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看手上常年劳作所磨出来的老茧，已然年近不惑的刘大鱼很是感慨地叹了口气。
算起来，这已经是他在城里头扎根下来的第十七个年头了。
都说扬州富饶，在南方与益州并称。而这扬州治下的江都县，虽比不得长安、洛阳，但也算得上是百姓富足了。
回想起自己初来县城的情形，即便过去了这许多年月，刘大鱼依旧忍不住笑了起来。
怎么说呢，那时的刘大鱼只不过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愣子，这辈子去过的离家门口最远的地方，便是和一众乡里乡亲走上十几里地去参加和邻近几个村落一块办的草墟集市。
当时的他就在心里头想着，只是这样的集市就能有这般多的好东西，那进了县城，岂不是要看花了眼睛？
结果进县城的机会，真的来了。
刘大鱼的上头有一个兄长，排在他后面的还有一个比他小三岁的弟弟和小七岁的妹妹，盼着他兄妹三人能够成家立业一直都是家里的两位老人家的心愿。而与刘大鱼的双亲相比，他那在县城里经营着客舍逆旅的叔父却是没那么幸运了。虽然家财万贯，可他叔父膝下却没个一男半女，这经营多年的家业到头来也不知交付到谁的手上。
直到有一日，叔父煞有其事地从县城来到了他的家，想要求他爷娘过继一个子嗣给他。等到晚上二老合计后觉得，大儿已经娶妻生子了，而幺儿又指着他将来为自己养老送终，结果便决定将这夹在当中的孩子过继给自家兄弟。
于是就在几位长辈商量过了之后，他刘大鱼就这么被过继给了叔父，随他一同到县里去过活。
离开生活劳作了二十年的这几亩地，刘大鱼确实难过，但也隐隐对着接下来的城里的日子有些期待。
可等他进了县城的大门，踩在城里头用黄土压实的大道上之后才发现，其实城里的样子远不是那么回事。
没有沿街叫卖的商贩，没有眼花缭乱的杂耍，放眼望去除了的确比村子多了很多的人以外，就只有墙，一面连着一面的墙。
怎么说呢，倒是有点像豆腐块儿。
叔父——或者说，是他现在的父亲——早年间也曾读过一段时日的书，虽然到底没能念出甚的名堂，但好歹算是肚子里装着点墨水的，当下就为他解释了起来。
这回他才知道，原来大唐的城市一直以来都是实行的“坊市制”。人平日里住的地方叫作“坊”被墙分割得四四方方的，如果要想买些什么，得要到城中专门的“市”去。据说不光是这里，就连大唐的都城长安都是这般布置的。
美梦破灭的刘大鱼着实是有些不知所措，他清晰地记得，自己当时差点就哭了。不过好在，跟着叔父进了坊门后才发现，其实这坊里头也是有着各种各样的营生。
其实想想也是，这县城那么大，夜里又宵禁，怎么可能全程的人就指着这么一两个到了晚上便关门的“市”过日子呢？
而叔父开的逆旅就在坊内。
于是刘大鱼便开始在这逆旅中帮起了忙来。
这一晃，就是小半辈子。
眼前伙计的脚步声将刘大鱼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刘大鱼经营的逆旅分为前后两个部分，后头便是给人休息的客舍和马厩，这前头除了一个迎客的账台之外，倒也置办了许多桌子、胡床（即马扎）。毕竟这逆旅旁边就是熟食铺子，除了买些吃食外倒也酿些浊酒。有些不愿意多动动腿脚的客人，便会拿钱交予伙计去买些酒菜来，既可回房舍中独自享用，也可来到前头的这几张桌子前和别的客人一同享用。
今天不知怎么了，生意倒是格外红火，才一个上午的功夫就来了这许多客人？刘大鱼看着眼前挤得满满当当的身影，盘算着这日子。
在忙着将一枚又一枚的铜钱收起来的同时，刘大鱼也觉得有些怪异。
真是怪了，这也不是甚大日子啊！怎的会有这么多的外人赶着进城？
这样一来，城中的氛围似乎也有些不对了。先不说那些每日里在各坊门前以及各条街上巡查的武侯了，就连县里的兵都被安排了起来。
就在这时，有几位刚刚酒足饭饱的客人摇晃着醉步往客舍走去，刘大鱼连忙招呼伙计小厮前去搀扶。
等到刘大鱼回过头来一看，却发现眼前又出现了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手上拿着一个包袱。
不光是刘大鱼注意到了，桌子旁的一众客人也发现了。一对又一对眼睛全都齐刷刷地朝着新来的那人手中的包袱看去。
刘大鱼发现，每当有新的客人进来，在场的客人总是会先去盯来人手上拿着的包袱。
所有人的眼睛顺着包袱一点一点向上移去，当看到来人的脸之后，所有人都愣住了。
新来这这位客人年岁与刘大鱼相仿，但引人注目的是，此人长着一脸长及腰腹的美髯。
“福伯！”在这人身后传来了一声有些气急败坏的呼喊。
一听到这个声音，来者立马转身恭恭敬敬地弯下了腰，回应道：“小郎君。”
“哼哼！”出现在这美髯客身后的，是一上唇覆盖着一道短髭的青年。样貌倒是不错，只不过他口中的话语倒是有些不那么受人待见了。
“福伯，怎么你眼中就只有阿郎（主人），倒是不把他儿子放在眼里了不成？！”
这话一出，那美髯客整个人都被吓得跪倒在了地上，嗫嚅道：“小、小郎君恕罪……老仆知错了！”
“也罢也罢，若不是我父心善，就你这不中用的，早就将你扫地出门了！”青年人恶狠狠地说道。
“谢、谢小郎君，老仆……老仆感激不尽！”不知是被这少主人的话语吓到了，还是美髯客当真是心生感激，总之在旁人眼中，此人浑身上下都在发抖。
看着眼前这盛气凌人的青年，刘大鱼忽然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遇上这么一位客，可真是不知是喜是忧啊……