当上皇帝的？难道他会遁地术？
这些事情都是独孤星告诉他的，云中鹰却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
他的伤痊愈的第一刻，就决定却找铁倾城。
现在的铁倾城已是武林盟主，江湖上没有任何门派可以与弯月盟抗衡。
他想起他当初下山的时候，他想起他的是为了什么才到京城的。
铁倾城能够成为武林盟主，自然就是天下第一。他只要战胜铁倾城，他就是天下第一！
云中鹰将剑插在背后，戴上那顶斗笠。想到他的剑洞穿铁倾城的咽喉时，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兴奋，他竟有些悲哀。
人能爬上巅峰，谁又能在巅峰久住？
信已送到铁倾城的手里，他现在已是武林盟主，却还是一身的素衣。
他看到那封信，脑海里居然浮现一只黑鹰，在天际间翱翔、穿梭……
他仿佛已知道信是谁的，要他什么时候去哪里。
这种感觉是江湖人的经验，还是某种特殊的感应？
他看信的时候，柳无为就在他的身边。
“你已决定要去？”柳无为就在他的身边。
铁倾城道:“谁叫我是武林盟主。”
他忽然反问道:“你会不会去？”
柳无为摇了摇头，笑笑道:“我只是影子，你的影子。现在你回来了，我就应该走了。”
铁倾城道:“你要去哪？”
柳无为又笑道:“浪迹天涯！我可不想，一辈子都做你的影子。”
铁倾城希望他能留下来，所以极力挽留。
“弯月盟现在还很需要你。”铁倾城道。
柳无为目中仍带着笑意，道:“如果有一天你遇到麻烦，我还会回来的。”
他猝然转身，大笑着走出门去。
他走出弯月盟总坛的那一刻，就不再是影子。他还是天涯浪子柳无为，浪迹江湖的逍遥游侠！
夕阳西下，漫游天下的，是断肠人，还是游侠？
黄昏，思落涯。
上一次到这里来，还是为屠长安报仇的时候。那一天他没有出手，出手的是断肠人。
凉凉的风吹拂着他的脸，他的头发在风中飘散，却也如同柳絮一般。只是他的脸略显苍白，他衣领上的弯月，也是苍白的。他的心，会不会也是苍白？
“你来了！”云中鹰道。
“你要我来，我怎么可能不来？”铁倾城居然还笑得出来。
云中鹰道:“你没有带剑。”
铁倾城不答反问道:“你一定要跟我比？”
云中鹰盯着他，道:“我只有击败你，才能成为天下第一。”
铁倾城叹道:“我知道我一定躲不过你的剑，所以……”
“你不想比？”他的目光锋利如刀，人比目光更锋锐。
铁倾城凝视着他，过了很久很久，才道:“我到这里来，只是想告诉你，有些人如果错过了，你会后悔一辈子。”
云中鹰冷冷地道:“你想说什么？”
铁倾城的目光变得深远，缓缓道:“你不像我，你可以跟相爱的人在一起，我不能。”
云中鹰忽然想起
了江碧君，他脸上的肌肉忽然绷紧，身形骤然停顿。
这些日子，他为什么没有想她？
难道在他的心里，天下第一真的比她更重要？
铁倾城泪光闪动，道:“我曾经跟一个东瀛女人相爱。我们本来是敌人，但是为了对方放下了偏见。如果她没有怀上我的孩子，我也不会……”
云中鹰的目光变得柔和，问道:“你们没有在一起？”
铁倾城道:“我不能拿她跟孩子的生命做赌注，我已经派人把她送到了东瀛。”
云中鹰好像已经忘了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来，道:“你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铁倾城笑道:“因为我是弯月盟主，因为我已不能回头！”他的笑容中包含着说不尽的凄凉、心酸。
江湖是条不归路，人一旦踏入江湖，就如同骑上了虎背，要想下来实在困难。他杀别人的时候，也有人想杀他。只是他现在站在巅峰，无人敢动。若是不慎落下，他都有可能粉身碎骨，何况妻儿？
云中鹰居然不想比了，他忽然发现铁倾城荣光环绕的背后，却是无尽的悲哀。
铁倾城失去的，一定比他得到的要多！
曾经有一位哲人说过，别人只看到一个人白日的风光，谁曾想过他午夜梦回时的孤寂与彷徨。茫茫江湖，每一刀，每一剑，谁说不是伤？
铁倾城淡淡道:“武林大会的那天，我的人伏击东瀛浪人，从他们手里救回了她。她现在就在江府！”
云中鹰责问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铁倾城道:“我一直没有机会。”
云中鹰突然明白，天下第一并不能填补他的内心的空虚。
在他的心底，是深爱着江碧君的！
他早已他是为了与铁倾城决战才来到思落涯，他飞速地赶下山去，希望能在日落之前赶到江府！
他的脑海里浮现的都是与江碧君在一起时的画面。他们一见钟情，他怎么可能忘掉她？他现在才发现，他是深爱着江碧君的。他可以不做天下第一，他甚至可以从此放下剑。只要能跟江碧君在一起，他无论做什么都愿意！他已决定去找她，告诉她要和她永远在一起……
他的思想远没有他的轻功快，很多事情还没有想起，他的身子就已经到了江府门口。
他满心欢喜地走进去，居然怔住了。
江府一个人影也没有，江府已成空宅。
云中鹰找来一个人问，那人说他们中午刚搬走。
他们是坐马车走的，他们离开得不能算太久。
他跑出门去，想沿着车辙印找到他们。
马车绝尘而去，却没有留下痕迹！
他跪倒在地上，失声痛哭。
他终于发现，她对于他来说是多么重要；他终于明白，他是不能没有她的。
他后悔的时候，一切都太迟了。
为什么只有在失去以后，人才懂得珍惜？
他决心去找，可是找遍了很多地方，还是没有她的消息。
感到寂寞与失落的时候，他又来到了思落涯，他还是躺在那块巨石上。
巨石冷清，他的心却凉如水！
每当失去爱的时候，男人总是想到喝酒。
如果一个人现在给他十坛酒，他说不定也会一饮而尽！
如果有一个人现在给他酒，他一定很很感激！
突然有一只手伸向他，递过来一口碗。碗里有酒，可惜只是水酒。不过有酒总比没酒好！
他霍然起身，看到了一张脸——应该是一张熟悉的面具，青铜面具。
那人道:“我为你准备了很多酒，你尽管喝。”他从身后取出一个大酒坛，往碗里倒酒。
云中鹰也没有道谢，取过碗接着喝。
那人道:“我从不请人喝酒的，你不想问我为什么请你？”
云中鹰笑道:“我也很少喝别人请的酒，你难道不想问要喝你的酒？”
那人道:“你不怕这酒里有毒？”
云中鹰大笑道:“我只知道你是我的朋友，你是不会在朋友的酒里下毒的。”
那人死灰般的眼睛里，竟又有了光！
云中鹰笑了笑，道:“从你第一次戴着面具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那人道:“哦？”
云中鹰道:“萧源！”
那人紧闭着双眼，道:“萧源已经死了。”他忽然道，“我请你喝酒，是因为你跟我是一种人。”
云中鹰饮了一口酒，道:“哪种人？”
那人凝视着他，一字一字道:“断肠人！”
云中鹰长叹了一口气，又躺在了巨石上，他仰望苍穹，嘴角挂着一丝笑。
天空，又划过了一只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